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不再灼热，落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凤清池月云嫦在坐了长达两个小时的拖拉机后终于抵达了牛头村，和该村的村委书记取得了联系。

“屋里头正在给孩子们上课的老人就是你们要找的富绢花了，我们村就这一个一辈子守寡不嫁人的。”村长富长春笑呵呵的道：

“她是我大姑，年轻的时候就是一副倔驴脾气，我爷奶那时候为逼她嫁人啥招儿都使了，人就认定了那一个死鬼，就是不嫁，逼得狠了就上吊，有一回她把自己吊房梁上差点真死了，我爷奶这才不管她。但我大姑就是人好，我、我家那四个孩子都是我大姑给带大的，现在屋里头坐在最前排的是我的俩孙子，还是我大姑在给带，往后啊我大姑的身后事我管。”

月云嫦从门口望进去，就见一个微微弓着腰的老人正在黑板上写字，她写了一个词“努力”，随着她转身，月云嫦就清楚看见了她的外貌。

老人的头发已斑白，在脑后挽了一个平平的发髻，插了一支陈旧发黑的银钗子，她的脸已布满皱纹，看不出年轻时到底是美还是寻常，她上半身穿着一件青色斜襟袄，下半身是一条黑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青帮白底的千层底布鞋，整个人虽然已垂垂老矣但看起来非常干净整洁，当她对着孩子们笑的时候，便是温柔慈和本人了。

“你们俩找我大姑什么事儿啊？”

凤清池道：“我们是颜青玉的亲戚，打听到他的未亡人还在世就来看望一下。”

“呦，那死鬼还有亲戚在世呢，他可把我大姑害惨了，你们还看什么呀，没什么好看的，赶紧走吧。”

月云嫦笑道：“我们也是关爱农村留守儿童基金会的，这次来除了看望富绢花老人就是来给孩子们捐赠书本文具衣服的。”

村长的态度立马变了，笑容满面，热情洋溢，“我们村穷啊，孩子们都上不起学，你们也看到了我们村哪有正经小学啊，都是我这个老大姑在教，她会教什么呀，都是胡乱对付的，那个，你们什么时候捐赠啊，要不要我组织孩子们搞个感谢仪式啊，你们要不要拍视频发网上？要不要我让孩子们准备感谢词？前些时候隔壁村就有来捐赠的，捐赠仪式搞完了，他们视频也拍了，完事又把东西要回去了，弄得隔壁村书记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你们是真捐假捐啊？”

“您老人家可真是大智若愚。”月云嫦看着眼前的村委书记失笑，又看向凤清池，问道：“池爷，真捐假捐啊？”

凤清池握一握月云嫦的手，含笑道：“你说呢？”

月云嫦笑道：“不是你要来的吗，你怎么又问我。”

“那好。”凤清池看向富长春，“捐是真捐，但我们想和富绢花老人聊一聊。”

“你们想和我聊什么啊。”富绢花打量了凤清池和月云嫦一眼，然后把书本往咯吱窝里一夹就道：“到我办公室说吧，别打扰孩子们学习。”

“我大姑别看这么大年纪了，眼不花耳不聋比我的还好使，你们过去吧，我去给你们找点茶水喝。”

“白开水就行，谢谢您。”月云嫦笑道。

“女娃娃脾气好得很嘛。那行，茶叶是真不好找，就喝点白开水吧。”说完就背着手去了对面的屋子。

富绢花的办公室不大，布置简朴，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一张白漆皮快掉没了的椅子，但墙上挂了五张红锦旗，都是学生家长感谢富绢花为孩子们的付出送来的。

“你们两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你们找我聊什么？我活这么多年唯一十里八乡出名的就是一辈子没改嫁这件小事，现代社会了，总不会是政1府想给我盖个贞节牌坊吧，那就不用了，好不容易才把那迫害了妇女几千年的毒瘤拆除，我可不想做千古罪人。”富绢花说完就打开自己的搪瓷杯盖子喝起水来。

凤清池看一眼不打算开口的月云嫦，这才道：“我们是情侣，遇到了感情问题，就想请教您，您认为爱是枷锁吗，因为您一直爱着颜青玉老人所以囚困了自己一辈子不嫁他人。”

富绢花老人一下子就笑了，皱纹遍布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伙子，那我问你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凤清池一时语塞，缓缓道：“这个问题太庞大了，但是现在我只想好好爱她，我的生活因为有了她变得丰富多彩，趣味横生，我觉得人生不再是乏味的。”

“对了，爱呀是人活着的锚，小伙子知道什么是锚吗，就是船行在水中用来固定船的那个铁锚啊，因为有爱才觉得活着是一件安安稳稳，有滋有味的事情。他们都不理解我为什么没有再婚，因为呀，用一句古诗来形容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俗话讲就是，吃过了山珍鲍鱼再让我吃咸菜我咽不下去。”富绢花仿佛陷入了回忆，在回忆了又见了那陌上人如玉的少年郎。

“如果不是那场历史原因，他那样好看又有才华的人才不会娶我，我能嫁给他，和他过了一年我就很满足了。”

凤清池犹豫了一瞬却还是问出了口，“假如颜青玉还活着，只是在别的地方又结婚生子了您会怎么样？”

富绢花脸上的笑容一顿，道：“你们和颜青玉是什么关系，他让你们来看我的是吗？”

“您知道他没死？”月云嫦立马抓住了富绢花话语里的漏洞。

富绢花“呵呵”两声，“我当然知道他没死，我还去城里偷偷看过他一眼，当年他的确给我带来了‘死’讯，可我又不是傻子他说自己‘死’了就‘死’了吗，我当年那么爱他，死了我也要他的尸体百年之后合葬，可结果就是那样了，他没死，他只是为了摆脱我假死，那我还能怎么样，就随他去吧，原本也是我配不上他。

我当年是很伤心的，几度想寻死，我就想啊，我是有多么丑陋啊，把人家逼的假死脱身，后来我想明白了，他颜青玉嫌丑爱美，嫌贫爱贵娶了有权人家小姐，他也就那样吧，并不是多高尚的人。再后来发现，这男人啊，无论长得好看还是不好看，人性也就那样，就彻底没了结婚的想法，我就爱着我心里的颜青玉，和他过一辈子挺好的。”

“您很豁达。”凤清池赞美道。

富绢花嫌弃的看凤清池一眼，“豁达什么呀，他颜青玉要是愿意和我过一辈子我肯定高兴的生他十个八个的胖娃娃，这不是搂不住他人吗，只好自我开解，咱这样的人物配不上人家不是。”

月云嫦被这老人家逗笑了，“您是真的活通透了。”

富绢花摆摆手，“我说爱是铁锚啊，也就是个□□的玩意，又不当吃不当喝的，我这么个邋遢人都活不够，丫头啊像你长的这么得人意的还有什么好纠结的，情啊爱的纠结那玩意干嘛，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啊，我要是像你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年轻，我就可着劲儿的造作，反正有大把时光。”

月云嫦被老人家逗的哈哈大笑，老人家脸上也笑开了花。

“听您一席话让我有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听您的话语您也爱上网吗，咱们相互加个微信怎么样？”

“好啊。”一边答应着一边就主动掏出了自己的智能手机，上面包着磨破了皮的翻盖手机壳。

“我们这里没钱拉网线，我用的是手机流量，网速很慢，有时候还收不到信号，丫头你要是想找我聊天就看运气了啊，我收到肯定回复你。”

“好。”

这时候村委书记富长春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两碗茶，笑眯眯问凤清池，“聊完了呀，捐赠的事儿还算数不？”

月云嫦笑看凤清池，凤清池笑道：“当然算数，我不仅要捐赠还打算给你们修路。”

“好好好，要想富先修路，你可要说话算话，来来来咱拉钩上吊。”福长春高兴的跟孩子一样，硬是要跟凤清池拉钩上吊。

凤清池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又不好伤了这位老人家的脸面，只好象征性的碰了碰他的手指。

然后才道：“你们这个牛头村之所以穷苦，最大的问题是山路崎岖交通不便，可你们这里也有个优点，山清水秀空气好是个隐居的好地方，我们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座山，远看似……”

“那就是我们的牛头山啊。”富长春抢答。

凤清池点点头，“上面坑坑洼洼的，你们炸山取石了吧，植被也被破坏了。”

“是，村里盖房子铺路都要用啊，不然没法子，一下大雨村里都是泥坑，老人孩子实在没法子走，我们村的青壮劳力都进城打工去了。”富长春无奈道。

凤清池又点点头，“别再炸山取石了，回头我运送一批桃树来种上，把这座山好好养养，我尽力给你们弄出个桃花源旅游景点出来。”

“好好好。”富长春喜欢的见牙不见眼，“村里富裕了外头的孩子们就都能回来了，你们是不知道啊，村里的老人娃娃都苦啊。”

“我会帮你们。”

“谢谢、谢谢啊。”

这一次月云嫦悄然握住了凤清池的手，与他十指交扣。

凤清池心神一荡，回握住了那仿佛柔弱无骨的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女人便如流沙，越是紧握不放流失的越快，她害怕任何的束缚，爱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