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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身后呼呼作响,吴士干发命疾驰,想摆脱追踪的人。

他跟褚南浔从客栈出来,飞奔前往梅花池石林,行到中途,褚南浔不知使的什么功夫,竟将他甩开。

等他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迟贞躺在地上,褚南浔状似疯癫,将流云剑舞得密不透风。

剑法之精妙,实为平生罕见。

褚南浔一心迎敌,一旁的崔命则被剑法晃了眼,任凭迟贞一个人躺在地上,冷清又孤零零。

吴士干与褚南浔相熟,流云剑法什么时候看都可以,但迟贞却不能不救。

他见众人都在围攻褚南浔,便趁他们打作一团之机,飞身掠过,带走迟贞。

一路疾行,背上的人没有生命迹象,任凭颠簸。

及至出了硖州城,才发出一声闷哼,显示还有一口气在。

吴士干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有大树遮阴,慢慢将迟贞放下。

此时的迟贞,纵是涂脂抹粉,也难掩灰白。这样的面容吴士干见过,死人的脸就是这样的。

迟贞气若游丝,嘴角挂着血珠,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吴士干把耳朵贴上去,试图听清楚她说的内容。

“褚……”

“褚南浔好得很,先管好你自己吧!”死到临头还想着心上人,吴士干没好气地说道。

听到满意的答案,迟贞灰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去找……”

“去找什么?”她的声音太小,吴士干听不清。

“去找,去找……”

迟贞努力地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因为说不出来,整个人急到发抖,体如筛糠。

“你冷静一点!”吴士干平日里嬉笑怒骂,没有正形,今天是他头一次发火。

他把迟贞扶正,坐到她身后,以自身真气为她导气归虚。

烈日当空,微风飒飒,迟贞像一片落叶,置身于无边的大海,在冰冷的海水里起起伏伏。

风浪好大,恍惚间,耳边有人呼唤,一只温热的大手伸了过来,她急忙抓住。

温热与刺骨两种感觉相交,她一个颤栗,被大手拉回到岸上。

睁开眼,头顶是吴士干淳厚的声音,像极了她素未谋面的父亲。

“去找什么?我帮你找。”

吴士干把迟贞抱在怀里,释放出平生仅有的柔情,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师父……”迟贞无力说道,额角渗出冷汗。

吴士干面露欣喜,“你同意做我徒弟了?”

“不,去找师父!”

迟贞急得,身子挣扎着直了起来,随后又倒下。

吴士干心中有执念,一心想做迟贞的师父,倒把她本身有师父这件事给忘了。

此时想起来,迟贞的师父似乎是个大夫,说不定能救她一命。

“你师父住哪里?怎样才能找到他?”

“红衣迟三娘”名号响亮,相熟之人甚多,遇到的人都能寒暄几句,但说起她的住处,却无人知晓,连崔恪崔命这样的熟人,也仅知道是在山里。

“归州城外,找钱一刀……”

说完这几个字,迟贞再也支撑不住,陷入昏迷。

吴士干不敢耽搁,在附近村户租了一辆驴车,垫好被褥,拉着迟贞往归州赶。

驴车颠簸,又没有顶棚,烈日直接晒在迟贞灰白的脸上,饶是如此,她也没有一丝温度。

手掌大小有限,吴士干换了几个方向都挡不住太阳,又不能直接把迟贞的脸蒙上。

好不容易到了市集,他赶紧换成了马车,贴了些银子,把驴车押在马车行里。

马车平稳,又能挡太阳,迟贞沉沉睡去。

吴士干手持马鞭,坐到赶车人的位置,一路上,尽力稳定车驾。

行了十几里路,远远能看到长江,他直觉不妙,马车后面似乎有人追踪。

来人身法诡异,不露行藏,吴士干回头几次,也仅捕捉到一回黑色身影。

马车速度太慢,照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黑衣人追上。

他握紧马鞭,击了个响,马儿吃痛,撒开四蹄,发足狂奔。

吴士干钻到车里,把迟贞敷在背上,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悄然跳车,躲到大树上,让马载着空车在山道上疾驰。

黑色身影倏然出现,身姿鬼魅,缀在马车后面。

这个身影吴士干见过,那天就是为了追他,吴士干才去的百里阁祠堂,从而认识了迟贞跟褚南浔,并打伤了迟贞,害她伤重至此。

吴士干亲眼看到黑衣人进了祠堂,却怎么也找不到,一直到他们离开,黑衣人都没有现身。

之前不肯现身,如今又穷追不舍,显然,黑衣人是敌非友。

看到黑衣人追着马车,在山道上越来越远,吴士干从大树上下来,采了一根树藤,把迟贞捆在身上,运起轻功,在密林中穿梭。

不过半个时辰,身后又有黑影。

黑衣人追着马车一路向南,在急弯的时候,马车没有拐过来,跌进江里,他站在岸边,看着马车下坠,车内空无一人,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雕虫小技!”

黑衣人冷笑,立即飞身回到马车发足狂奔之前的地方。

离山道不远的地方有棵大树,树下的青苔上满是踩踏足迹,黑衣人循着足迹一路追寻,在密林间发现红色踪影。

吴士干使出全力,背着迟贞狂奔不止。

然而他快,黑衣人就快,他慢,黑衣人就慢,存心戏耍他。

若是在平时,吴士干肯定会跟黑衣人比一比谁的轻功更厉害,但是今天,他的身后还背着一个受伤严重的迟贞,他不敢冒险。

吴士干一个闪身,急停在树下,黑衣人躲无可躲,终于现身。

黑衣加身,黑帽覆面,只有微黄的下巴暴露在阳光下。

吴士干抢先开口,“老熟人,何必苦苦相逼!”

“哦,你知道我?”

黑衣人声音普通,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怀疑。

“那是自然,百里阁祠堂一别,不过十日,我怎么能忘了你,乔岱!”

吴士干特意在说到黑衣人名字的时候语气加重,那天若不是背影熟悉,吴士干也不会一直追他到祠堂。

黑衣人失笑,“连名字都知道,那还真是老熟人了。”

“怎么?十年不见,你还是见不得光吗?”吴士干语带嘲讽地说道。

“被逐出师门的滋味如何?这些年你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见人,难道还没有得到教训吗?”

不能见光是乔岱的隐疾,此时被吴士干说出来,让他忆起不堪的往事,不由地怒火中烧。

“奉劝你!给彼此留点薄面!”

话音未落,乔岱出掌如风,卷起腐败树叶,向吴士干面门袭来。

腐败气息扑面而来,吴士干几欲作呕,背着迟贞闪转腾挪,不接这一掌。

“躲什么?做缩头乌龟吗?”乔岱出言嘲讽。

“做缩头乌龟,总比做无头尸体强!”吴士干反唇相讥。

乔岱被逐出师门后,曾潜回师门,杀了对他恩义深重的大师兄,并将其头颅斩下,挂在师父门前。

吴士干故意用此事嘲讽他,直斥他忘恩负义,更加激起他的怒火。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把迟三娘交出来再说!”

乔岱是色中恶鬼,迟贞落到他手上,哪还有好的?

“祸害良家女子,不是英雄所为,你已被逐出师门,还不知悔改吗?”

明知无用,吴士干还是想劝他向善。

“做英雄,哪有做风流鬼快活!”

乔岱对吴士干的训斥毫不在意,他被师门追击,在硖州隐藏十年,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名声这种东西他本来就没有,又何必在乎。

吴士干知道乔岱已全无良知,不可能被感化,再拖下去,迟贞必然小命不保。

他使出毕生之力,朝江边遁去,只要进了水,乔岱这个旱鸭子就没办法了。

二人武艺在伯仲之间,吴士干就算身后多一个人,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发挥,何况迟贞还轻飘得可怕!

巨树参天,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洒在地上,斑驳陆离。

想甩开乔岱,只能到烈日底下。

吴士干故意往树木稀疏的地方跑,很快就出了密林,上了大路。

一到路上,热浪袭来,乔岱被冲得一个趔趄,他抬起右手挡在眼前,以躲开日光的直射。

先前势均力敌的二人渐渐拉开距离,吴士干脚力不减,很快来到江边,雇了一艘小船,往江心驶去。

回望岸边,远远看到乔岱躲在一堵大石底下,呼哧带喘,表情痛苦。

吴士干知道,经此一役,乔岱至少有十天缓不过来,不用担心行踪暴露。

乘着小舟,一路往西,往上游进发,沿途风光无限,猿猴啼鸣,吴士干无心欣赏,把目光都放在迟贞身上。

下了船,走过一截羊肠山道,不远处有一株两人合抱的枫树,横生的粗枝伸到路上,上面躺着一名大汉,枕着双臂,正在打盹。

此处睡觉,不是愣头青,就是艺高人胆大。

吴士干知道大汉不是善茬,但方圆数里不见人烟,他不知道该从何处去打探钱一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问。

“敢问壮士,可认识一个叫钱一刀的人?”

大汉闻言睁开眼睛,枕着双臂的动作却没有变。

“刀爷是归州地界有名的路匪,你打听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放在平时,吴士干早打得这个狂妄的小子满地找牙,但今天有求于人,他只能低三下四。

而且听大汉的意思,他和钱一刀应该是熟人,说不定还是一伙的。

吴士干曾听别人讲过,迟贞在归州时,就常和路匪混在一块儿。

于是回道:“壮士说笑了,我是受人所托,送一个姑娘给他。”

“还有这种好事,”大汉坐起身,从树上跳下来,“什么样的姑娘?”

他说着往前走几步,目光停在吴士干的背上。

上面有一个女子,全无生气,双手自然垂落,头歪在一边,露出半边容颜,灰白得可怕!

女子身着红衣,显现出一种病态的妖冶。

“迟贞!”

看清楚女子是谁,大汉疾冲上前,扶住她的身体,帮吴士干把她放下来。

“这位壮士,这钱一刀……”

吴士干疑惑,大汉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情?

“我就是钱一刀!”大汉不再隐瞒,自承身份。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吴士干正愁找不到正主,正主就送上门来。

他把迟贞交给钱一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拣紧要的讲清楚。

钱一刀听完焦急万分,一个胡哨,把守在各处的弟兄们叫出来。

众山匪跟迟贞都是多年的交情,平时得到她不少关照,如今见到她这副模样,个个悲戚。

临走之前,迟贞突然伸手拽着吴士干的衣角,似乎有话要说。

钱一刀赶紧把她放下,吴士干附上耳朵,用心听她讲话。

“对……不起,我不能……拜你做……师父……”

气都要断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吴士干气急败坏,不耐烦地直起身。

“知道啦,知道啦,等你活下来再说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走出几十步,又心有不甘,忍不住回头去看。

迟贞一身红衣,混着发黑的血污,被钱一刀背着,走过拐角,消失在路口。

吴士干想跟着一起去,又怕迟贞病好之后生气,更加不想做他徒弟,还不如现在离开,也好去确认乔岱是不是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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