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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并肩出了宫门,温惟停下脚步,抬眸看向李荣赈。
夜风穿林,轻扫发丝,温惟抬手轻轻撄了下额前的碎发,眸光沉寂而隽淡。
“侯爷就此留步,今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家既有求于我,我自当尽心而为。然今日意外始料未及,感谢侯爷古道热肠,施予援手解我之困。温惟不胜感激,只能拙语数句,聊表谢忱。天竺有句谚语:予人玫瑰,手有余香。我想今夜受恩之人亦会感念侯爷大德。”
看着眼前这个朱唇皓齿,眉清目秀彬彬有礼的女子,李荣赈一时失神,思绪还未彻底从那个长廊的拐角处分离出来……
他知自己当时失态,行为不受控制的冒犯了她。
而她明明感受到自己的无礼,却避而不谈只字未提,不见半点矫情扭捏,仍落落大方向自己道谢,李荣赈欣赏她识大局知轻重,豁达大度的同时。也不禁怀疑她心中难道没有一丝的异样,仅仅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温惟见他久久不说话,伸手解开披在身上黑中描红的锦袍。
“夜已深,我也该回了,宫中宴会还未结束,侯爷还是及早回去。”
说着,把袍子递给他,李荣赈只是看了一眼未伸手去接。
“无妨,我送你,如今你行动不便,身边又无保护之人。”
“不、不用劳烦了。”温惟忙出言推辞
“走吧!”
不待温惟说什么,李荣赈就已经提脚往西街走去,温惟见状只得跟上去。
两人一路沉默无语,长街小巷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李荣赈不时看向走在自己右后边的温惟。
眼看就要到玲珑府,李荣赈突然开口提道:“上次你中毒箭昏迷不醒,事态紧急我自作主张把你送到光肇寺,让东陆为你诊治也是迫不得已,我知你与东陆之间旧仇未解,不愿与他任何瓜葛,但你终究因我而伤,说到底是我有求于他,与你无关。”
“侯爷无需多想,亦不必自责,当时出手也是形势所迫。即便我不出手侯爷吉人天相必能化险为夷。然得东陆救治实在出乎意料非我所愿,但侯爷的良苦用心情非得已我亦能理解,既是出于好意,我怎会怪罪于你。”
李荣赈其实早就知道她的想法,那个雨夜,他站在光肇寺的墙垣处,他清晰地听到全生与她的对话——
全生问她会不会怪罪自己把她送到光肇寺。
当时她乐呵呵开着玩笑:“你家侯爷这人吧……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人不孬,倘若我真废了一只胳膊,这辈子必定赖在你们荣国府混吃等喝。”
听这话的时候,那一刻终日悬着的一颗心突然如释重负。
心中生出一种无比幸运的感觉,幸运的是她的手无事,幸运的是自己能遇到如此通情达理的女子。
今夜旧事重提,见她对自己受牵连一事全然不放在心上,轻描淡写没有半点怨言,更没有没借此事向自己提出任何要求。
对比之下,想起那赵翀,更加坚定了李荣赈除去此人的念头!
见李荣赈沉默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今夜坐在侯爷身侧的可是晋如将军?”温惟开口问道
宴席之上能坐于李荣赈身侧与他无拘无束把酒言欢,从衣着装扮跟言谈举止中尽显的大将风范,由此不难猜出那人身份。
李荣赈颔首
“若我猜的没错,侯爷近日可要发兵昭阳?”
李荣赈点头
“赵翀此番与朝廷公然决裂,现如今人又逃出京都,回去必定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侯爷近日之所以迟迟没有动静,想必是以为陛下庆贺生辰的名义等待晋如将军的到来”
李荣赈不置可否,没有出言打断温惟,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恐怕侯爷此次并没有让晋如出兵昭阳的打算,若非如此,晋如大可以从西关直接发兵东征,何必舍近求远再来京都,我大胆猜测侯爷的心思是想借力打力,驱鹰逐狐,看来……这庞丞相往下的日子马上就要不好过了,眼下他着急与赵翀划清界限,处处小心避嫌,而他自证清白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出兵昭阳!以实际行动堵住悠悠众口。晋如则留下坐镇京都,牵制东陆等各方势力,以免有人趁机而入发难朝廷!”
听了温惟的一番独到的见解,李荣赈难掩欣赏之色,怪不得温莛知宁可舍下女儿在京都的荣华富贵,甚至都不把摄政王夫人的头衔看在眼里,来京对联姻之事绝口不提,一心只想把女儿接回东平。
他当然知道她很聪明,却没想到心思灵透到如此地步,一眼就能看穿自己心中所想,所说之话与自己不谋而合。
若是让她回了东平,日后万一东平起事,她!定然是个可怕的对手。
幸好,她没有这个机会!
李荣赈暗暗地想着,对她的话没有任何表态,既不承认也不否定,只是面带笑意地看着她。
这时,吱呦一声
玲珑府大门应声而开,从里面走出两个人。
是呼兰跟全生,二人慌慌张张像是有什么急事。
一出门就见门口的树影底下站着两个人,走到近前一看竟是李荣赈与温惟二人,温惟这身打扮两人差点没认出来,只觉的眼前一亮,看得目瞪口呆。
全生一看是李荣赈,立马做贼心虚红着脸低下头不敢看他。
呼兰见李荣赈站在那忙上前行礼,又怕打扰两人谈话,遂向全生偷偷使了个眼色,此时全生低头拉脸,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温惟将搭在胳膊上的衣袍塞到李荣赈的手里。
“不早了,就不请侯爷进府小坐了,请侯爷早点回府歇息。”
温惟躬身行礼转身向府门走去,呼兰也小跑跟了进去。
李荣赈目送她进府,手里攥着留有她体香的衣袍,转头斜睨了全生一眼。
阴阳怪气地说道:“人都进去了,你怎么不跟着进去!”
全生一听,立马屈身请罪:“属下知错,请侯爷责罚!”
“本侯让你暗里偷偷看着她们,你这倒好明目张胆的跑人家府上与人热情熟络,从今日起我看你也不要回荣国府了,干脆住这玲珑府算了!”
“属下不敢,属下无能那日被温大人发现,后又受温大人之命偶尔来这府上帮忙操持府中之事,没有及时告知侯爷乃我之过,但并非有意阳奉阴违欺瞒侯爷。”
“哼、她用我的人倒是用的得心应手!”李荣赈拉拢着脸,嘟囔了一句,神色幽怨难看。
其实他早就知道全生跟玲珑府的人私下有往来,只是对这事睁一眼闭一眼权当不知道。
今日不巧被逮个正着,见全生都能自由出入玲珑府,想到好歹自己也推掉宫宴亲自送她回来,她竟没出言邀自己进府,这么晚就算她开口自己也会拒绝,但说与不说那是两码事。
想到这儿李荣赈莫名其妙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不免要说道训斥几句。
最后叹了口气,大步拂袖而去!
全生赶紧跟了上去,在一旁小声嘀咕着“那个……侯爷……还有件事……”
“何事?”
“呃……事情是这样的……”
“……”
温惟一进门,呼兰急忙把门掩上,拉她去后院。
“少主,你不会去……献舞了?”她自小与温惟一起长大,从没见过温惟穿成这样,她平日里不是黑白就是各色男服从来不抹粉脂之类,今夜如此别致精美的装扮让呼兰一女子看了都要流鼻血。
“你以为呢?”
“好看!好看!我说少主你天生丽质就该多穿女服”呼兰笑吟吟地夸赞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扯这闲篇,我问你,今夜怎么了?为什么迟迟不见兰悦回音!”
一谈这事,呼兰立马严肃正经起来“少主有有所不知,本来行动很顺利,我跟郡主换完衣服,郡主眼看马上就要出宫,却不知为何内务府的人然出现在宫门口,说宫中丢了什么物件,要求对今夜出门之人仔细盘查,没办法郡主只得折回。”
温惟听到这急了眼“那郡主呢?她还在宫里?”
“没,没有,本想着今晚插翅难逃了,后来我正巧碰到与摄政王一起进宫参宴的全生,我们谎称是侯爷的随侍婢女,既为侯爷所带之人谁敢多问,在全生的掩护下这才一起顺利出了宫门。”
得知兰悦顺利出宫,温惟紧绷的心弦立马松弛下来。
她刚想问呼兰,兰悦走之前有没有告诉她要去往哪里?
“温惟!”一个女子在背后叫了她一声。
是兰悦的声音,温惟转过头,见她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身旁多了一个男子,那男子便是温惟见过兰悦口中的桑布,此时他为避人耳目,已经是大夏国本土寻常男子的打扮,因身形秀颀五官立体,于人群中依然显得出类拔萃。
温惟走过去,按对外礼节向他行了一礼“参见殿下!上次见面不知殿下身份,礼数不周还望殿下莫怪”
“温大人哪里的话,你与我俩有缘,这次若不是你施与援手,我与兰悦恐怕再难相见!”
温惟淡然一笑,又疑问“你们既已脱身,为何不赶快出城?”
兰悦走到近前,亲呢地拉起温惟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们不放心,必须确认你安然无恙地回来才可离开,千言万语不过一个谢字,你冒险帮了我们大忙,我们怎可不顾一切一走了之”
“我已无事,接应之人还在城东等候,趁人还没察觉赶紧走吧!”温惟催促道
此时此刻,不是渲染离别之情的时候,眼下只有顺利出城才算真正脱身。
兰悦与桑布看了眼彼此,眼里闪烁着藏不住的喜悦与兴奋,心头萦绕着一种与友分别再即的依依不舍之情。
俩人走到温惟面前,齐齐向温惟行了拜别之礼。
“大恩不言谢,请受我俩一拜”桑布正声道
“殿下不必客气,你们可想好去处?”温惟又问了一句
“去漠南!那里有我祖父的残部,此生能与所爱之人相守,我们走过的步皆为路,我们看到的地方皆有光。就算再荒芜的绝壁戈滩,只要有信念就会扎根发芽”桑布回答坚定而有力,对未来充满希冀
“嗯,去哪都行!我不怕吃苦!”兰悦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紧紧握住桑布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原本还担心日后兰悦跟桑布在一起未来难测会不会后悔,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杞人忧天。
时间紧迫没办法表述太多,温惟躬身道别:“世间之大天涯海角,遥祝君安,山不转水转,山水总相逢,期待有朝一日我们再见!”
“后会有期!”
夜色浓稠似墨,温惟目送俩人翻身上马,兰悦于马上回望数次,温惟微笑朝她摆手。
最终二人踏马沿驰道疾奔而去,伴随着一阵渐行渐消急促的马蹄声,俩人的身影一齐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之中。
披星霜风露,踏满月凛辉。
温惟静默的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于婆娑树影之下,立身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