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他说,“我要离开这里了。毕竟你算与我有些特殊关系的人。”

沉默。

他问:“如果有一天我死在战场,你会想我吗?”

梁玉想了想,终于开口,语气认真:“大概我不会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不必特意告知。你会在我画里。”

石浦不禁笑了一声:“无情的女人。”

梁玉没有说话。其实,她不想说话,破坏气氛。

她的思绪还处在一种半清醒的飘忽状态,她想在这种状态中不受打扰地遨游。

他说:“你看,今晚和那晚一样。”

这句话毫无征兆地把她拉入那个浸满月光的梦境,他道:“而且,今晚你也饮了酒。”

他缓缓靠近,坐在她对面,幽邃的目光锁住她的眼睛,伸手轻抚她的面颊,拇指蹭过她的颈侧。

她无法自已地微微战栗。

他低低道:“我一直很想问你一句,那晚,你真的不想吗?”

不等她答,他哑声道:“我忘不了,该死的忘不了!满心满眼都是你!”

手中蓦然一紧,扣住她的后脑,低头覆上她的唇。薄被脱落,她皎洁的身体露出来,是他日日夜夜渴念的,他狂热地拥住她。

或许并不了解她的内心,然而就像某种兽类,能敏锐地察觉对方的弱点:她不愿与心中有人的他在一起,他就等,等到有一天,可以坦荡告诉她,他心中没了旁人。?她不愿在明知不会成婚、不会有未来的情况下还与人纠缠,他就选在离别夜,离别在即,没有明天,所有顾虑都不再是顾虑。

尤其是,这样的中秋夜,是团圆日,也是离别日,还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日子。

在她心中,美感重于一切,他并不知道,却靠直觉为她带来这样的情境,成功俘获了她,重温了那夜无与伦比的激情。

事后,两人并躺在床上,静静地享受着此刻的安宁。

他侧身拥住她,手抚在她的颈后,亲昵地摩挲她颈侧柔嫩的肌肤。

他说:“我们说说话吧。”

她有些抗拒,不愿与人思想交流:“说什么?”

“就说说你那位前夫。”

她默然一瞬,并不想谈:“我以前不是提过么?就那些,没什么可说的。”

“能让你这么惦念,总有过人之处,说说呗。”他不依不饶。

她只好简单介绍了一下。

虽然简单,但语气中满满的崇敬和怀念让他满怀嫉妒。

不止嫉妒他先拥有了她,更嫉妒他有一双慧眼,能够发现她与众不同的美。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个注重皮相的凡夫俗子,无怪乎她对那位公子念念不忘。

他“呵”了一声,吊儿郎当道:“刚才那样,你不会怀上我的种吧?”

梁玉语气平静:“不会,我遇到公子前,在青楼被人灌了绝育药,不会再生养。”顿了顿,“这也是我不再与他人成婚的原因之一。”

男人倏然消音,像内疚又像心疼,默默抱住她,缓缓抚摸着她的脊背。

梁玉并不伤怀。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公子,能够给她那样宽容、宽松的环境,引导她、鼓励她、依从本性自由成长。长成今天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模样。

经历过那样的对待,她怎么肯作茧自缚,再嫁一个丈夫,给自己套一顶枷锁?她很清楚,妻子不能生养,婆家和丈夫会如何。

这世上已经没有第二个男人让她有兴趣再嫁。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样也好,生育凶险……大人已经这样,何必再让孩子来这世上受苦?”

她微微偏头,品味着他这句话的意思,他已经又覆身上来。

最后,梁玉是昏睡过去的,她万万想不到,一个男人可以三番五次……他浓烈的索取让她有些害怕。

次日醒来,他已经不在,仿佛昨夜的放纵只是一场似曾相识的春梦。

然而身体的慵倦酸疲、身上的点点痕迹,甚至空气中隐约属于外来者的气息,都清楚地告诉她,昨晚曾发生过什么。

窗外,薄雾弥漫,丝丝缕缕打湿枝叶。迟来的感伤犹如薄雾,渗入心中,沾湿心房。

后来,她再没见过他。

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他像偶尔划过她世界的流星,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最终消失在茫茫的夜空。

只偶尔在她画中惊鸿一现。

谢逸二十二岁这一年,动荡近十年的国家平定,扶风王上位,作为扶风王的首批支持者,晋州刺史前途一片大好。

就如晋州现在的发展形势。

谢逸决定去晋阳发展。

晋阳是晋州治所,自古繁华之地,人文荟萃,发展前景更广阔。

他们这里虽好,毕竟是小地方,三面环山,交通不便,外界乱时或像世外桃源,天下太平时就不免显得闭塞。

对于谢逸的决定,梁玉既感概又不舍却也表示支持,小鹰长大了,就该去更广阔的天地翱翔。

阿圆哭着要跟哥哥一起走。

小女孩已经长成娇美少女,然而心性还停留在孩子阶段,特别娇憨。

谢逸心疼得厉害,柔声哄劝:“哥哥去买一座大房子,把你和梁姨、梅娘他们都接过去,每天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阿圆乖乖等哥哥回来好不好?”

女孩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抽抽噎噎:“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谢逸交给她一本书:“等阿圆把这本书上的诗都背会,哥哥就回来了。”

女孩抱着书,哭得更厉害了。

青年内心挣扎,几乎动摇。

其实他早有去晋阳之心,但每次都败在女孩的眼泪里,一直拖到今日。

梁玉叹道:“车都准备好了,出发吧。”

谢逸这才起身,一步三回头,直到车子驶出老远,还在朝这边张望。

阿圆也是,若不是梁玉牵着,只怕已经哭着跟车跑了,就这,还一边招手,一边哭着喊“哥哥”。

此情此景,梁玉也不好受,又叹一口气。

谢逸离开,带走了张全,家中仅剩的一个男人刘成还发了腿疾,走路都困难。考虑到家里多是女眷,梁玉便琢磨着雇个可靠的人看门护院。

终于有一日,刘成找到这样一个人,对梁玉道:“是一个老兵,本地人,受伤退伍回到家乡,以前还在护卫队待过,人品没问题,靠得住。”

他们家对护卫队观感不错。

梁玉心中微动,点头道:“那就带人过来看看。”

刘成应下。

那是一个黄昏,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她在院子里作画,刘成领着一个人进来,道:“娘子,人来了,就是他。”

梁玉抬头,就看到院中那个高大的男人,胡须遮住半张脸,一身半身不旧的衣衫,平添几许沧桑。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望着她,平静、淡然,像看一个陌生人,犹如从不相识。

他一边的衣袖,空空荡荡飘起。

她曾以为自己是那种喜欢花开,也喜欢花谢,欣赏完满,也能欣赏残缺的人。

然而在看到他空荡衣袖的一刻,那种无可遏制的痛惜感,如闪电一般穿透了她的内心。

她眼中蓦然涌起泪水。

她迅速别过脸。

刘成担忧道:“娘子?”

梁玉低下头,声音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留下吧。”

说罢,继续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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