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袖的侍者带着二人走向右侧的木门,门未设锁,他轻轻一推,向门后一指,“直走,切记,直走,不要拐弯。”他这么强调“直”并非没有原因的,莫尔和卡米拉看向门内,门后的空间是炭黑色的,就连从他们照来的深红色光线都无法刺破那纯黑的阴霾。

卡米拉于是拉起莫尔的手,直直走向前方,二人紧贴着臂膀前行,并非他们有意这么做,只是这过道虽不可见,却窄得无法形容;“我有点担心,那侍者会不会……”卡米拉小声说。

但莫尔并不害怕,他用意志偷看了侍者的思想,在未被察觉的情况下翻阅了其部分记忆,可以肯定,前路确实通往领主的所在,前提是:直走;他于是用意志安慰卡米拉道,(我们是安全的。)

在黑暗中经过几处岔路后,二人撞上了一扇触感诡异的大门,莫尔右手拉着卡米拉,用左手的勺子敲敲门,发出“锵锵”的声响;卡米拉干脆地推开门,灯光像月下的潮汐一般涌出,二人刚刚适应了无光的环境,这扑面而来的光照让他们眼球胀痛,缓和三下心跳后,莫尔松开右手。

“艾萨克在上,这是什么?”

莫尔不仅仅是发出感叹,他完全吓呆了,以至于在一瞬间内生发出逃跑的打算;但强烈的、久违的、跌宕起伏的恐惧让他双腿麻木,无法拔腿就逃。

卡米拉或许没有相关的经历,又或许她的心理素质很好,总之,她没有像莫尔那么紧张,慢步走向前,朝愣在原地的莫尔招招手。

这洋溢着淡黄色灯光的区域实则是一处舞厅,装饰有深红色的帷幕与赭色的地板,每四把座椅围绕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小圆桌,让这舞厅显得庄重大气,正对着呆若木鸡的莫尔的,是那宽广的棕黄色舞台,舞台上,演奏者正在调弦,舞台下方的若干圆桌旁聚拢着许多身着短袖的听众,也有穿着全套礼服的人士混在其中,但莫尔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演奏者身上,根本无暇估计听众们穿什么衣服。

在看见这舞厅中央那生物后,莫尔想起自己的亲身经历,头部隐隐作痛。

舞台之上,那图卡管乐队围绕着的独奏者赤裸上身,抱着一把小提琴似的乐器,只是那琴远不止四根弦;他照例披头散发,面部照例只有嘴唇和残破的鼻根,鼻根之上再无器官,长发散在那苍白的面部两侧,有如电视机中爬出的日本女鬼,又好像一名胖揍过莫尔本人的舞者。

“不是‘像’,而是‘就是’。”莫尔想到,他不可能认错,这调弦的演奏者分明是一只水母!

舞台下的听众中,只有一名男子察觉到身为来者的莫尔神情古怪,他穿着裁去袖子的黑西装,露出雪白的双臂,这着装似乎不太正式,但没人在乎;他把手中的香槟刀轻轻放在身旁的圆桌上,轻声慢步,走近。

“你好,小鱼仔,我看你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或许是为了维持此地庄严的氛围,他说话的声音比他的脚步声还要轻。

卡米拉和莫尔一起看向此人,无需他自我介绍,二人都能猜出:这便是环岛的大军阀,贝加尔哈·夜莺是也。至于他们为何能一眼认出军阀,还要归功于夜莺那异于常人的气质。

夜莺的体型和莫尔相近,高约一米八五,他皮肤白净,即便以白种人的标准而言,他的肤色也太白了,只是搭配上他那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一双化着淡妆的丹凤眼,莫尔很难判断:此人若是在地球该算是什么人种;军阀打量着莫尔,莫尔也打量着他:夜莺的长相确实不够威武,作为军阀,他似乎过于清秀些,而作为一名听众,他那霸气外露的眼神却将他和凡夫俗子隔离开来,他腰上左右挂着的两个雕文剑匣更是和这场合格格不入。

相比沉浸在水母带来的恐惧中的莫尔,卡米拉的反应很快,“您好,我们代表战车领主……”

但夜莺用一个“噤声”的手势制止了她,“小声点,我们的乐师正在调弦。”

“……好的,我们代表战车领主卡拉巴克而来,希望能和您商议一下结盟之事。”

夜莺没有即刻拒绝,但也没有一口答应,他模棱两可地耸耸肩,说,“真巧,我刚刚结束演奏,你们就找上来了?小鱼仔,你傻愣着做什么?”他用右手戳戳莫尔,“让我们听完这首曲子,之后的事,之后再商量。”他毫无实质意义的发言结束,又慢步走回放香槟刀的圆桌旁,留下依旧不知所措的莫尔。

(卡米拉,那是水母吗?)即便害怕那静静调弦的水母,莫尔还是保持安静,用意志问道。

“嗯……是的,是一只水母。”

(那玩意不是怪物吗?我上次可被这玩意伤的不清啊。)

卡米拉朝他投来崇拜的目光,“你还和水母打过?”

莫尔苦笑道,(你先告诉我,台上那玩意会不会突然扑上来,敲打我可怜的脑袋?)

“大概不会,水母都是上纪元的产物,除非被人攻击或激怒,否则它们只在乎自己的事业;唔,我是这么听说的啦,不能保证那家伙不会敌视你,但,你瞧,它没有眼睛,所以不必这么谨慎。”卡米拉见他还站在远处,众目睽睽之下好不尴尬,就拽着莫尔走到一张圆桌旁,二人各找一把椅子坐下。

“你是不是害怕那家伙啊?”卡米拉幼稚的问题让莫尔无地自容。

“怎么,这很丢人吗?我有一位同事可是被水母杀掉的啊,那玩意还狠狠揍过我一顿,要不是它没下死手,我早就一命归西了。”

卡米拉拖着身下的椅子,凑近一些,“你真的和水母战斗过啊?圣安泽和水母打过架的人都是烈士,据说那玩意发狂起来可以杀死冰铸者。”

诚实的莫尔解释道,“与其说是战斗,不若说,我被水母揍过;那只杀我同事的水母是卡拉巴克击杀的。”他的眼神始终停在台上,如果那水母有所动作,他一定会条件反射般夺路而逃。两只飞狗服务生悄无声息地为二人端上香槟,并合情合理地提供了一小盘吞拿鱼三文治佐酒,莫尔捏起三文治,想用食物压压惊;不远处的听众朝他们这桌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大多是在看莫尔,这也无可奈何,毕竟卡米拉穿的是便服,而莫尔还披着禁军的甲胄,虽然没有戴头盔,他上身的护甲还是格外显眼,另外有几名穿短袖的纹身男单独围在一桌,他们小声议论着莫尔,顺便朝着他指指点点,这一切都令莫尔极不自在。

这时,台上的水母发话了,声音响而沙哑,让正嚼着三文治的莫尔原地一颤,被食物噎住,连忙抓起香槟杯喝一大口。

水母的话只有两个单词,“LISTEN!LISTEN!”

宣布完后,水母操弓弄弦,开始演奏。暗处围绕着它的图卡管乐队喷出蓝紫色的火焰,随着火焰黯淡下去,水母的琴声悠悠扬扬传来,莫尔竖起耳朵,发觉这琴声居然出奇的优美。

他放下三文治,细听琴声,当乐曲开始步入正轨,他完全沉浸其中,但这次笼罩他的不是恐惧,而是纯粹的艺术享受,他甚至觉得那些间断演奏的图卡管纯粹是在亵渎这登峰造极的琴乐声;当演奏进入高潮,莫尔的眼眶已经被泪水注满,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水母的琴声中,他听见了星辰大海。

或许这就是中央的艺术,莫尔此前根本无法想象世界上居然有这样动人的乐曲,当演奏戛然而止,台下的听众们纷纷鼓掌,卡米拉附和着献上掌声:她也受到琴声的感动,但还不至于像初体验的莫尔那样留下热泪;至于莫尔,他哭得不能自已,以至于忘记了鼓掌,对于这演奏,他的评价只能是四个字:难以言表;他趴在圆桌上,不顾其余听众的眼光,任由眼泪躺在洁白的桌布上,内心中满是闪烁的星辰和无边的银河,那琴声已经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作为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莫尔学习过小提琴,他只是浅尝辄止,并未完全掌握小提琴的演奏技巧,但即便是他这样的门外汉也能看出,人类的手根本无法创造他方才体验的那种乐曲:常人只有五根手指,至多驾驭四根琴弦,而那台上结束演奏的水母艺术家却将自己左手除拇指外的手指从中劈开,它足有九根手指!

舞台上,水母起身,凭借残留的本能鞠躬,它面部的嘴唇咧开,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致谢道,“LIATEN,LISTEN。”

……

序号为016的文献:

四人同时弓腰,除了习惯空手肉搏的巴拉波,三双手尽皆向着武器摸索,战斗一触即发。

最先出手的是汪琳儿,她将左手的匕首投向巴拉波,避开唐纳德随之射来的一箭,抓着另一把涂毒的匕首滑步刺杀向拉弓的猎人,速度确实非同凡响,巴拉波根本来不及拦住她,同一时间,汪琳儿施展的律师法术在唐纳德身上奏效,猎人举着长弓动弹不得,眼看着刺客的攻击愈来愈近,他想起玛瑟琳先前叮嘱自己的技巧,心中默念道,“融化”。这里是梦境,虽然冲过敌人的防线,汪琳儿手上的匕首却毫无效果:当锋刃刺在唐纳德眉心间时,冷钢打造的武器瞬间融化成赤红的铁水,涂抹在锋刃上的毒药当即蒸发,炽热的液态铁滴在唐纳德面部,他却面不改色,毕竟,这只是梦,虽然那烫伤真实无比,老猎人却毫不在意——即便不善于想象,他还是略微掌握了控制梦境、为己所用的技法,只不过方式有些笨拙;唐纳德冷哼一声,甩落脸上逐渐凝固的铁水,露出焦糊的烫伤,左方的巴拉波趁这空当扭曲双臂,两发重拳擂向刺客背部,汪琳儿本来得及躲闪,但她根本不想在这种劣势下战斗,索性接下头一拳,倒在地上,第二拳砸在她的后脑,已经足以致命,唐纳德还在她颈部补了一脚,汪琳儿当即像风化的飞蛾尸体一样裂解,被逐出梦境。

汪琳儿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普茜亚的潜意识在她身上,如果她死亡,携带潜意识遁出梦境,虽然计划失败,至少她们是绝对安全的;但当汪琳儿的尸体灰飞烟灭,普茜亚将匕首架在喉咙处试图自杀时,唐纳德朝那逐渐冷却的死尸余烬中伸手一抓,一块绿宝石呈现在他手中。

“怎么可能?”见同伙的计策无效,普茜亚放下匕首,大失所望,她必须赶在唐纳德学会窥视她的思想前夺回潜意识。但巴拉波自然不会让她轻易得逞,在唐纳德攥住宝石冥想期间,普茜亚杀向弄臣,身为异血的她在梦境中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只要对方不是清醒状态的梦主,普茜亚就可以复刻对手的肌肉强度与武器护甲,但巴拉波并无盔甲,赤手与她搏斗,这让她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弄臣大笑着朝她招招手,“来啊,耗子,来。”

普茜亚在半途刹住脚步,转念一想,她似乎没有方法胜过眼前这高大的弄臣,其原因有二:第一,虽然看上去孔武有力,但普茜亚发现,此人根本没有肌肉强度可言!这自然是一种伪装,但如果凭借她自己的战斗力,明显难以压制这足以扯碎电梯门的弄臣——普茜亚并不知道那电梯门比切片起司还软。第二,她同样不知道,巴拉波的武器是他头顶那金黄色的丑角星,虽然她作为青鸟的伴侣,听说过巴拉波的名号,却对其战斗方式一无所知;方才她看见巴拉波出拳时手肘的扭曲程度,下意识地认为此人是一名元素法师,于是更加没有信心战胜对手。三思之下,普茜亚决定放弃强攻,灵机一动,转而用她擅长的把戏对付弄臣。

普茜亚暂时抛弃自己的潜意识,匕首划开喉头,借助自杀逃出梦境;但这只是她的缓兵之计:当她沿着原路再度进入梦中,出现在自己溃散的尸体旁时,就轮到掩护猎人领主的巴拉波慢慢解离了。这是普茜亚对梦境规则的巧妙利用:身为异血,普茜亚却不善于使用意志,为了实施读心的计划,她进入梦境时特意携带了同伴,组成了两人团队;与之相对的,巴拉波得以进入唐纳德的梦中,使得双方势均力敌,但这次,普茜亚是独自一人进入梦境,巴拉波立即失去维系自身存在的条件,被这敌我不分的梦境下达了逐客令。

“这是……怎么回事啊?”巴拉波看着自己的血肉被梦境剥离,没有分毫畏惧,只感到非常新奇,但他还是回过神来,决定在自己彻底消失前尽可能拖住普茜亚,快步冲向刺客,但他的进攻除了加快自己消亡的速度外并没有其它作用,弄臣跌落成一堆尘埃,消失在这一片惨白的梦中。

如今,只剩下唐纳德和普茜亚对峙。普茜亚并不想刺激梦主,她要的只是自己的潜意识,而唐纳德用右手紧紧攥着那绿宝石,眉头紧锁,处在失神状态,她只得箭步上前,右手猛挥,斩落唐纳德的右手,手落在尚有余温的铁水上,发出一阵滋滋的灼伤声,唐纳德被痛苦刺激到,睁开双眼,普茜亚的匕首已经杀至。

“倒。”普茜亚在他耳旁轻念一字,拔出匕首,唐纳德倒在这片乱糟糟的战场上,梦境开始崩盘,普茜亚迅速捡起宝石,将其塞回胸膛,在梦境破碎前逃出此地。

普茜亚在床上坐起,脸上满是汗水,藤牛奶带来的困倦感还未消散,汪琳儿在她身旁,正端着一杯咖啡啜饮。

“失败了,又失败了。”汪琳儿嘟囔。

“我有什么办法?至少我们没有暴漏踪迹,唉,该死的弄臣,怎么两次都遇见棘手的家伙……”

这一次,普茜亚猜错了。

房间墙外,飞狗卡班哈将它的耳朵贴在墙壁上,尽管这个高度的风声对于偷听影响很大,它还是凭借飞狗天生的灵敏听觉,听清了普茜亚的两句抱怨。借着风声掩盖翅膀拍打的声响缓缓飞向下方,卡班哈内心欢呼道,“这是一笔大生意,大生意!”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