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杨婕便开始起床,洗漱后在院子里转一圈儿,神情气爽。

银丹问:“娘子,要绣花吗?”

杨婕想到钟辑说的“保护眼睛”的话,道:“不了,把笔墨拿来,放在那边的石桌上。”

当钟辑挂着两个崭新的黑眼圈出现在院中时,就见葡萄架下的女子咬着笔,对着桌上的纸凝眉沉思。

他不禁走了过去。

宝蝉体贴地把桌子又擦一遍,在石凳上铺上软垫,才让他坐上去。

杨婕抬眼看他,目光在他略显憔悴的脸上稍稍停留,又收回去,道:“正好有事与公子商量。”

钟辑“唔”了一声,抱过宝蝉递给他的小茶壶,慢吞吞道:“姐姐要喝茶吗?”

“不了。”

这么说着,不由看向自家侍女,她亲自挑选的侍女,和人家的比起来,真是没对比就没伤害……

银丹几乎立刻就领会到这眼神的含义,连忙道:“娘子喝茶吗,奴婢给您倒去。”

“不必了。”

她其实没有喝早茶的习惯,也没打算从现在开始。

“姐姐想说什么?”钟辑撑着脸,目光有些迷离,如他此刻的思维,“是去茶馆的事吗,我们吃过饭后就去。”

杨婕若有所思:“……也行。那我们商量一下带哪些人去,路上公子说些什么,或者让他们做些什么事。”

“……”

钟辑一脸懵懂,呆呆的样子很有几分可爱。

杨婕垂下眼帘,开始一条一条述说,不时在纸上记录一下,几个字后面加一串看不懂的图案。

钟辑渐渐了然,她想通过这些安排观察他带去的人。

目光落到纸上,上面又出现一个别字,他眼角微抽,生硬地别开目光。

杨婕遇到一个不会写的字,微微蹙眉,虚心向他请教。

他手指在桌上划动,杨婕不能明了,把纸转给他:“要不你写在这儿?”

钟辑看着上面的字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的字屈身其中的情景,他沾了沾茶水,还在桌上写。

笔画复杂,后面的没写完,前面的已经干了。杨婕看了个大概,捉着笔在纸上书写,很是认真。奈何这种事不是认真就能写好,眼见又一个别字即将诞生,钟辑实在无法忍耐,起身到她身边,俯身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写:“这个字是这样的……”

突然的接近,陌生的气息,少年温热的呼吸扑在耳边,她整个人都僵了,脑子一片空白。

钟辑写完,又坐回原地,缓缓掩下一个哈欠,眼睛雾蒙蒙的,偏头看着她。

杨婕:“……”

她愈发不自在,眉心微蹙,耳尖不可遏制地热起来。

她忽然沉默,钟辑慢慢察觉到气氛异常,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做了什么,脸上浮起红晕。

“写字、其实、和绣花一样,熟能生巧,我那里有字帖,姐姐若愿意,我送你一本,练练就好了。”

他不敢看她,结结巴巴,试图缓解尴尬。

然而说完,又觉不对,好像自己在嫌弃她的字一样。不由闭上嘴,心生懊恼。

杨婕“嗯”了一声,垂目向他道谢:“谢谢公子的好意。”

接着,像什么也没发生般,继续往下说。

他暗暗松了口气,又莫名地有些失落。

饭后,一行人出发,钟辑按照计划与人聊天,然后发现,现实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你到国公府几年了?”

“六年。”

“成家了吗?”

“嗯。”

“有孩子吗?”

“没。”

“平日里生活有困难吗?”

“无。”

钟辑坐在马车里,脸上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住:“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

护卫头领彦泽惭愧地低头:“卑职嘴拙。”

“……”

钟辑放下车帘,对杨婕道:“无能为力。”

杨婕:“……”

钟辑的随从探月颠颠地跑过来,热络道:“郎君,要问就问我,他的事我都知道,连他的花裤衩破了几个洞我都知道。”

彦泽:“……”

钟辑:“……”

接着,随从开始巴拉巴拉,钟辑截断他:“闭嘴,话怎么这么多!”

转而对着杨婕一脸愁苦。

杨婕道:“不急,机会很多。”

恰前面有个小集市,不少农人蹲在路边卖东西,钟辑连忙叫彦泽去买果子。

探月赶紧道:“郎君,让我去吧,我最了解您的口味,他五大三粗的,别再吓着人家。”

“……”

钟辑气不打一处来,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这么聒噪?

“你去打听一下哪里有说书的茶馆!”

随从连忙去了,彦泽随之离开。

不多时,彦泽回来,除了拿着包东西,还抱着只小狗。

钟辑看看他又看看狗:“这是你买的果子?”

“……”

高高大大的护卫有些赧然:“是卖果子的老丈硬送给我的,说他家的狗又生一窝,没法养活,只好送人……”

钟辑“哦”了一声:“那把狗给我吧。”

彦泽愣了愣,把小狗递过去。

而手中的果子无人问津……

钟辑放下窗帘,兴致勃勃地玩起来。

杨婕:“……”

探月跑过来,欢快地禀道:“郎君,前面的茶寮中就有说书先生。”

钟辑意外,没想到这么顺利。

到茶寮前,两人下车,果见前面的草亭里有不少人在歇脚饮茶,一个盲人坐在椅子上,曲起一条腿,一边搓脚一边道:“话说也不知哪朝哪代,有这么一位皇帝……”

周围的人听得津津有味。

钟辑定在原地,脚如生根,满面抗拒。

杨婕不管她,径自过去坐到一张空桌前,要了一碗茶。

钟辑几番天人交战,终于磨磨蹭蹭地跟过去,坐到她旁边。

盲者正说得得入巷:“……你们问丑女怎么会成为太子妃?当然因为有个好爹!

丑女的爹是老皇帝的心腹,位高权重,太子愚笨懦弱,娶了她有岳家势力支持,地位更稳固,所以啊,丑八怪就飞进了东宫……”

此君完全没有说书人的风范,更像在讲一个故事:“俗话说,丑人多作怪,此女不但貌丑,更心狠手辣,但凡有嫔妃受宠都会被她活活打死,而她却偷偷派人把貌美的郎君弄进宫寻欢作乐,事后再把人杀死灭口……”

周围一片唏嘘唾骂声,钟辑如坐针毡,频频望向杨婕,欲言又止。

杨婕没发现,正听得入神。

“老皇帝死后,懦太子成了皇帝,太后把持朝政,丑皇后处处受制,如何甘心?于是,和他那重臣爹设了一条毒计,以皇帝的名义招来外地藩王,把太后的父亲兄弟全部杀死,囚禁太后,没多久,太后也死了……”

钟辑再也无法听下去,脸色煞白,道:“姐姐,咱们回去吧。”

杨婕见他神色异常,没有反驳,付了茶钱,起身离开。

到车上,杨婕问:“公子怎么了?”

钟辑迟疑,终不想在她面前说谎,道:“刚刚那说书先生讲的,其实是当朝皇后的事。”

当朝皇后……

杨婕慢慢睁大眼,满面震惊。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钟辑面色沉重,“先帝大封宗室,让他们手握重权,屏藩四方,到底是好是坏?”

杨婕无法回答,半晌才道:“我不懂……”面露疑惑,“以前听说书,周天子就是这样,周灭后,后来的皇帝都不这样了,难道又改回来了?”

“一针见血!”

少年目光灼灼:“先帝分封只证明了一件事。”

“什么?”

“他的举措是历史的倒退。”

杨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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