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的时间过得很快,每天除了捕鱼扎针,没什么别的事可做。
天气一直没有放晴,自迟贞上岛之后就一直阴阴答答的。
褚南浔的腿已经大有好转,从前几天开始,就勉强能一瘸一拐地走动了。
他坐在洞里百无聊赖,迟贞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他打算出去看看。
出了山洞,外面没有人,褚南浔一下子慌了。
“迟姑娘,迟姑娘……”
他不敢大声喊,怕引来向从阳的人。
平滩湖就这么大,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发现迟贞。
褚南浔突然很害怕:难道这些天都是梦?是我坐久了产生的幻想?
但是我的腿能走路了,又怎么解释?
还是说,她来了,又走了?
偌大的岛上,剩下褚南浔一个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前一个人待惯了,是生是死无所谓,反正没有希望。
如今刚让他看到一点希望,就掐灭了,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这辈子,还能再见到迟贞吗?
迟贞的离开,让褚南浔意识到,她对自己的意义有多么重要。
****
湖水冰冷,迟贞顶着刺骨的寒意,凭借记忆,在水底一圈又一圈。
等她出来的时候,就听到褚南浔的呼吸,在湖边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背后出水的声音,和熟悉的腔调,褚南浔放下抱头的双手,站起身。
“我还以为你走了。”
迟贞轻笑:“怎么会?你看这是什么?”
她摊开右手,是几支鹊尾针。
“你去找这个了?”褚南浔惊道。
上次迟贞用鹊尾针抓鱼,他曾调侃说,吃到了这辈子最贵的鱼。
还说鹊尾针掉到了湖底很可惜,想不到迟贞专门下水去捞针。
湖□□,褚南浔头一回见识到这么厉害的水下功夫。
也因为如此,他意识到了一件事:迟贞完全可以游到对岸去,她为什么不呢?
他不敢问,怕迟贞下一刻就走了。
看到迟贞还抓了几条鱼,他主动上去帮忙料理。
“不急,先扎针。”
迟贞拦下他,随后把鱼带回山洞。
再次穿上褚南浔的衣服,迟贞忍不住心内窃喜。
她摆出银针,运气于指,银针直刺内里,以达到舒筋活络的效果。
等针扎完,褚南浔又是一身汗。
“今天我来做饭。”迟贞边收针,边自告奋勇地说道。
“额……”褚南浔欲言又止。
迟贞等着听他的下文。
“嗯……”褚南浔挠了几下头,“刚捏了我的脚,记得洗手……”
谁做饭还不洗手呢?迟贞觉得他担心得莫名其妙。
这边开始做饭,褚南浔又到洞外去活动。
这几天鱼吃腻了,他看到湖边有几根野芋头,想挖了看看。
向从阳想得很周到,岛上连锄头都有,他是铁了心思,让褚南浔在这里养老。
褚南浔拿着锄头在湖边搜寻,最终只刨到几个板栗大小的芋头。
没想到南橘北枳的道理,在芋头上同样适用。
湖边还有不少鱼腥草,褚南浔到南平之后,才知道这个东西还能吃。
听说整个西南地区,从归硖两州到成都府,再到大理国,都有人吃。
他在洞外忙得热火朝天,迟贞在山洞里面也没闲着。
洞里满满的,都是呛鼻的气味。
“你在做什么?”
褚南浔从外面捂着鼻子走进来。
很明显是在做饭啊!迟贞一脸无辜,好不容易显露下手艺,还要被嫌弃。
“咳咳咳……”褚南浔被呛得不轻。
迟贞不知道他咳的是什么意思,刚好嗓子痒,也跟着咳几下。
褚南浔笑道:“你看吧,你自己也呛得不行,放这么多花椒。”
花椒放多了会呛吗?迟贞头一回知道。
她一直以为花椒是难吃,所以很多人不喜欢,她不知道呛是什么。
花椒?迟贞想到一件事。
上次在客栈的赠菜,里面也有很多花椒,是有人故意整蛊她吗?
可是她认识的人里面,当时只有蒙怀仁、钱一刀知道她没有嗅觉跟味觉,崔命和崔恪那时候都不知道。
是碰巧被人知道了,还是有人试探她?
一切等出去之后才知道。
今天的几道菜,是照褚南浔上次的手艺做的,本来迟贞还挺有信心的,没想到刚一开始就被打击了。
她忐忑地舀了一碗鱼汤递给褚南浔,然后在旁边等他的评价。
褚南浔心情愉悦,但是在喝了第一口鱼汤之后,他没有说话,拿起旁边的杯子猛灌了一口水。
“怎么样?”
迟贞的样子显得很急切,就像是急需得到表扬的后辈。
“咳……”褚南浔不知道该怎么说,实在是齁咸的张不开嘴,“你要听实话吗?”
迟贞无比坚定,“当然。”
“盐放多了……”褚南浔没敢多说,把头偏到一边。
这句话没有打击到迟贞,却让她想起了师父。
鱼汤是照她平时做饭的盐量放的,师父说很好吃,每次吃完都会夸她做得好。
半晌没有听到声音,褚南浔还以为迟贞不信,就对她说:“你可以尝一尝……”
迟贞有些尴尬,但是又不能让褚南浔知道她尝不出来。
心虚地道:“我就说我厨艺不怎么样,你现在知道了吧?”
褚南浔双手抱拳,“领教了。”
刚解决温饱问题,没有嫌弃的资格。
他最后还是把这锅又咸又麻的鱼汤喝完了,代价是喝了十几盅水。
菜做得这么烂,迟贞也没心情吃了,本来想露脸,没想到露了腚。
困扰她的,除了这件事以外,还有一个。
那就是客栈里面究竟是谁想整她?
如果没记错的话,客栈里面她得罪过的人,就只有赵人杰一个。
赵人杰在兄弟面前丢了面子,要整一下迟贞也情有可原。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要一想起赵人杰,莫名地就会联想起温图,总感觉他们两个会有某种联系。
当务之急,是如何带着褚南浔出岛。
“你的腿就快痊愈了,有什么打算?”
想到要离开这里,迟贞竟有些不舍。
“当然是出去了。”褚南浔面带不解,“你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傻吗?迟贞倒不知道她这个问题是傻的,低下头笑了笑。
“你好像很失落的样子?怎么,我腿好了你不高兴?”
褚南浔觉得迟贞看起来有些伤感。
迟贞怕他误会,赶紧解释,“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就是……咱们出去后,还会再见面吗?”
她说完略带期待地“看”着褚南浔。
褚南浔愣了半晌,随即笑道:“当然会啊!哈哈,你个小脑瓜子想些什么呢?”
他很自然地把手放在迟贞的头上,揉她的头发,就像做过很多次似的。
觉得太过亲昵,又赶紧放下。
“那我们算朋友吗?”
迟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好像期待着“朋友”之外的答案。
和迟贞一样,褚南浔也有一种感觉,觉得她有此一问不会单单是表面的意思。
但是,万一想多了呢?
稳妥起见,他只回了两个字,“当然。”
这段时间,他跟迟贞天天在一起,竟生出了错觉,一种“你耕田来我织布”的错觉。
每当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他就觉得对不起向千兰,不由地想起跟千兰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觉得有必要跟迟贞保持距离。
即使向千兰已经跟了刘瞻。
这是向从阳说的,他不信。
在他心里,千兰和迟贞是不一样的,千兰对他好,所以他们之间是爱情。
迟贞救了他,他对迟贞就是感激之情。
可每次一面对迟贞,他又迷惘了,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然后就把“和迟贞保持距离”这件事抛诸脑后。
如此翻来覆去,每天都过得很煎熬。
****
半个月过去了,岛上都没有见过太阳。
两个人各怀心事。
迟贞每天都被噩梦缠身,时时惊醒。
自那天被扔进水,然后又吹了夜风,她的畏寒体质就越来越严重了。
每天不打坐疗伤几个时辰,就会控制不住发抖,而且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发展到现在,连晚上睡觉都变成打坐了。
以前不论多累都没有汗,现在竟然会流冷汗了,皮肤都是冰冰的。
白天因为下湖捞针,受了寒气,变得更加难熬。
迟贞觉得,再过几天她就跟蛇差不多了。
因为打坐,床自然而然的就归褚南浔了,被问到原因时,她只能美其名曰:为了练功。
褚南浔因为纠结向千兰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而变得茫然,甚至产生了不想出去的想法。
因为这样就不会见到向千兰,也就不用直面这个复杂的问题了。
今晚夜凉如水,迟贞难得没有打坐,在外面晒月亮。
明天就是五月十五,二轮比试了,远处的百里阁灯火通明。
老天爷大发慈悲地放晴了,这是上岛以来的头一回,可能明天太阳会打西边出来。
身边有轻微的声响,是褚南浔来了,从他出洞迟贞就听到了。
微微的叹息声过后,褚南浔说话了。
“别人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才十四,没想到月亮也挺圆的。”
迟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月亮是圆还是扁她都没见过,褚南浔的话她无从回答。
意料之中的安静,褚南浔也没指望她会回答。
除了上岛伊始,迟贞表现得手足无措外,之后的每一件事都很淡定,就好像没看见一样。
褚南浔猜想,可能是武功练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心如止水。
没有回应,他开始自言自语。
“今天晚上星星还挺多的,岛上没有雾的样子原来是这样的,又舒适又惬意,用来养老也挺不错的。向从阳还真有先见之明,什么都给我预备下了,估计是准备给我养老送终呢。”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看那边,是南边不?有几颗星星组成了一个形状,看起来像一个‘厂’字。我小时候就经常看到,有时候像六颗星星,有时候又像七颗,你知道是什么星宿吗?”
“你小时候爱看星星吗?”
“我虽然看,却对它们没什么研究。”
“你的功夫怎么这么好呢?有什么秘诀吗?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功夫,十个向从阳都被我打趴下了。”
……
夜色如酒,万籁俱寂,只有褚南浔的声音在湖面回荡。
迟贞是一个合格的听众,安静地坐着,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绚烂的星空洗刷了褚南浔一身的疲惫。
这半个月来的岛上生活,竟是他二十五年来过得最惬意的。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的坐着,一直到月色西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