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的医院算得上是行业顶尖，效率极高。

在李啸行不差钱的豪迈应许下，医生们很快展开了有条不紊的救治。

李柏舟有过心肌炎的病史，这次发病原本是一次复发。

心脏病最忌讳的就是拖。心肌炎早期常常表现出类似感冒的症状，如果不及时救治，等到出现心肌损伤从而引发急性心衰，就离生死一线不远了。

而李柏舟生病也确实有一段时间了。

不过也不好怪他自己或是周围的人不够警觉，毕竟他一向身体弱，时常发作各种毛病，就像常常出些小问题的机器，修修补补惯了，便不会太令人紧张。

哪里知道这些寻常的小小毛病背后就是病魔虎视眈眈积重难返，已经悄悄咬住他的命门。

好在李柏舟是在医院发病，处理及时，又积极转院上了最好的设备。人在EICU里住了三天，各项指标缓和了不少，被转去了重症监护。

李啸行在李柏舟入院的第二天才想起来医院里还躺着位车祸重伤的员工，紧急跟公司的另一位副总交代了处理意见，暂时先稳住了阵脚。

趁李柏舟转重症监护情况暂时稳定，李啸行抽空回博信了一趟，处理了手头的几件急事。

钢结构的返工很快就要完成了，这几天没人盯着，多少出了些问题，李啸行一一检查过，看着工人连夜修复好了。

老李总交给李柏舟的几项补贴项目材料已经报过了一轮，这两天正在开内部评议会。李柏舟当然是去不了，不过据代参会的人回来汇报，反响还是不错的。如果后续一切顺利，年前补贴就会到账。

年末了，各项工作都到了收尾的阶段，职能部门要做大量的统计工作。李啸行召集人力行政财务和物管部门开了个会，大致梳理了去年的时间节点安排，暂定还按去年的日程来完成这些工作。

至于年终会议和文艺活动，李柏舟不在，大家都不太有信心能挑得起来。最后李啸行拍板，取消年终文艺晚会，只专心做好年终总结会的准备工作。这样大家只需准备会议材料，一切会议组织还是先按去年的流程来。

会议结束，柳叶特意留到后面，多问了一句舟总怎么样。

李啸行看了她几眼，想起她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不由心里几分感叹。

“……很严重吗？”没得到他的回答，柳叶明显有些急了。

“小柳，刚才说的新一年的绩效考评方案，舟总还没审是吗？”李啸行问。

柳叶点点头。

“你整理一下，我来审核吧。”

柳叶停顿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你别看我不常做审稿的事，”李啸行把目光收回到眼前的笔记本上，“跟你们舟总讨论得多了，大致还是懂的。就是错别字和语法标点我没他看得那么细，你自己多校对几遍。”

他让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停留了几秒钟，才合上本子站起身：“放心吧，有我呢。”

他这句话里究竟有几分笃定，连自己都不太确定。

但是，现在也只有他了。

拿着笔记本电脑和一堆资料回到B市的医院后，李啸行就放李磊回家休息去了。

他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了房间，每天回去稍微睡几小时，洗漱换洗之后便抱着电脑安顿在李柏舟病房外面的长椅上。

来陪护病人的亲属大都带着被褥和必要的生活物品锅碗瓢盆，不修边幅，愁容满面。李啸行这种商务型的气质在这个环境里和其他人形成了鲜明反差，引得来往的医护人员总要多看几眼。

最近博信为响应国家号召，也为了申报高新项目，在生产的各个流程节点都安装了数控操作监控系统，给李啸行远程办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他每天就这样在医院里，看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每个人都翘首以盼地等待医生的消息。

按照李啸行的观察，医生判断病情的转变似乎总是以“三天”为一个节点。

还没完全脱离危险要再观察三天，用药需要调整再观察三天，情况基本稳定保险起见再观察三天。

三天之后又三天，李啸行日日在医院办公，自成一道另类风景。

公司里有员工提出过来帮着轮换一下，被李啸行拒绝了。

“现在这样就挺好，年底工作忙，你们谁也别想偷懒，工作出问题等我回去一个一个罚。”李啸行在每日例行视频通话里声色俱厉。

合了电脑屏幕，他用手指捏捏鼻梁，总要仰头望望监护室门口亮着的灯牌，这才感觉仍在人间。

柳叶最近过得十分充实而空虚。

充实，是因为工作量非常饱和，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空虚，则是因为李柏舟和李啸行都不在，有些事必须自己做决定，有些责任必须自己来承担。

总觉得少了主心骨似的。

“柳叶，帮忙看一下这个会议议程和座次表？”小刘匆匆跑来给柳叶看文件夹。

上一年的年终大会，柳叶是全程跟着李柏舟参与组织的，还有点印象，最近也会帮着行政部弄弄。

小刘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东西递给柳叶，听到外面有人喊他开会议室，又匆匆跑了。

最近的总经理办公会议都改线上进行，党政会却是如常在会议室开的。李啸行缺席了几次，还被通报批评了一下。

小刘回来的时候嘴里就开始念叨：“自己的事我都忙不完，还得给人家服务。”

“最近事情多，你们怎么不借调两个人过来帮忙？”柳叶边问边用笔把文件里需要修改的部分勾出来。

“怎么没提，这不是党群说文艺联欢会还是要开，为了整这个演出，把车间的人都借走了嘛……”小刘摇摇头，“我们还从哪儿借去？”

“咦，李总不是说不办了？”柳叶有些诧异，“时间来得及吗？”

“谁知道呢。”小刘收了资料，跟柳叶道过谢，便又去会场那边了。

还说了句也不知道今天党群那边承揽了什么会，听说集团的大领导都过来了。

柳叶也没细究，扭回头继续做自己手上的工作。

没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来人文质彬彬，手里端着个保温杯：“您好，请问这边有茶叶吗？”

柳叶看这人穿的衣服不是博信的员工，应该是外单位过来参会的，便起身说：“不好意思我这儿没有，需要的话我帮你联系一下行政后勤的人？”

“那就麻烦了，”这位男士伸出手，“我是集团公司总经办的韩风。能借一下你办公室的打印机吗？”

“可以的，”柳叶让开电脑的位置，“是……需要打印会议文件吗？”

“噢，别误会，”韩风抬头推着眼镜笑了笑，“会议资料你们都准备得很好，但咱们集团的领导层讲话都是用A3纸拼页打印，方便翻阅。我还是重打印一份，免得一会儿麻烦。”

柳叶啧舌：“你们这工作做得够细致啊。”

“那是，”韩风还挺骄傲，“我们8S标准化管理，都按流程来。”

说话间，小刘收到柳叶的微信赶过来了，一见面也先上来握手：“韩哥来了，有何指示？”

“别别，”韩风摆手，“找你借点茶，看你会议室里泡的是红茶，怕郑总不爱喝。”

“你怎么现在跟着郑总了，林总是真的要退啊？”小刘拉着韩风往外走，还不忘打听八卦。

“这不好说。”韩风答得十分含糊。

柳叶送走了不速之客，刚安心工作了没一会儿，忽然接到了视频邀请。

一看来电人：李啸行。

柳叶整个人一激灵。

这大早上的，莫不是要把人吓出点毛病。

“李总。”她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接起了通话。

“小柳，上次发过来的方案我有几个意见要跟你商议一下。”李啸行的通话背景是最近大家都司空见惯的医院走廊，看得柳叶心头微酸。

“关于第三条生产单位的考核办法，我看了你去年的考核统计报表……”李啸行也不知道几点就开始工作了，一上来就是噼里啪啦一顿讲。

柳叶赶紧掏出笔记本记录起来。

“所以您的意思是删掉这个指标？还是把比例调低？”

李啸行若有所思：“你测算一下，看怎么更合适，报方案给我。”

“……好吧。”柳叶默默给自己的待办工作里加上一条。

“还有……”李啸行话没说完，拿过手机沉默了几秒，“我接个电话……嗯，小韩。”

……小韩？

柳叶不由自主地想了想，她现在管着人事花名册，倒不知道博信有没有叫“小韩”的。

李啸行举着电话瞟了一眼屏幕，似乎是在确认柳叶是否听得到。

柳叶当然听不到他电话那边的动静，无辜地眨了眨眼。

“……是嘛，你在博信？”李啸行勾了勾嘴角，抬手闭了麦。

这么见外吗？

柳叶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在想，这位现在在博信的“小韩”，会不会是刚才那位“韩风”……

没几分钟，李啸行重开了麦，也挂了电话。

柳叶只听到结尾的几句：“谢谢，我知道。”

还挺客气的。

“我先跟你说完吧。”李啸行接着说。

“噢没事，您要是有事就先去忙，我随时都可以。”柳叶赶快说。

李啸行点头：“没事，我们继续。”

跟小柳说完了一大堆事，李啸行合上屏幕，放任自己发了会儿呆。

刚才韩风一反常态地主动打电话来，确实是有重要的事。

集团正在博信召开纪委专题会，主要内容竟然是审议针对李啸行的作风问题收到的举报。

按韩风的说法，这一次突然赶在林远平总经理卸任的当口召开会议，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不得不冒险通知李啸行，请他做好万全之策。

李啸行只觉得可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之前做了那么多准备，现在又觉得没有意义了。

他觉得博信此刻就像一列仍在前进的轮船。或许即使不由他掌舵，短时间内也会好好地前行，不一定会有什么问题。

他当然想继续握住方向盘，继续做那个前呼后拥的船长。

只是世事万般，最后往往仍是那句李柏舟说过的话。

岂能尽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