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客栈内灯火通明,饮到酣时,店里的人都回房睡觉,只余下一个店小二,陪迟贞他们守夜。
三更时分,匪徒闻讯而来,小二瑟瑟发抖,眼睛都没敢睁开,就钻到了方桌底下。
然而事情解决的,比他想象中的要快。
匪徒们甚至还没进门,仅仅是站在门口,就被侧方突如其来的黑龙绞了双手。剩下的匪徒,要么四散而逃,要么缴械投降。
一时间,店门外哀嚎一片。
褚南浔回剑入鞘,从桌子底下叫出小二,“麻烦去通知官差过来。”
见小二体如筛糠,他又补了一句,“天还没亮,你一个人敢去吗?”
小二心中害怕,可一看到安坐如常的迟贞,甚至还颇有兴味地在饮酒,他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一些。
“有何……不敢?”小二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下肚,胆色也跟着壮了几分,“城里我熟得很!你等着,不消半个时辰,我就把官差带过来。”
小二本想再饮一杯,又怕喝酒误事,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临到门口,看到一地的血肉模糊,他闭着眼睛跳了出去,黑暗中不知踩到了谁的断手,他也不敢细看。
最近一年来,归州城盗匪横行,陈官差枕戈待旦,夜里睡觉连衣服都不敢脱。
今夜他刚刚躺下,就听到手下来报,说有人擒住了盗匪,陈官差不敢耽搁,立刻领了人马前往查看。
黑漆漆的大街,所到之处,安静得如同鬼城。
黑暗尽头,有一处灯火通明,洞开的大门,有不少东西在外面翻滚蜷曲,不时发出几声惨叫,试图告诉别人,他们是一群活物。
“怎么回事?”陈官差快跑几步,随后便看到了一地断手,到处都是刺眼的红色,简直骇人听闻。
小二道:“回禀大人,这些都是横行的盗匪,他们出门忘了看皇历,才被褚公子砍了手。”
近一年内,拜这群匪徒所赐,客栈生意萧条,累得他连家都快养不起。小二越想越气,对着一个捂手的匪徒就是一脚,直把那人踢得哀求不绝。
“哪个褚公子?”陈官差扯住小二的胳膊问道。
小二止住腿脚,朝着客栈内一努嘴,“喏,里面坐着的不就是!”
陈官差看了一眼门内,只见里面整治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已经被吃了大半。席上坐了三人,正淡定地举杯共饮,好似门外之事与他们无关。
这三人中,一位是黑须黑袍的中年道士;一位是面白如雪的黑衣公子;剩下一位则是名女子,女子身着湖蓝色的精致衣裳,额间一朵娇艳的海棠,与她的长相相得益彰,实乃世所罕见的绝色。
陈官差在公门中做了多年,识人的本事自然比小二高超,他先是被女子的姿色晃了一眼,随后就察觉出了女子身份的不同,失声道:“你是,迟三娘?”
迟贞放下酒杯,欣然笑道:“陈大哥好久不见。”
“真是你?”陈官差大步跨进店内,“一年不见,迟姑娘可还好吗?我就说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上来就把这些为祸多时的匪患给料理了。”
门外哀鸿遍野,陈官差命令手下把他们绑了移送府衙,清点之下,断手的足有七人,还有四五个全乎的,不过是狐假虎威,一见到领头的被制服了,也都吓破了胆。
刚才还喧闹的门口,一下子走了个干净,陈官差就近坐了,又与迟贞寒暄了一回,直到听对方说,跑掉的匪徒远超过被抓住的,才忙不跌地起身,吩咐人员前去追赶,连单人灭匪的“褚公子”是谁?都没想起来过问。
此时天色微亮,周围渐渐有了人声,大家扒门缝的扒门缝,扒窗户的扒窗户,都想看看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一问起来,才知道是红衣迟三娘回来了,大家奔走相告,直言“红衣娘娘回来了”,归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热闹了一夜,迟贞和褚南浔辞别店中诸人,在天亮之后离了客栈,顺道邀请了天星道人到家中小聚。
*
走在红叶似火的枫树林,迟贞想起了去年离家的时候。
那时也是深秋,只有亮丽的枫叶,能在她黑暗的世界里留下斑驳的影子。想不到再回来时,她的眼睛已经可以窥见枫树林的全貌,不用刻意去记,就能得到满眼的火红。
沿纸房溪前行,不多时就看到了围成“冂”字形的三间茅屋,前面有院门挡住,一株老枣树,挂着满满当当的果子,从围墙里伸展出来。
院门上了锁,有褚南浔在,开锁近乎儿戏,可三个人谁也没动。迟贞想的是,她师父怎么还没回来?天星道人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枣树枝,面色微沉。
“道长,这院子有什么问题吗?”褚南浔率先察觉。
天星道人不经意地瞥了迟贞一眼,笑道:“小道这些微末道行,不说也罢。”
迟贞感觉到异样的视线,秀眉一挑,“道长说都没说,我怎么知道您的道行是不是微末?”
“迟姑娘的口齿还是这样伶俐!”天星道人干笑几声,走到离院门处远一些的地方。
“人们常说,‘桑枣杜梨槐,不宜进阳宅’,枣树本身就是极阴的东西,若是种上两棵,还能说成双成对,单就一株而言,意思就差了许多了。”
天星道人说了几句,见迟贞面色虽冷,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又接着说道:“此院中的枣树极大,枝干弯折不直,已经伸到了院外,在风水上来说,有阻挡阳气之嫌。阳气亦是财气,不知道迟姑娘近两年来的财气如何?”
“归州道上的不义之财我想取便取,财气旺的不得了。”迟贞牙关咬住,心中已是波澜起伏。
蒙怀仁不在家中,褚南浔稍一思考,就明白了迟贞心中所想,赶紧压下天星道人的话。
“风水之说,向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们江湖儿女,若是偏信命数,哪还有机会与道长欢聚?”
“此言差矣,”天星道人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褚公子到底年轻,不知道风水格局对人的影响。”
他一招手,叫褚南浔和迟贞与他站在一处,齐齐往院子方向看。
“此处若是开阔,便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但四周多山,仅我们站的地方有些许平坦,就像这所院子,四面都被围住。院中一木曰‘困’,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啊!迟姑娘若是有心,还是早日搬离得好。”
天星道人自认为一番良言,一回头,却见迟贞脸黑微怒,心中“咯噔”一下,觉得真不该在主人面前,说她家的风水不好。
他讪笑道:“迟姑娘姑且一听,小道之前就说过道行微末,有说错的,也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风水之说,迟贞并没有多大兴趣。此刻,她心里想的全都是她的师父蒙怀仁。
从闽国故地回归州,顶多花费一个月时间,就算遇到几个难缠的门派,可从三月到如今,已过去了大半年时间,她师父早该回来了。怎么家里还是铁将军把门,不像有人回来过的样子?
一想到蓝舍陀、涂青松之奸恶,迟贞的心里就七上八下,若是再遇到几个这样的奸邪之徒,师父又该怎样脱身?
据她所知,不止他师父武艺不精,就是二十年不见的师兄玄素,同样也不会什么武功。
把这两个大活人扔到满心仇恨,又不知底细的一群陌生人中间,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迟贞闭口不言,褚南浔明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敢多加劝慰,唯独天星道人不知情,以为是自己说错话惹怒了迟贞,心中更加惭愧。
“走,进去!”迟贞冷声道。
褚南浔也不多问,抽出流云剑,一刀劈了门锁。
推开门进去,里面杂草丛生,已经跟走时大不相同,院中房子不多,迟贞径直走向藏书室的方向。
藏书室没上锁,轻轻一下就推开了,随着一阵灰尘洒落,显然很久没人进去过了。
长这么大,迟贞还是第一次看清藏书室的布局。
她走了进去,只见原先满满当当的书籍,现在只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医书,很多架子都已经空置。
他们走时,蒙怀仁曾让褚南浔带走不少解毒相关的医书,然后他自己又把所需要归还的武功秘籍全部打包带走,所以才有了这样一幅空空如也的景象。
迟贞转了一圈,又来到了蒙怀仁的起居室。
说是起居室,其实只有一张木板床。因为在褚南浔来之前,蒙怀仁大部分时间都是睡在藏书室里的,就连这张木板床,都是褚南浔来之后帮忙现搭的。
寥寥三间茅屋,几步路就走完了,迟贞没想到,不过短短的一年时间,就可以消弭掉所有痕迹。
褚南浔不说话,天星道人更加不敢多嘴,他们只能跟在后面,目送迟贞,一间房又一间房的寻找。
“迟贞!”
一句粗豪的叫喊打破寂静,紧接着一连串的脚步,钱一刀已带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