白玉堂很焦急。

他所在的这个身体，只能看，却不能指挥。

他没有对这个身体的控制权，不能动用属于长庚的力量，甚至连白玉堂的都不能。

只能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若是他人的生命，围观也就罢了。

可是并不是，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曾经，是白少，是他二人堕入人世三世轮回中的第二世。

他现在是一只鸟，刚刚出生不久，因为意外被偷猎者发现，又因为受伤濒死没了价值而被丢弃，正在市郊一个小树林的边缘的小土坡上半死不活的摊着。

记得那时候自己是第二天晚上被出任务返程的猫儿带回去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也不知自己这个带着记忆的变数，会不会影响了已经发生的那些事……等等，记得自己身为白少的时候，是记得第一世的，那时候的白少记得展昭，可是展昭却是干净的转生对上一世全无印象，为了叫展昭活得轻松自在，白少也从未在这一世身为龙组成员夜煞的展昭面前透露过所谓的上一世。

尽管后来自己甚至都掌握了电脑打字技能，也半分都没有透露过。

这一世的展昭原本就已经背负了太多东西，他不希望他活得更加沉重。

展昭静静待在自己的身体里，以“自己”的角度，重新经历这一个夜晚。

这是他第一次接了杀人的任务的夜晚。

“龙组”是直接听从于中央的组织，这里的人以六十四卦卦位任命职位，几乎都是从小培养，身体能力和精神素质都极其强悍，对国家和中央的忠诚也在多年的培养中坚定不移。

龙组承接的是明面上不能有国家出面的事，里面的人自四象八卦之下都到各个国家去做间谍，散居于各个国家不同职业，连他们四象八卦在平时也都是不清楚那些人身份的，除非是有什么任务需要去接触，才会被单线告知名字，单独接触。

龙组的金字塔顶端，是“太极”，之下是“两仪”，两仪即为“阴”、“阳”两人。

“两仪”之下，便是“四象”，即为“太阴”、“太阳”、“少阴”、“少阳”。

“四象”之下，为八卦，“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其中乾兑为金、坤艮为土、震巽为木、坎为水、离为火。

其中，乾为天、坤为地、兑为泽、艮为山、震为雷、巽为风。

展昭此生正是隶属“少阴”，源木司风的“巽”，代号“夜煞”。

“龙组”之人并不都住在一起，但是一般来说，“太极”和“两仪”互相知道身份，三人分开住；“两仪”中的那两人，一个人带着“四象”中的两个；“四象”中又一个人带着“八卦”的两个，最后出来的效果，以展昭所在的这一组为例。

“阴”带着“少阴”、“少阳”，“少阴”带着“巽”和“离”，“少阳”带着“震”和“艮”。

展昭和另三人住在一栋高楼里被龙组买下的四层中的最下层，他和同组的“离”住在一个小跃层里面。在这一层的另一半的那个跃层里，住着“震”和“艮”，两个房子之间有一扇铁门可以直接连通，但平时并不是一直都打开的。

和他同住的“离”，代号“赤焰”，名为陈文娟，外表文静，为人直爽，脾气火爆，是八人中能力最强的。

虽然与性格和能力属性有关，但是能得到“离”和“坎”的称号的，必然是这八人中最强的两人。

而这一代的“离”，就综合能力来说，比“坎”还要强一点，地位极高，是八人中的大姐头。

展昭称之为“文姐”。

这个“文姐”不仅在猫崽子身为“夜煞”的一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对猫崽子之后的漫长神生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巨大影响。

“夜煞”这辈子，在最开始的时候，原本是很正常的。

他的祖父母都是归国的专家，在中央秘密组建属于自己的科研力量的时候，他的父母正巧也学成归国，双双投入到科研中去，在办公室恋情之后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孩子，过了几年，又有了一个男孩子。

女孩子和男孩子都很早慧，在极小的时候，女孩子就表现出了其在数理尤其是化学方面的天赋，被认为是父母的事业上的继承人。而男孩子自小就表现出了极强的记忆能力，史料语言，哪怕只是数月前报纸上的一则不起眼的小消息，他都能在看过一眼之后记得清清楚楚。

这家的亲朋纷纷表示，这俩孩子性别生反了，正常都是男孩理科好女孩文科好才对。

可是不管他们是不是被生反了，到底已经是既成事实而且也都足够天才，何况这家的母亲祖母都是化学专家理科狂人，生在这环境里，那丫头也没什么违和感。至于男孩子，这份聪慧用在文史考古方面一定会有不低的成就。

然而这一家子都是为国家工作，原本那个年代，考古也是国家的任务，但是这孩子过目不忘的聪慧还有对语言的敏感，不知怎的，就被人挖掘出了一个新的应用方向。

于是在这孩子四岁的时候，他被国家派来的高级军官抱走了。

这一家人一直都为国家工作，也有了觉悟，可是从未想过第一个扛上这个担子的却是最小的这个孩子。

他们不舍得，却没有办法。

那个年代的人，尤其是归国的人，总是对国家怀有极高的挚情，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

这一年，是1995年。

楚家幼子四岁，就被抱进了秘密的选拔训练营，就此开始了为期两年的初期选拔训练。

训练地点没人清楚在哪里，除了“太极”和“两仪”“四象”，其他人都是找不到这个地方的。

而带着这个孩子进了这训练营的，正是上一代的“太阳”。

这训练营虽然辛苦，但是都是不足七岁的孩子，考虑到以后的身体发展，也不会有什么破坏性的训练，更不会有什么杀手训练营里捉对厮杀两人活一个的规矩。

这一阶段，只为测试孩子们的力量品性，看看他们以后可能有多大的发展。

在这里，孩子们每天接受各种测试、训练，并不拘于体能，却不会缺少了体能。

毕竟，即便是以文职潜入做任务，至少也要有安全脱身的武力值才可以啊，不然出一次任务就自裁一个，国家损失不起啊，培养一个人才的成本从来都是极高的！

楚家的这个孩子从进了训练营，就和别的孩子一样，都领到了自己的号码，经过了数日的专门训练他们与人交谈只报号码的习惯之后，才被放到训练营中与大家一同训练。

这些孩子一旦有不适合留下的，就会被送回家中，继续他们普通的在各个领域的天才少年的日子，为了保护这些孩子，他们姓名绝对不可以这么轻易地就对旁人说。

毕竟便是训练营里的甄选再精细，谁都说不准这些孩子以后会有什么际遇，会不会因为一些原因，背叛了当年的这份信任，甚至背弃这个国家和自小的信仰。

总有些事，不得不防。

楚家幼子的代号是126，是这一批孩子里年龄最小的一个。

两年之中，这孩子的身体素质还有记忆力都得到了组织上的肯定，两年后，共计160名的孩子里，留下来继续进行下一阶段训练的90人里，有他一席之地。

他的号码也从126，变成了7。

号码在个位数的，是最后有可能作为四象八卦备选之人，两位数的若是表现好，下次也未必没有跻身个位数的机会，而表现不是很突出的，大约会在两位数上继续保持，之后有机会成为四象八卦之下那六十四卦的一员。

这一次的训练期是三年，7号九岁那年，变成了3号，同年，有50人失去了之后的训练机会。

训练营里，只剩下40人。

这些人没有再退出的机会，以后即便受伤不能再做任务，也会在国家机关里某一个职位，直到终老。

而一旦在任务中殉职，他们并不会有光明正大被宣布死讯的机会，一般会作为瓦斯爆炸之类事件中无辜受害的一员，作为没有家人的游民被写入死亡名单。

这不仅仅是为了国家荣耀，国家安全，也是为了他们存活着的那些家人的安全。

这一年，3号被获准送回家住上一周，此后的生命里，或许都只剩下了国家，而没有家人。

他被送到家门口，敲开了门。

迎接他的是记忆里熟悉的家人，开门的是他的姐姐。

他们认出了他，欢喜地迎接他进了屋，没有什么疏离。

他知道，他拥有的是多好的家人。

可是以后，为了这些人的安全，他不能再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接下来的一年，留下来的人进行了高强度的训练，训练内容包罗万象，针对各自不同的专精方向有了专门的训练。

3号主攻文史、经济、语言、武术擒拿。

在这一年的训练过程中，时不时也会有些外出任务派下来。

十岁的时候，他接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见血的任务，有一名导师在一旁，预防他的失手，以及随时准备为他做好初次杀人后的心理辅导。

他的导师却并没有派上用场。

原本因为这孩子平素的温柔宽厚，大家都觉得他一定下不了手过不了这个坎，所以给他配备的这次任务的陪同导师是对杀人后心理辅导这一事项做的最好的一位导师。

可是这孩子直接用的狙击，远程一枪毙命，看着喷出来的血连个多余表情都没有，只是打个了哈欠，召唤陪同导师一起返回训练营睡觉。

这不科学。

导师默默地内了个伤，两人穿小道往接应的车那边走。

其实3号也对自己这没有反应的反应很奇怪，虽说那人确实是罪孽滔天很是该死，但是头次杀人理论上起码会有些反胃之类的不良反应，而他什么都没有。

难不成，自己上辈子是个杀人狂魔？

3号甩甩头，背了狙击枪跟在导师身后。

他不知道，展昭身为南侠，手上人命原本不少，何况后来入了公门，死在手上的罪犯也不知凡几，对杀人没有不良反应，究其原因，其实是灵魂对杀人这件事的底线，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不是“不杀人”而是“不杀好人”。

3号走走的，就看见不远处地上摊着一个白色的东西，上前几步，有些疑惑，“老师，这是只……鸽子么？”

——这年头，还有人飞鸽传书？还用的是毛还没长齐的小鸽子？

那老师看看，也没认出来是什么品种，但有一点是确定了——

“这是食肉猛禽的幼崽，你看那嘴，带钩子的，不是鸽子。”

3号当机立断把那不明生物揣进怀里，导师刚要喝止，就听三号冒出来一句——

“第一次做这种任务的纪念品看着还不错，我带走了。”

导师看着这个平素里乖巧的孩子，最终还是把反驳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反正训练营里养宠物的也不少，什么眼镜王烙铁头黄鼠狼的，这猛禽加入也不过是丰富了一下那地方的生物多样化，也不碍什么事。

昏迷过去的白少，就这么，被他家亲爱的猫崽子带回了家。

真是可喜可贺。

只是猫崽子这时候住的地方还不是白少记忆中的那个“家”，而是训练营。

那个“家”，是在3号脱离了这个名字正式成为了“巽”之后，才拥有的居住地。

这居住地里，还附赠了一只彪悍的文姐。

当然，这对现在的两人来说，都是之后的事情，而对着尚不能自主控制身体的这展昭和白玉堂而言，却是太过久远的过去。

久远，却仍旧鲜活。

白玉堂就这么被展昭捡回了训练营，在他身边陪伴他此后每一步的成长。

也就是在这一年，3号正式接触指刃。

最初时候的训练里，刀片总会飞到奇怪的地方去，还时不时的会伤到自己。

所幸最开始用于适应的刀片并没有开刃，饶是这样，因为其本身太薄，也是有着一定的杀伤力的。

最初的适应是最艰难的，而这一段艰难的封闭训练里，除了一直监督着进度的导师，就只有白少一直陪在3号身边。

尽管白少只是一只鸟，却在那个时候，成为了3号身边最为温暖的存在。

无可替代。

白少有着白玉堂第一世的记忆，他清楚地知道那是猫儿，却也不是猫儿。

那少年没有属于猫儿的记忆，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灵魂。可是那灵魂的属性和猫儿一样，都是那般的温柔，却又极为坚韧。

上一世他早早地丢下他一人，这一世，他愿意默默护在他身边，哪怕他永远都记不起那些过去，却不会忘了一起度过的这些现在。

能够陪在他的猫儿身边，时时刻刻保护他，陪伴他，纵然他白五爷已经变了只鸟又如何！

十一岁的时候，3号在从训练营里搬出到“离”的住地暂住接受升级版学习能力训练后，被送往国外的大学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几个以后可能会在任务中用到的学位。

那简直就是论文的地狱。

所幸有之前在“离”那里接受的训练，不然他真的容易把自己的脑子搞坏。

在地狱里磨了三年，将自己要拿下的各专业从学士到硕士到博士的每一阶段攻读时间都压缩到了一年的3号学成归来，正式从训练营毕业，接替不久前在任务中负伤离开龙组的“巽”的位置，被安排在了与离火之娟同室而居的位置。

这一年，“巽”十四岁，“离”二十四岁，年龄差十分强大。

所以在此之后，单身贵族“离火”陈文娟简直就是在用养儿子的方法来饲养这个彪悍的师弟。

能在十八岁之前从训练营毕业的都可以归为天才，虽然训练营原本就是天才的集中地，也从不缺少天才，但是十四岁毕业的仍旧不多。

顺带说一句，陈文娟是十五岁毕业的，而他们顶头的“少阴”毕业于十四岁，“阴”毕业于十二岁，而据传言，“太极”这个在传言中已经妖化到不是人类的家伙，居然是在个位数的年龄上就毕了业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那家伙的丰功伟绩太多，在众人心目中已经早早就脱离了人类的范畴，所以有多彪悍都是不足为奇的，是吧？

按着规矩，进了“八卦”，除了代表方位的代号之外，还要有出任务时候的代号。就像是离火称为“赤焰”，楚丹青也是需要有一个名字的。一般来说这名字都是上面根据以往导师观察记录给出意见，结合其人接掌的方位的属性，集体敲定的。楚丹青少年还满心以为自己会有个清爽的名字，谁想到最后代号出来，居然那么诡异。

那是一个极其阴暗的代号——夜煞。

这名字听上去和风的属性明明没有任何关系啊！

楚少爷最终没有忍住，跑去打听这名字是怎么来的，最后得到的消息是，这名字是当初陪他去做首个杀人任务的导师提出来的，受到所有导师的全票通过。

楚少爷很忧伤。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形象再不济也该是个阳光少年来着，却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误差给了导师们修罗再世的印象。

融入“八卦”的过程很迅速，只是由“离”牵头，大家聚了一次而已。

以这些人以往训练中得到加强锻炼的记人能力，见过一面，下次就再也不会认错。

八卦八人，分掌八方，分别为“巽”之夜煞、“离”之赤焰、“震”之狂雷、“艮”之万仞、“乾”之青光、“坤”之后土、“兑”之晨雾、“坎”之潭渊。

而和夜煞生活在一起的，就是八人中的带头大姐，“赤焰”，陈文娟。

而夜煞也就此开始了生活在这文姐身边接受教导磋磨的日子，被拽着看电视剧搞什么cos是最常见的事情，反抗无能的夜煞小少爷只能在网上注册了一个叫做夜隼的笔名靠着写些小说来缓和自己的杯具人生。

白少到了夜煞手中的第一年，羽翼未丰，连飞都不会，偏偏不知为何生长缓慢，三个月过去还是一身绒毛，半年过去才长大了五厘米，加上尾巴都还没有其时尚且是个少年的夜煞的手掌大。

整三年过去，这鸟才终于步入了青年期，能真正地飞上高空了，而有些种族属性，也就在这时候才开始一点点显露。

比如说，那变色龙一样的体质。

这家伙在白天是白色，天一黑下来就可以变成黑的，不过黑色只是伪装色，除非到必要时候，不然这家伙在黑天的时候也不喜欢变成黑的，一身白的在夜空里晃荡，还要多亏了夜煞经常晚上出任务的地方是深山老林，不然怕是早都叫人当信鸽射下来烤了。

不过这家伙也不是没有被那些守门警戒的人盯上，只是在那些人对他开枪的时候，靠着敏捷身手躲开，外加瞬间把自己身上的颜色调个档刷成黑的融入夜色。

还真有那失手的守卫认真地搜寻鸟的尸体，没找到还疑惑了很久。

夜煞那时候能做的，只是默默抽抽嘴角，扣下了狙击枪的扳机。

虽然是我家鸟在耍你，但是你对他出了手，这就对不起了。

那可是我家鸟，可不是能随便任由别人将其置入危险之下的啊~

白少从幼年期就一直和受着夜煞的投喂，在有了一定的行动能力之后，就开始自己主动进食，也就等同于开始挑食了。

生肉就此被剔出食谱，而用食的器皿从最开始专用的浅底小酱料盘，到后来的大碗，再到后来，这家伙得寸进尺直接把嘴伸进了夜煞的饭碗。

夜煞少年最开始还很努力地试图扳正它这生活习惯，可是当某一天他发现自己已经习惯性地会把自己碗里分出一块纯肉食专区之后，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一努力。

于是在白少两岁半的时候，就已经顺利争取到了和当时还不是夜煞的夜煞少年共用餐具的福利，真是可喜可贺。

只不过这习惯也会造就一些杯具，比如说在夜煞已经成为夜煞之后，负责投喂这两只的文姐第一顿因为刚做完任务时间略紧就做了火锅，白少很欢脱地就着夜煞加了辣油麻油的调料碗吃了不少的羊肉片，当天晚上蹲在了马桶上一整夜。

第二天开始呈大字型瘫在了夜煞的枕头上装死，躺在床上被夜煞用漏斗投喂整整喝了三天的小米粥之后才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

而白少确实是个有恒心有毅力的青年，它试图锻炼自己的肠胃，可是在整整一个月无论是吃了辣椒还是辣椒油或是辣酱之后至少就要躺在床上被漏斗子灌上三天的小米粥的日子过后，白少终于忍痛放弃了这一体系的美食，就此开始了没有辣食的鸟生。

而赤焰大姐身为离火，不仅性格火爆，食谱也火爆，最爱水煮鱼和麻辣香锅，其次便是火锅。

而在赤焰的培育下，夜煞同学也爱上了火锅这一简单方便的食物，只不过每一次都会很贴心地给自家宠物调上一碗不带辣的酱料。

白少只能吃着自己碗里的，看着夜煞碗里的，默默垂泪。

然后化悲愤为食欲，专攻羊肉片。

因为最常吃火锅，所以夜煞家里最常见的水果就是柚子，而扒柚子皮这件事，一般情况下，都是交给白少来完成的。

白少的嘴，实在是太棒的利器了，什么瑞士军刀，跟它的嘴一比，完全都不够看。

每当剥柚子的时候，只见那一团白影以叫人眼花的速度绕着柚子转上数圈，那柚子皮就呈现出一种被削掉的苹果皮的姿态一圈一圈地规规矩矩盘在了柚子周围，切口齐整，厚度均匀，处理得十分干净利落。

夜煞曾为此试图叫白少削苹果皮，贡献出的实验品还是自己最爱吃的黄元帅，可是理想是美好的，显示是残酷的，白少停下动作之后，原地只剩下了干干净净的苹果核，连那白影都已经不见了——干了坏事还不赶快畏罪潜逃，是想挨揍么？

所以白少这一削果皮的功能除了被保留用于柚子削皮之外，就只有西瓜是他的用武之地，其他诸如什么橙子葡萄柚之流，基本上削完皮只能看见规整地盘在那里的皮和籽粒，除却偶尔白少吃得比较撑的时候，才会好心地给他这个主人留下一两瓣。

夜煞不得不得出‘身为主人不能太过依赖于宠物的能力，自力更生才是王道’的结论，并且自此越发的自立了。

白少自从得到了到夜煞碗里吃饭的默许之后，就得寸进尺地开始占领夜煞的各种生活空间，比如说什么薯片之类，都是直接伸头进袋子里；汉堡从夜煞牙印旁边继续啃；肉干直接和夜煞抢同一条；香蕉之类的直接叨走一半；桃子直接用嘴在上面打洞；梨……

梨这东西，白少倒是从来都不抢。

分梨，分离。

他不愿意与他分离，哪怕只是这么一个寓意，他都不愿意触及。

上一世太痛，刚刚明晰自己的感情，却已经葬身火海。

临死之际眼前那一抹蓝影，也不知是不是幻觉。

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希望那是幻觉。若不是幻觉，说明那傻猫到底还是来找他，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若他不来，那真是幻觉，是否一切从来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而如今的那猫已经没了之前记忆，他也不欲去问。

怕会勾起他的过往，也怕……万一他记起，万一他真的去了，他会有多痛。

便是那猫不曾与自己存了一样的旖旎心思，至少也是并肩数载，感情至深，好友逝去，还是这般惨烈的死法，亲眼所言，又怎能不够起哀恸？

所以……还是罢了吧。

只要这辈子他干干净净地过得一世无忧，便是在这黑暗里，自己也会一直伴在他身边，无论他离不离，自己必然不弃。

这是他白玉堂，上辈子欠了展昭的。

或许是因为上辈子离开的太早，他这一世尤其的粘着夜煞，无论吃饭睡觉，都伴在身侧。反正一只鸟，又不会叫人有什么太大疑心，何况无论是训练营还是这龙组之中，真是养什么的都有。

他这鸟还算正常的，隔壁的狂雷可是养了一只黑豹当宠物猫，万仞养了一只龙猫，赤焰倒是没有在养什么，因为她觉得，夜煞就是最适合她饲养的宠物了……

所以这么一比较下来，大家都带着宠物在家溜达的时候，就属他的最正常了。

只不过……

那黑豹和龙猫，从来都不会大胆到把自己当成半个主人跑去主人饭碗里吃东西就是了。至于夜煞本人，也没有到赤焰碗里抢东西的兴趣。

反正赤焰虽然喜欢做甜点但是每次都吃不了几口，最后都便宜了他，进了他的肚子。

顺带一提，甜点这东西，白少倒是极少和夜煞抢的。

只除了牛奶和酸奶这种东西，无论何时喝，夜煞的杯子里总是会伸进去一颗鸟头的。

尤其在捧着牛奶看电视的时候，简直就是一副请君随意的姿态，往往夜煞还没有喝上几口，杯子就已经叫那鸟一口气喝了个见底。

那么白少如此执着于牛奶的理由又是什么呢？理由其实很简单，就是日本人靠着每天喝牛奶把国民身高提升了一个档次的新闻纪要。

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心思作为动力，白少努力长高，并且努力提升自己，可惜在夜煞身边这些年，他到底也没有找到变化成人形的机会。

不过倒是一直在为此付出努力，而为了防止变成人形之后在身高上再输了那猫，以至于在某些时候可能会不大方便压制，这货就对牛奶这东西分外的执着了。

除却这些小生活，正常过日子的节奏里自然少不了任务。此后数年间，夜煞数次转换身份，在各个任务中卧底，直到十八岁那一年接了一个任务，开始了这辈子最长的也是最后一次的卧底，长达三年。

那是一个跨国的大集团，生意不仅遍布东南亚，甚至可以说这地球上但凡发达一点的地方就有他们的产业。

这集团，名为创威。

夜煞在这家集团里靠着自己的经济学方面的能力和博士学位外加很多证书，还有组织上制造出的干净的无懈可击的背景，顺利在三年中成为了这家集团公司的财务总监，触及到了这家公司的一些本质上的东西。

这家公司最大的产业链，一是枪械二是毒品三是走私人体器官四是走私野生动物制品，除此之外，才是那些被摆在明面上的产业。

而因为这些产业而直接间接地死在这集团高层手中的人已经太多，为此妻离子散的不知凡几。

而这家集团高层的那些人戒心都太重，若不是他监管的是账务这一敏感区域，怕就是爬到了同等的位置也未必能找到任何消息。

而从一开始，陆续被放到这家集团的由国家派出的卧底，被开除了七人，被发现注射毒品致死或是掏空了器官抛尸的共有二十八人，一直在中下层潜伏的有十三人，爬到高层的有六人，而真正触及到了这些被掩藏的黑暗的，只有夜煞一人。

当然，这和夜煞平日里那个温和性格很有关系。一般卧底这东西，极少有这种性格的，所以这些人从最开始就或多或少地受了这性格的蒙蔽。

不过也没有少调查他就是了。

这两年国内的生意越发的不好做，这些高层也早就打算着去些更适合发展的地方扎根，只把中国当做一个中转站出货，而夜煞触及到那些核心的时候，离着那些人预计的撤离时间已经不足一个月。

他们离开之前，大量资料必然将被销毁，而一旦他们离开，即便是找到了证据，天下这么大，出了国门，又哪里那么轻易的抓得了人。

国与国之间，从来不仅仅是和谐合作这么简单，面子上的事情大家都做着，暗地里的事情大家也心照不宣，互相玩的都是谍战，打人从不轻易打脸。

这就是政治。

可是在这其中，冲锋陷阵在第一线的，正是他们这些受了国家培育、出身于训练营的人。

他们是最基层的棋子，那些政要，是执棋的手，而控制着这手的人，却在最高处隐于幕后，掌控全局，指挥着这一场生死搏杀。

大概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们这些棋子做这些事，虽是听从于组织，却也是自愿的吧。

他们愿意，为了这国家安定，为了这国家之内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

包括生命。

这个国家之内，有他的亲友。

不仅仅是不曾一起生活多久的家人，不仅仅是训练营里的同学，不仅仅是龙组之内的同僚。

在执行各种任务潜入各个地方的时候，每到一处，都少不了会交上一些朋友，无论是在学校里、寝室里、还是在事务所、在财务部、在考古队……

以诚待人，虽因为身份而不能在身份上待人以诚，但是在交朋友的真心上，他从未打过折扣。

为了这些关心着他，也为他所牵挂着的人的安定，他愿意在最危险的地方冲锋陷阵。

以我平生所有，换你长乐无忧。

纵死，无憾。

一周后的一个夜晚，夜煞仍旧对陈文娟说他继续趁夜去创威总部大厦查探。

赤焰并没有疑心，因为这个孩子向来都乖巧得很，待人也诚心，从不曾骗她。

却不想，这居然是这孩子平生第一次，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骗她。

夜煞出发之前，在给白少冲澡的时候将他关在了笼子里蒙上了黑布丢进了迷药弹。

白玉堂记得这件事，却没有办法给自己的这个身体带来一丝一毫的影响。

白少就此昏迷在了笼子里。

夜煞趁着夜色进了创威，身上还穿着一套偏职业的衣服，揣着两份财务部的文件。

路上零星遇见了几名别的部门的加班的同事，也都笑着点头打了招呼。

月末嘛，财务部总是要加班的，不过真没想到职工都回家了，这总监居然还在奋斗，真不愧是三年内能爬到这个位置的人，真是够拼命啊。

顺利上了顶层电梯，夜煞闪身进了一旁的杂物间。

顶层不仅有着各种重要资料，天台上还有私人机场，最高层的那几个人过不了几天可能就会从这里坐飞机离开，他的时间并不多。

重要资料分别分散开存放在好几处，而最重要的那些的存放房间的门连着特殊装置，早在当初创威计划由自己的房地产企业盖这一栋办公楼的时候，设计的图纸里就已经给这顶楼八个面都加了夹层，夹层里放的是可抽取的一年一换的强效火药。

一旦不是用那道门专属的几道关卡对应的步骤和方法开那房间，哪怕只是错了一步，整个顶层就会成为这夜空里炸开的最美的烟花，而偷盗资料的人也绝无可能逃出生天，只会成为这一堆资料的陪葬烤肉。

至于顶层的守卫人员？

创威的那些高层大约会这么说：

——呵，能为我创威鞠躬尽瘁，是他们的荣幸，公司从来都不会吝啬抚恤的。

——何况不过是些保安罢了，又要不上什么高价，死了便死了吧。

有些时候，世道就是这么叫人无奈。

夜煞之前一周一直都在收集这里的资料，原本准备今晚试试，实在不行就为国捐躯了，可是到了他藏在了杂物间里，才不得不庆幸今儿把白少迷倒放在笼子里的决定真是太正确了。

这些高层居然决定提前离开，若是今晚放跑了他们，有没有证据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夜煞确定了飞机还有半个多小时就要陆续到了的消息，抓紧时间给赤焰发了一条短信说明了一下情况。

可是事情就是这样，什么计划都赶不上变化快。

短信发出去不到五分钟，直升机的引擎声已经渐渐近了，这群人居然都往天台上走试图登机了。

夜煞很无力。

总有一种诡异的宿命感罩在头顶的感觉。

难得今天改了计划不准备放这一场烟花，谁想着命运根本没给他别的选择。

若想留下这些人，最快捷的方法，莫过于去用错误的方法破解那一扇门。

留下这些人的尸体，这方法比拿到什么证据都简单直接。

若是上天注定他这辈子就要放这么一场烟花，他又做什么去逃避呢？

21岁的大男孩拔出双枪，在引擎的轰鸣声中上了膛。

身影一闪，便已经站在了那库房门前，抬手对着那门锁便是一枪。

那些高层未及反应，已经是满目火光。

夜煞躲过那门锁机关飞出的几根削尖了的不锈钢棍子，同时抬手冲着那一群为了登机而集结的高层就开了一连串的枪，落地瞬间俩手各自单手换了弹夹，待到再度腾身而起的时候，便又是一轮的弹雨。

如此两次，那些高层中已经没有哪一个拥有跑得出去的可能。大部分都打中了致命部位，而躲开了的，不是伤了肺，就是断了双腿，不可能在这越燃越旺的易燃物造就的“独立燃烧顶层”里逃出去，何况……夜煞觉得自己反正也跑不出去了，干脆就在这里守着他们都变成了尸体自己再死好了。

夜煞没想到，自己却算漏了东西。

那些人虽然没有了逃跑的能力，却并不是没有别的能力。

他们并不知道他一早就做好了一起死的准备护航到他们最后一程，所以有那么两个上半身还各剩下一只手能动的人，合作给他放了一个冷箭。

他们启动了这一层楼的备用机关。

夜煞毫无防备，仅靠着本能闪转腾挪躲开了几根不锈钢棍子只叫他们造就了一些外伤，避开了致命的地方，却终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根避无可避的对着自己的胸膛扎过来。

这跟钢棍的角度太刁钻，要是躲开它，就会被别的方向过来的至少四根钢棍同时扎穿肩膀和肚子，那个出血量估计也可以秒杀掉他了。

一样都是死，还是这个痛快利索一点。

他闭上了眼睛，胸口冲击力很大，带着他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墙上。

刚刚身上的几处大一点的伤口，被这么一撞，都有了不懂程度的崩裂。

可是胸口没有凉的感觉，相反，有一团什么东西暖暖的在那里扑腾。

夜煞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胸口，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映入眼帘的是染血的羽毛，被那钢管的冲力迫得飞散在了空中。

怀里那一团染上血色裹着白毛的东西微微抽搐，望过来的眼神却有欣慰。

他抖着手轻轻抚摸着白少的头，却不敢动它。

钢棍几乎将那小小的身体穿透，若是把那棍子强行拔、出，白少必然会在同时死去。

可是不拔，只是看着，都觉得疼。

他从来不知道，这么小的身体里，可以有这么多的血，也从来未曾觉得这血色如此刺眼。

有什么在脑海中浮现，那是染了鲜血的剑穗，白的张扬，却染上了血色，掩暗了那一份耀目。

还记得高崖之上，漫山追兵，直对着那些弓箭，自己许下的誓言——

“愿来世与白兄亲如兄弟，不再相斗。”

可是那次脱险之后不久，襄阳事起，白玉堂三探冲霄，身堕铜网阵，死无全尸。

自己赶到的时候，冲霄已经燃起漫天大火，漫天火光之中，那一团白色上面扎满了箭，白衣染血，已看不出几分原本的颜色。

一如此刻。

那时候，他抱着白玉堂的尸身，拔出画影，挥剑斩断了周围的柱子。

顶棚砸下，将两人永远地留在了楼里。

有些感情，尚未曾明晰，但是意识快于理智指挥了身体行动，最终成全了这一双人。

生不能同衾，死终能共穴。

金色和银色的剑穗交叠，上面交织着融成一体的血色。

——白玉堂，今生是我拖累了你，我便随了你去，算是还你。我展昭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下去陪你，也算帮你排遣寂寞。

——若有来世，我愿护你一世安乐无忧，清平自在。

记忆的最后，是大片的黑暗。

墨色无边。

怀中的白影似乎重合，楚丹青看着自家宠物抻出一个人形，浑身染血的躺在那里，身周散落着大片的染血的羽毛。

“白少……玉堂……玉堂！”

这个时候在这里的，已经不是楚丹青，而是展昭。

怀揣着上辈子的最后看着那白衣人的尸体在怀中渐渐冷下去的展昭。

两世的终结，居然……会是这般相似。

白玉堂有些惊喜，却也有些心疼。

看这样子，猫儿上辈子的最后，怕是真的去见他了。

可是……他却又这么一副样子躺在了猫儿面前，一定会勾起他的伤心事吧。

猫儿，我是不是，又叫你伤心了……

趴在地上没了行动能力的那一群人看着那鸟变作了人形，保持着被穿了糖葫芦的样子躺在那里，而那害的他们都将葬身火海的家伙，确是丢了手中的枪，从袖子里滑出了两枚圆圆的东西。

这东西别人不认识，白玉堂却是认识的。

那是龙组的强效炸药，不用引火，只要拔掉塞子，丢出去，当场爆炸，绝无失效可能。

白玉堂有点不好的预感，“猫……”——猫儿，你是要干什么？！

他却见了展昭低头，对着他微笑。

“反正我自己活着出去的几率也不大，倒不如……继续抓着你。”

说罢，没有给白玉堂反悔的机会，拔掉那两枚炸药的塞子，对着那一群登机未遂的人渣丢了出去。

创威大厦顶层，炸开了夜空中最绚烂的烟花。

终于能飘出身体脱离束缚插手此间事务的展云鹏和白重徽看着这墙角那一白一黑的尸体，抬了手，却终究只能施了法将这两个灵魂用混沌之力包裹，送出了这个空间。

而在这两个灵魂冲破主空间的空间壁障的时候，因为受了冲击而各自丢了一世记忆，外加都丢掉了这一世的最后一段记忆的事情，便不是他们两人所能关心的了。

那两具身体里的光晕亮起，缓缓飘到展云鹏和白重徽身上。

这是属于伏羲和长庚的，将近二分之一的力量。

力量的大幅度回归对他们本身的影响很大冲击也很强，创威大厦顶层终于崩塌，两个灵魂却也在此时眼前一黑，有了下坠的感觉。

蓦然睁眼，眼前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他们的卧室，隔壁住着云儿和李青青的卧室。

床上没有什么法阵，也没有湮灭的光芒。

展昭下地，拉开窗帘，晨光熹微。

这一次不是时点穿越，这个空间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夜。

不过一梦浮生。

可是身体里的那突然强横了许多的力量昭示了这一场梦，并不仅仅是梦那么简单。

他们是真的重新经历了那一世，并且，补全了那一直都很模糊的，那一段关于第二世的最终战役的记忆。

竟是……这般惨烈。

白玉堂从身后抱住展昭，嗓子有些沙哑，“猫儿，还好，我们现在都还在。”

展昭的眼睛有些酸涩。

是啊，经历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这么多生死，我们都还在，并且，在一起。

经历过多少烟花绚烂，终于走到了细水长流。

“玉堂，我们都还在。”

白玉堂的手与展昭的十指相扣，握紧，“我们都还在，这样就很好。”

那些惨烈的过去，那些生死别离的痛，只会叫他们更加珍惜现在，还有那不可知的未来。

当下，我们都还在。

伴着日出，阳光渐渐撒入房间里。

窗边，那两个静静交叠的身影，虽只是站在那里，却无端地叫人心暖。

最美的景色，不是山海壮阔，不是溪竹细雨，而是——

不论何时，只要回过头，伸了手，就能看见你还在，就能触到交扣的手指。

世间最美，不过是与你爱着也爱着你的那个人在一起。

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