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刚过,寨中又热闹起来。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人群开始往广场上聚集,很快迎来了第二日的圣女选拔。
由于前一日迟贞突显神技,今天的气氛略有一些凝重,以至于迟贞找到涂青松,说热闹已经看够,今天不想观礼时,对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只在临出门时,叮嘱她不要到处乱跑,便没有再说其他的了。
迟贞计谋得逞,趁大家都往寨前广场聚集时,与褚南浔偷偷跑到了后山。
时值九月,山里还是一派郁郁葱葱的模样,好像秋季从来没有到访过一样。
距离上一次来不过几天时间,他们站在高坡上,看见远处五彩缤纷的花田,只剩下光秃秃一片,就连瘴气也稀薄得不成气候。
花田边上那汪巨大的寒潭,好像恶魔的眼睛,让盯着它的人,有一种即将被吞噬的错觉。
午时正中,太阳早已升到了头顶,水面被阳光直射,在微风的作用下,显得波光粼粼。潭水清澈澄净,光是站在边上,都让人脊背生寒。
“准备好了吗?”褚南浔问,随即递给迟贞一瓶他特意调制的驱寒的药酒。
在看着迟贞喝完之后,亲手在她腰间系上绳子。
寒潭底下有无形漩涡,就算迟贞有高超的鱼息术,能够在水下像鱼一样呼吸,褚南浔也不敢大意,所以在出发前特意带了一卷长绳,专门用来保护迟贞的安全。
一切准备就绪,迟贞深吸一口气,如出水之鲤一般,倏地钻进水里,一阵涟漪过后,水面重归平静。
褚南浔将准备好的干衣服拿出来,然后拽着绳子守在边上,一直到那条“白鱼”在水下消失不见,才就近坐了下来。
……
梭身入水,同水流一起袭来的,还有刺骨的寒意,迟贞检查了一遍身上的套索,奋力往深处游去。
看似风平浪静的水面,越到底下越是波涛汹涌,游了没一会儿,迟贞就感觉到水里面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吸力,好像有人拽住了她的脚,不断想把她往下拖。
鱼尊派的祖上都是渔民,创立鱼息术,也是为了更方便的捕鱼,即使传到现在,门派闲暇之余也依然以捕鱼为生。
鱼尊派苦居海边,所要面对的风浪,远比山中深潭要凶悍得多,迟贞绝技傍身,进了寒潭反倒如鱼得水,像这种吸力不大的漩涡,很容易就能摆脱。
寒潭的边缘,是滑不溜秋的石壁,手一碰上去,就会带落许多青苔,黏黏腻腻,激起浑浊一片。
迟贞屏息凝神,尽可能地靠近寒潭边缘,灵巧地躲开漩涡的控制,一点点往下潜去。
水中睁眼,没有几年的水下功夫打底,一般人很难做到。归州地处长江之滨,迟贞从小便在水中训练,睁眼这种事,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潭底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深,游了没有多久,迟贞就到了底层,抬头时,甚至还能看到天上的太阳,随着流水摇摇晃晃。
只不过到了底层之后,就没有水面上那么清澈了,入眼之处尽是腐败的落叶,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淤积污秽,令人作呕。
水下就这么大一点地方,想要藏东西,就只能是在落叶底下。迟贞双臂展开,尽量让身体保持平衡,然后慢慢下潜,与落叶保持平行,在水底翻找起来。
平静时的落叶虽然污秽,但尚且可以忍受。随着翻找的动作开始,黑色的不明物体和着淤泥,全部被带了起来,在水底迅速扩散,迟贞试了几次,最后不得不往上层游动,以躲避这些乱七八糟的恶心“攻击”。
鱼息术,不过是运用调息之法让练武之人的呼吸变缓,并不能让人长久地待在水里。
时间一久,迟贞就感觉周遭出现了许多无形的压力,将她的胸腹压得憋闷异常,呼吸困难,只想快点探出水面。
在与水底的秽物又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迟贞终于忍受不住,他索性闭了眼睛,猛地一下潜到最底层,然后张牙舞爪,以最快的动作扒开底下的落叶。
连翻了几十次之后,她似乎摸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来不及管那是什么,她抓起来就走,如游鱼一般,向水面上游去……
*
寒潭边,褚南浔等得心焦,甚至有好几次等不下去,准备拉动绳子叫迟贞回来。
就在他又一次准备拉绳子的时候,水下出现了一条“白鱼”,如离弦之箭,离水面越来越近,最后浮了上来。
“贞贞!”褚南浔大声叫道,欣喜若狂地冲到水边上。
此时的迟贞,头上还挂着腐败的落叶,她抬手往岸上扔了个东西,道了声“稍等”,又重新钻回到水里。
知道迟贞平安无事,褚南浔不再担心,转而去捡迟贞丢上来的那样东西。
此物长度不过两寸,粗细还不如人的手指,因常年浸泡在水下,表面灰黑黏腻,有些地方还沾有青苔,看不清本来的模样。褚南浔本想刮开看一下,又苦于没有趁手的工具,只好等迟贞上来。
不过片刻,破浪之声传来,迟贞已回到岸上,身上的污秽已全部被清洗干净。
“借你小刀一用。”褚南浔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少女被潭水打湿后的曼妙身材,玲珑有致,独具诱惑。
几乎同一时间,他又把头低了下去,然后红着两个耳朵,支吾道:“那边有干净的衣裳,你先找个僻静的地方换了吧,免得着凉。”
迟贞答应一声,随手将她的皮革小包抛了过来,随后取了衣衫,往不远处的树丛走了过去。
褚南浔拍了几下发烫的脸颊,从包中取出银制小刀,开始刮掉硬物上面的污秽。
由于常年被水浸泡,污物湿软,很容易就被刮掉了,待全部被刮干净之后,褚南浔又把它拿到潭边清洗,直到恢复原有的灰白颜色……
未免寒气复发,在换回熟悉的红色衣裳之后,迟贞又打坐调息了一会儿,等呼吸全部顺畅,再出来时,头发都已经干了。
寒潭边,褚南浔蹲在那里,他低垂着头,情绪好像不太对。
“南浔?”迟贞轻轻唤道,也蹲了下来。
褚南浔的手上握着一样东西,色泽灰白暗沉,却已经比在水下时光鲜不少。
“你猜这是什么?”褚南浔红着眼角,举起手上的东西。
迟贞接在手中,端详了很久,也没看出来是什么。
“还记得涂青松准备给我们下毒的那天吗?那天钟长老说了什么?”褚南浔问道,声音也不似平日那般温和。
他们这次来寒潭找东西,全都是因为昨天偷听到了蓝舍陀和涂青松的对话,所以关于钟长老那天的疯言疯语,迟贞自然记得一清二楚。
她不假思索地回道:“钟长老说‘老大的孩子死了,老二的孩子也死了’,这和我刚才找到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吗?”
褚南浔喉头滚动,良久才开口道:“这是人的股骨,从长度来看,很可能是一个刚刚出生,或者即将临盆的胎儿。”
“你是说这……”迟贞心头震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刚才在水底下不过随手一摸,就摸到了胎儿的股骨,若是仔细搜寻,岂不是整个寒潭……
迟贞不敢想象,如此多幼小的生命,可能还没来得及看到人间,就已经入了黄泉,究竟是谁这么丧心病狂?
她哽咽着,脑海里回想起钟长老说过的话,“你说这些孩子会是蓝舍陀和涂青松的吗?可是他们的年纪都已经那么大了……”
难道,涂青松所说的在古稀之前拼一把,就是指生孩子吗?可他们的夫人也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早就失去了生育能力。
难道,五年一步的圣女甄选……
迟贞不敢再想,她想起昨夜的那番谈话,以及人皮之后,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原来那人说的都是真的,世上真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做出此等天打雷劈的事。
原以为王鏻父子死了,天下就没有了这样的禽兽,想不到普天之下,多的是他们没见过的肮脏!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褚南浔语气森冷,亮出发黑的银制小刀。
“不用说了!”迟贞咬牙切齿,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们跟我一样!”
说罢转身,已从未有过的迅捷,消失在高坡之后。褚南浔收了东西,捡起地上的湿衣,飞快地追了上去。
*
广场上人声鼎沸,台上的八名女子亭亭玉立,已经到了最后的投豆环节。
没有外来者搅局,蓝舍陀和涂青松难得惬意一回,两双老眼在少女身上游走,极尽猥琐之能事。
投票已进行了一大半,只有下五姓的人还在排队,日头高挂,投完的人站在一边,有的就近找了屋檐遮阴,只等最后的唱票结果。
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大家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路。
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迟贞,涂青松皮笑肉不笑地站起来,“迟姑娘不是说有事吗?怎么又想起要过来?”
“说好的要做观礼嘉宾,怎能半途而废?”迟贞两眼含霜,出来的话没有一丝起伏。
高台上,蓝舍陀故作镇定地坐着,迟贞恨不得上去斩下他的头颅,她沉住气,拔下头上的鹊尾针。
“今日台上的姑娘我都很看好,不若每个人都投上一票,涂长老不会介意吧?”
“自然不会介意,”涂青松干笑道,“就请姑娘前来取豆吧!”
迟贞并不答话,她走到那排碗的侧面,在隔了三四丈的距离突然发针。
“叮铃铃”一阵脆响,排列整齐的八只碗被一针穿透,鹊尾针余势不减,从窗户破口处直飞出去,钉在对面的廊柱上嗡嗡作响,将一众遮阴的峒蛮族人吓得四散而逃。
而那八只碗,则纹丝不动,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想做什么?”蓝舍陀终于站了起来。
不等迟贞回答,褚南浔也奔了过来,蓝舍陀看见他手上的湿衣,全身体如筛糠,颓然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