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婵不知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还是他话中真有调戏的意味,不过,她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默默地挑出一颗桃给他。魏琏接过,慢慢地啃着,就那么无辜地看着她,看着她。

李婵:“……”

重生一世的好处是,心理素质奇佳,她也顺手挑出一颗桃,徐徐吃着,泰然欣赏周围的风景。

他很喜欢她从容安然的姿态,甚至着迷,这样的她在他眼中如一支静静舒放的莲花,哪怕飓风来袭,风雨交加,亦不会失去美好姿态,芬芳如故。

与她在一起,他总是格外的舒适安心。

脉脉凝望一时,他放下桃,忽然道:“你答应我的字还没给我呢。”

她笑意微微:“那我现在就写给公子,如何?”

不知何故,她温柔含笑的语气总让他感到一丝似有若无的宠溺,他不觉心动,忍不住想要更加亲近。

他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润润,放下桃,擦了擦手,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

她微愣,她的侍女见状,本能地想要阻止,又硬生生地顿住脚步。

如果是前世的李婵,哪怕是未婚夫妻,她也不会容许他这样。那时的她端庄矜持,一言一行皆符合大家闺秀的教养,不会做出丝毫惹人非议之举。

然而,经历过家族覆灭,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寒地流放,经历过最亲近之人的背叛遗弃,甚至经历过死而复生,返老还童,现在的她早已非昨日的她,许多事她已经看得很淡。在这个世间,值得放在心上的,唯生死而已,其他的,不过小节。

只是牵个手罢了,如果能让他欢喜,牵又何妨?

何况,他那么害羞,白皙的面容上红晕如霞,让她不忍拒绝。

或许内心深处,她对他是有歉疚的。他选择她,是因为喜爱,而她和他在一起,却有着太多的考量。她无法给他对等的少年情怀,只能尽量满足他的心愿,让他欢喜。

如果有一天,他真能伴她走过生死大劫,而不似她的前任一般,平日里说恩道爱,危难时刻人性暴露,让人彻骨心寒。那么,她愿意倾尽所有对他好。

两人默默前行。

她陷入沉思,而他则心脏砰砰直跳。

是紧张还是激动,他自己也说不清。他牵到她了,而她没有拒绝,他内心狂喜,表面上却竭力镇定,又恋恋不舍地牵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到了书房,他不用侍女,亲自为她铺纸磨墨,伺候她写字。

她看他一眼,并无意阻止,如果他欢喜,伺候就伺候呗。

她提笔蘸墨,信手挥洒,写下四句话: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想要的《击鼓》第四节。

他凝神注目,这是她写的,哪怕是他要求,也是她亲笔所写。就像一篇对他的誓言,对他永不褪色的告白。

他心神激荡。

良久,他才道:“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字为何写得这样好。”

她微笑:“耳濡目染,父亲酷爱书法,我们兄妹从小就跟着练,父亲见不得有人把字写难看。”

魏琏认真脸:“以后我也要用功练字。”

李婵失笑:“父亲虽然见不得我们把字写丑,但也管不到公子身上。”

魏琏道:“以前自然不会管,可我们成了一家人,他就看我的字不顺眼了。我不想岳父觉得你嫁错了人。”

李婵:“……”

她有些感动,眉目盈盈:“那以后我教你?”

年轻的公子眼神明亮专注:“一言为定。”

李婵:“……”

其实,她只是开玩笑的……

她清咳一声:“把字收起来吧,莫要给人看见。”

他把字细细卷起,郑重道:“这是你写给我的,才不会给别人看,只有我、我们能看。”

他并没有说甜言蜜语,是真的这样想便这样说了,而正是这份朴实纯挚,胜过所有的甜言蜜语,让她心中微起甜意。

收起字,他道:“我还有东西送你。”

说着,去了隔间,回来时手中捧着三套衣物。

“这是上次为你做的女官服,当时走得匆忙,还没做好,后来一直想亲手交给你,你看看哪里有不合适的我再让人改。”

他目中隐现期待之色,好像一个献宝的孩子期待得到肯定和夸奖。

她展开一件长袍。

初见图样已是惊艳,而今见到实物,才真正体会到他当日所说的“做出来会更好看”。

颜色、样式、质地、触感以及上面的绣纹,无一不精美绝伦,让人无法移目。

她缓缓轻抚,喃喃道:“只怕公主的嫁衣也不过如此了。”

忽而想起什么,她道:“正好,兄长大婚时我可以当礼服穿。”略略一顿,“不知会不会抢了公主的风头。”

魏琏:“……”

“你多虑了,这只是平常穿的衣物,岂能和公主的嫁衣比?那可是公主的嫁衣。”

李婵微微一笑:“也是,若真抢了风头,也不是因为衣服的缘故,而是人的缘故。人太出众有什么办法呢?”

魏琏:“……”

是他的未婚妻太自信,还是脸皮太厚?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有自恋的毛病。

看他一脸无语的样子,她不禁笑:“若不出众,怎么配公子亲手设计的衣装?有了这些衣装,想不出众都难。”

自恋之语转眼又化为甜言蜜语,直甜进他的心底。他竟有种醺然欲醉的感觉,脸上浮起薄红。

因谈及公主,她不由自主想起前世。

大难来临,公主带着一双儿女躲进宫中,大司马的人到宫中索人,皇帝交出一对小儿女,保下了公主。

毕竟是先帝血脉,且是女子,大司马没再追究。

父亲效忠皇室,然而大劫来时,所有的皇室成员都活得好好的,只有他们,三族夷灭,血染京城。

两千多人啊,黄河的水都能染红,其中有多少无辜的妇孺,这代价何其沉重,何其沉重!

漠北的极致苦寒中,她不止一次地问,这样的效忠值得吗?

她固然恨将他们灭族的大司马,但反过来想,若父亲等人谋划成功,皇帝会放过大司马吗?

不会。

皇帝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定会将其三族铲平,斩草除根。届时,大司马一家的下场,与他们一样。

说到底,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自古权臣都没有好下场,而大司马却是极罕有的有好下场的权臣。

因为,他是当世绝顶聪明之人。

他权倾天下,但终其一生他都不曾想去坐那个位置。

皇帝数次谋算他,他忍无可忍,最后终于废其帝位,另立新帝。却保留了其王爵,允其继续享受荣华,平安一生。

如果皇帝胜,大司马绝无好下场,而大司马胜,皇帝得以善终。

或许,这就是差距。

传统的观念,她并不希望改朝换代,只要皇室得以延续,谁做皇帝有何不同?

何况,经历过后世,即便是改朝换代,她也不在乎。

忠于皇室的代价,她已经受够了。

父亲倾向皇室,大约就从与皇家结亲开始。李婵一点都不想兄长娶公主,可她到这里时,婚事已定,无可更改。

而自己嫁给大司马九公子的分量大约也不足以让父亲改弦更张。

如何让父亲远离皇室,这是她目前面临的最大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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