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山呼海啸,而身体却如化作一尊石雕。

许韬看着柳竽,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想明白自己是怎么瞎的。

柳竽真正怒了,浑身戾气,森然冷笑:“你的女人?那你现在问问她,她愿意跟谁?”

章晗紧紧靠在柳竽身边,眼睛盯着郭二郎,神色紧张却毫不犹豫:“郭公子,我早就拒绝过你,你强迫馆主为我赎身,我没办法,只能跟你。现在我告诉你,今生我只想追随柳七爷,我不管他是什么人,我认定了他,要我跟你回去,我宁可死!我留在宅子里的银子就当还你为我赎身的钱,从始至终你都没吃亏,我们好聚好散!”

许韬面无表情地想,好彻底的打脸现场!

郭二郎气得脸色发青,肥肉直抖,五官扭曲。

柳竽把章晗揽在怀里,笑容邪肆,眼神冰冷:“听到了吗?好好认清自己是什么东西!长得丑就不要出门,省得丢人现眼!卖弄你那二两臊玩意儿就是真男人了?还想降服女人?别笑死人了!猴子都比你强!信不信我一刀切了你!滚!滚出我的家!”

他突然暴喝,别说章晗,就连许韬都不禁哆嗦了下,郭二郎的脸色顿时变了。

眼看柳府的家丁朝这边涌来,郭二郎的随从慌了,忙拽起自家主人逃之夭夭。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

柳竽面罩寒霜,神色冷酷。

章晗小心翼翼道:“七爷,我……”

柳竽勉强缓和神色,挤出一丝微笑,那笑未达眼底,如带了一张假面具:“你安心留在这里,我不会让郭二郎把你怎样的。”

章晗眸光莹然,看着柳竽,认真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七爷,我说的是真的,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是男是女,我心所属,性命相托,此生无悔。”

女子的话语诚挚坚定,明明声音那么轻柔,却如雷鸣震撼人心。柳竽周身的戾气不知不觉间散去,她似动容又似窘迫,还有些害羞,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无措:“嗯,我明白了,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

章晗睫毛轻轻颤抖,渐渐濡湿,她低头虔诚地牵起“他”的手,向内院走去。

柳竽如突发了半身不遂症状,却没有拒绝,随她离开。

许韬怔怔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像被全世界遗忘的凄凉背景。

他机械地抬起脚,向自己的院中走去。

只觉此生荒诞,莫过于今日。

他甚至怀疑自己还在房间没睡醒,只是做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梦。

最荒诞的是,当时,他的想法竟然是,这世间男儿全比不上章晗一个青楼弱女子,寥寥一番表白,就把那人拿下了。

而彼时的自己,大概是个死人。

回到住处,他直挺挺地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脑中乱象纷纭。

“他”竟然是个女子!

名满京城的柳七爷,受尽追捧的七公子,竟然是个女子!

他突然诈尸般坐起,呆怔良久,又跌回原处。

他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认定她是个男子?明明她长得那么好看。

他忘不了初见她时的惊艳。

是先入为主?她的装扮,周围人的称呼,让他认定她是男子。

她的言行举止潇洒利落,无丝毫女气。她的眼光见识,她带着一群男人不辞劳苦辗转奔波数月,这些,都不是普通女子能做到的。他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回京之后,她依然男装,但那抹髭须去掉了,因为,他的朋友知道她的身份,在这里,她无需掩饰。

所有人,熟识她的人,都知晓她的身份。

只有他。

或许别人以为他也知晓,但事实却是,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他对女人太不了解。

他以为世间女子都像章晗那般,袅袅娜娜,如同攀附大树的藤蔓,一眼就能看出性别。

却不知,世间还有如柳竽这般与众不同的生物。

是男是女又如何呢?

他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然如此,总不会因为知晓了真实性别,就突然换了一个人,不再值得他尊重追随?

许韬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狭隘的人。

他没有轻看女子的意思。

连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纠结,纠结到都不知如何面对她,像发了一场无名之疾。

他不断想起几个月来与她相处的情形。

她的救命之恩,两人的谈话,她沉默执着的寻找。

彼时并没有太深感触的事,而今再想,竟然深深地、深深地、牵动他的心。

她为何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她曾经历了什么?或者,她正在经历什么?

他发现,半年相处,自己对她一无所知,或者说,越来越不知。

无法处理纷繁杂乱的心情,无法坦然面对,却又不由自主地想知道关于她的事。

他问伺候他的男仆:“你家公子在做什么呢?”

“刚刚在听章姑娘弹琴,这会儿在和章姑娘下棋。”男仆笑嘻嘻的,“他们还商量要不要请公子的朋友们过来吃酒。”

说着,一副“你懂的”的眼神。

许韬眉头蹙起。

像有一根细细的芒针猝然扎入眼底,缓缓地向内心深入。

他心绪烦闷,心浮气躁。

她怎么可以做这么不理智的事,一点都不像他刚认识的那个聪敏睿智的柳七。

在他看来,她留下章晗,完全是被郭二郎的上门辱骂激怒,冲动之下做的决定,就是为了与郭二郎争气。

现在还要昭告众人,她可知她的举动会给自己招来多大祸患?

他不由自主向外走去。

曾经两人下棋的琼花树下,本该他的位置,却被另一名女子占据。

秋光明丽,两人倾身凝视棋盘,头几乎碰到一起。光影摇曳,落在两人身上,两张容颜或如花娇美,或如月皎洁,美如一幅笔墨难描的画面,让人心神恍惚。

这幅画面中没有一丝、一丝一毫他的位置。

芒针穿刺,不可名状的痛感传来。

他眉心曲折。

柳竽首先发现了他,笑着招呼一声。

章晗起身,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去沏茶。”

柳竽点了点头。

那一刻,她唇角衔着浅浅的笑影,眉目温存,让目睹这一幕的许韬几乎无法忍耐。

章晗离去,柳竽道:“过来坐。”

许韬坐过去,眉目严肃。

“许兄有话对我说?”

许韬点头,他告诉自己,这是为她着想,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不想她为此马失前蹄。

“公子真要留下章姑娘吗?公子可知,留下她,只会招来无穷祸患。”

“哦?”柳竽缓缓收回摆棋的手,抱起双臂,总是含着星光般笑意的桃花眼目光冷淡,“什么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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