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塔第五十七层,饥肠辘辘的两位搭档用意志交谈着;这一层的全部出入口都被隔离膜阻挡,照明灯完全失去了供能的意义,四下漆黑如同夜莺时降临,但此时实则是鹦鹉时,楼道内到处充斥着瘟疫先生的绿色体液,恶臭萦绕不散,但起码这里没有巡逻的无形禁军随时准备取两人性命,确实称得上安全。

(你最初是怎么想到当割喉者的,森纳?)冰商此时背靠着一处干净的墙壁,坐在被消毒液侵蚀得湿漉漉的地板上,问道。

异教徒的坐姿与他一样,两人并肩坐着,都被饥饿所折磨,即便是他们这样的精英,在长达三日夜未曾进食后,也难免四肢乏力、无精打采,*当初,我是水镜的无面骑士,负责为水镜割喉,从没坏过规矩。*

(那你后来怎么叛国了?)

森纳苦笑道,*你当真不知道?*

(我何必装傻呢?)

*那我也没法跟你解释啊,因为你连那次战争都没参与,我又该从何提起呢?*

冰商用意志哈哈大笑,(哪次?你们打败仗的那次?我参与了!)

*你参与了?*

(对,双王之战中,我和西龙地的顾客做生意,进行了一次极不明智的刺杀;但我当时杀的是你们那边的人,那也是我从业以来第一次失手。)说起这个话题,冰商不禁有些羞怯。

*啊,让我想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时刺杀的是一位步兵大斥候,名字叫关纹兔,对不对?*

(没错,你怎么知道?)

*他是我的朋友。*

两人沉默了许久。

*他后来被流放了。*

冰商开始后悔提这个话题,(抱歉,但我是个商人,那也只是一桩生意,无关是非对错。)

*我明白,那是战争,但你能告诉我,当初是谁雇的你吗?*

这次,冰商没有纠结于一个“雇”字,而是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屠夫领主。)

*哪个屠夫领主?*

(现在这个,海因克劳斯的杀人鬼,王朝。)

森纳叹了口气,*她花了多少钱?*

(她一分钱也没花,我欠她的姊妹一份人情,一报还一报。)冰商吐露道。

*多么耐人寻味,*森纳评价道,*你知道她姐姐的下场吗?*

(知道,流放,我不想谈这个了。)

于是二人又沉默了片刻。

(你也是有朋友的人啊。)再开口,冰商的语气变得与之前完全不同,似乎充斥着千愁万绪。

忧从中来,森纳问他,*怎么,你没有朋友吗?*

(呵,怎么会有?干我们这一行的,迟早会牵连亲朋,所以我从不和人深交。)

*那我呢?*

冰商此刻没有穿鞋,脚上只有一双毛线袜子,他刻意抖了抖脚,又拿拇指挠了挠左眼眶——那里原本戴着单片眼镜,现在却空无一物,(你,你是个例外。)他承认道。

*因为我救了你?*

(不,因为我们算是臭味相投。)

*哈哈,你还真是会讲话啊,那我很荣幸能和你狼狈为奸。*

冰商自顾自笑了。

两人在这种难得的信任中并肩坐了半小时,一言不发,却没有因此而尴尬。

直到他们听见远端的洗手间传来熟悉的悉索声音,才彼此搀扶着站起,充满希望地走向那异味顺着门缝汹涌而出的推拉门。

*好像不太对?*森纳走到门前,警告冰商,*来的不是一只,而是……三只?*

(不是你叫它们来的?)冰商问出口,才觉得这问题毫无意义。

*你站在我身后,另外两只恐怕不认得你。*说完,森纳拉开门,侧身进入,冰商紧随其后。

洗手间内照例无光,两人只能凭借丰富的经验听声辨位,很快就判断出,洗手间里确实有三只瘟疫先生,一只小的趴在地板上,另外两只都蛰伏在了天花板处,靠着最后方留有透气窗的墙壁,像蝙蝠一样倒挂着。

森纳本人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无奈之下,他只得铤而走险,抽出了自己的梅花刺,用法术给武器附上荧光,略微照亮这阴森的房间。

地板上,那只躯体只剩一半、浑身布满溃烂和病灶的瘟疫先生用三张布满黄牙的嘴讨好地笑着,三只手爪共同捧着一个黑色、裹满粘液的物件——正是冰商的储物帽!

“黑的,黑黑的,软的,软,这,这这,这。”它抽动着液状的身体,兴奋地叫嚷。

二人大喜过望,森纳伸手去接那帽子,万没想到,那趴在地板的怪物居然先他一步抽回了手。

“你这是做什么?”森纳惊愕地质问它。

瘟疫先生用一只抓走攥住黑帽,另外两只手爪对它大张着的嘴巴们指指点点,“吃,吃,吃,吃,吃。”它居然没有结巴,用流利的话语讨赏邀功。

“先把帽子给我,我再给你食物。”森纳诈它道,同时强硬地伸出了右手,左手将武器的尖端对准了这怪物头部的耳孔。

瘟疫先生没有屈服,坚定地叫着,“先吃,先吃,先吃。”

“反了你不成!”森纳急躁的甩了甩手,他身后的冰商率先察觉到异样,轻拽异教徒的后领,但森纳还在尝试讨回战利品,“给我!快!你这顽傲的畜牲!给我!”

这句话让拜倒在地的怪物爬了起来,尽可能抬高了头部的位置,紧抓着帽子不放的同时,两只空闲的手爪拍打着覆盖着黏液的地板,阴阳怪气地嘶叫着,“我,疼,疼。你,吃,吃?不好,不好,不好。”

森纳为它的不顺从而怒火中烧,挥舞武器,刺激那地板上的怪物后退,“快给我!”

天花板上,两只倒挂的瘟疫先生向前挪动着,唾液滴下,学着森纳的样子挥舞起爪子。

“你们两个,给我抓住它!”森纳指着天花板上的怪物,命令道。

它们没有反应,而是松开了扣在天花板内的手爪,发出“扑哧”的跌落声响,接连落在了地板上,张开手爪,呲牙咧嘴地护在了那只最聪明、最狡猾的瘟疫先生身前。

见同伴没有服软,抓着帽子的怪物嘶嘶地笑了,“不听你的,不听你的,毛毛,小小,听我的,我的。”森纳也是首次见到这怪物如此熟练地讲话,但他身为人类的骄傲绝不允许这怪物忤逆自己!他将武器抡出圆弧,打算用武力教训这两只狗仗人势,不,狗仗狗势的怪物。

见状,两只瘟疫先生吼着用意不明的词语,作势欲扑。

“你敢?”

它们果真敢。

若不是冰商及时拉拽森纳的衣领,将他拽倒在地,那两记扑杀很可能命中异教徒的小腿:两只怪物明显是冲着森纳膝盖上的伤去的。

眼见谈判无望,后方那狡猾的瘟疫先生怒号,两下将手爪中的黑帽扯成碎片,塞进口腔,“坏!坏!坏!杀!杀!杀!”

听到命令,名叫“毛毛”和“小小”的两只怪物发狂了,咆哮着涌向二人,六只手爪同时挥动,攻势强劲;冰商知道森纳无法在这倒地的状态下一边后撤、一边还击,情急之下,他双手抓住森纳的后衣领,用全速倒退向门口,用后背顶开门板,带着搭档撤出了洗手间。

森纳很默契地配合着冰商,在被拖行的同时格挡着怪物的进攻;万幸,那两只怪物不像它们身后的同类那么阴险,攻击毫无规律,也毫无配合可言,异教徒全部顺利地挡了下来。

冰商将搭档拽起,两人拔腿就跑,目的地自然是来时的裂隙,他们身后,三只怪物穷追不舍,速度居然和两名人类旗鼓相当。

(这下全完了。)见自己的帽子被毁,森纳的手下尽数叛变,冰商欲哭无泪,绝望地奔逃着,望向身边的同伴,同伴回以绝望的微笑。

*没错,全完了。*

两人奔至走廊尽头,迅速钻入裂隙,站在了两部停运的方形机器上;考虑到他们在上下贯穿的夹缝中无法跑过瘟疫先生,森纳只能朝那齐肩宽的裂隙倾注法力,“退后!抓住边沿!”他朝冰商大喊道,冰商没有丝毫犹豫地照做了。

森纳尽全力释放酸液术,但也只足够融化那裂隙的一半,眼看那些发疯的怪物即将杀至身前,森纳无计可施,将梅花刺换至左手,斩下了自己右手的食指,切口处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沸腾的酸。

在那强力的酸涌下,裂隙及时融化了,怪物们隔着发热冒泡的墙壁厉声嘶嚎,森纳捏住伤口,他的右手已经消失了二分之一,只剩下无名指、小指和手掌的一半,伤口处散发着淡蓝的荧光。

冰商爬上来,顾不上用意志,叫道,“该死,你的手……”

“并无大碍,反正已经陷入绝境。”森纳苦笑着,止住了伤口的崩溃,“这只手是元素的寄宿,不会影响我自身。”

没有过多寒暄,两人顺着夹缝爬向下层,丧失了原本的目的,他们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不愿再待在远处,与瘟疫先生们保持一壁之隔。

回到三十一层的夹缝处,他们来时的裂隙还在,冰商见森纳低头不语,只能咬牙讲到,(我还有一个主意,只是胜算不大。)

*说吧,现在还在乎什么胜算?*

冰商于是说,(蓝塔的第一千一百七十一层和第一千一百七十二层是合并的会场,那里建有一处小型空港,如果我们能杀到那里,并引来瘟疫先生大闹一番,兴许能劫持一架空舰逃走;就我所知,那里的空舰都是即时起降的救生艇,不会有人阻挠,只是抵达那里绝非易事。)

*我们有得选吗?*

冰商摇摇头。

*那还等什么?趁我们还没饿到走不动路,赶紧开始吧;我们先通过夹缝爬到一百七十一层,尽可能保存体力,那里有一部电梯,能够直线上升一千层抵达会场。*

(是的,到时那里会有整队整队的禁军,甚至会有冰铸者坐镇,我们必须赌上性命,你害怕吗?)

森纳苦笑,*我当然害怕啊。我又不是莽夫,这一去,不成功便成仁。*

于是,两位亡命之徒开始了这赌命的勾当。

……

序号为2622的文献:

因为森纳的逃走,它对两位没头脑的手下指指点点,“笨!笨!笨!慢!懒!弱!”

两只同类怯懦地摇着手爪,发出不满的嘟囔。

毛毛开口了,“你你,你,你,办法,办法,办办法,办法。”相比于憨傻的小小,毛毛更加谨慎,智力也更接近于它,它明白,自己必须搞出一个绝佳的主意,一个让两位部下心服口服的办法,一个绝佳的主意,一个让两位部下心服口服的办法!它思考着,脑内浓肿的神经元释放着对它们而言极其复杂的生物电,一个办法的雏形渐渐形成。

“我,我,好主意,好主意!”它挥着手爪,将一只手插在了自己的一张嘴里,确保自己能够同时说出两个以上的字——单这一点就足以让毛毛和小小折服,“我,毛毛,小小,学坏坏,学,爬,爬,上上,杀杀,吃吃,好!好!”

它口中的“坏坏”自然是森纳,但对两位弱智的同类而言,它的办法还是太超前了,以至于两位都无法理解,它只好用详细的语句,指着身下一具已然被肢解的禁军尸体,解释道。

“这,硬皮肉,硬皮,肉,”它从盔甲下方撕下一块腐败的肌腱,甩了甩,“硬皮肉,嫩!嫩!好!好!”

两位同类为此开心地拍起了手,虽然它们对那隐身禁军的隐形刀相当忌惮,但那扼杀不了它们对鲜嫩血肉的渴求;对它们而言,那腐烂的肉可比乳酪好吃多了。

随后,它又拍了拍自己躯体后的墙壁,“坏坏,躲进去,爬上去,上去了!上去了!”这句话倒是简单易懂,毕竟两位同类都能闻到森纳的行迹,知道他正朝着上方逃去,“坏坏,坏!骗我们!吃独食!坏!坏!”说到底,它的智力也不足以理解森纳的行动,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能力,把异教徒的行动解释为吃独食,它哪里知道,自己口中的“硬皮肉”却是森纳二人避之不及的敌军。

“上去!硬皮肉,肯定多!多!多!我们去,杀杀!吃吃!好!好棒!好棒!”

“是,是,是,怎么?怎怎么?怎么?上,上?”毛毛认为它的主意不错,询问起细节来。

“学!学坏坏!爬!爬!走管管!水管管!管管,好!快!”它的演讲激情澎湃、手势丰富、细节生动,两位同类连连拍手,不断赞美着,“好!好!好好!”

说罢,三只瘟疫先生朝着最近的洗手间蠕动;如果森纳知道这些家伙的打算,应该会暗自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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