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发觉希陌忽然安静下来,以为他是累了,主动找话说了几句,说着说着,就看出希陌是强打精神在应付自己,赶紧把他赶回病房休息。
在医院留了一夜观察,第二天一早,他和老吴发了条V信,自己跑去办了出院手续。
一切就绪,他想了想,打开手机,给希陌发了条信息。
“你在病房吗?”一想真是句废话,他脚都那样了,不在病房,还能上天啊。赶紧删了,又重新发了一条。
“在?”
回来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我去看看你?”
“真的?”
希陌的嘴角顿时咧了开来,身边的助理B坐得笔直假装看电脑,被这个灿烂的笑容晃瞎了眼。
老板从昨天回到病房就情绪低落,助理A说啥他都爱搭不理的,弥漫在房间里的低气压彻底压垮了小A,就找了个理由换小B接了班。
本来想着,陪貌美如花的老板总比站在医院外面防狗仔好多了,结果才陪了半小时,他好想哭着喊小A回来。希陌不说话的样子,就是阴寒至冷,让人骨头缝里冒寒气。
希陌直起身,把病房号码和楼层发了过去,然后镇定地看了看助理B,“你饿不饿?”
小B双眼放光,老板居然关心他饿不饿?!
“不,不饿。”敲着键盘的手指更加有力了。
希陌皱起眉,“我饿了,要不,你去帮我买个餐吧,记得多点肉。”
噢。助理B悻悻然收起了笔记本,低头出了病房,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里面走出了悬挂着一只手臂的陈墨。
“啊,你…….”
“哎,我不是我不是。”陈墨一脸紧张,还以为遇见了认出他的普通观众,举着石膏手挡住脸,贴着墙壁哧溜开了,走出两步,才想起来刚才那人有些面熟,再回过头,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这一层是VIP病房,全是独立套间,电梯里要刷卡,他是混在护工身后挤进了电梯,靠着那张童叟无欺的脸,让别人相信他真的是来探望朋友,只不过因为右手不便没在楼下登记。
按照墙上的房间号,陈墨找到了希陌的病房,正想敲门,却发现门开了一条缝,轻轻一推就开了。
希陌正坐在床上发呆,阳光透过窗边雪白的窗纱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看不太清楚轮廓。
长长的睫毛落下一排阴影,在白皙的皮肤上特别扎眼。
陈墨还没走进房间,希陌似乎就感受到了有人进来,眼神蓦地往这边一动。
淡绿色的眼睛里星光熠熠,又像是瀑布溅落无数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哇,这孩子长得真好看,陈墨从心里赞叹了一句。
这个圈子里帅哥美女多,大部分人都习惯了,希陌出道时就是因为身上那股浓厚的二次元美少年气质,被粉丝们如获至宝。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什么“人气”。
高冷,清淡,无欲无求。
那双淡绿中带着点琥珀色的眼睛,就像一只猫主子,高傲地看着你,随时轻盈地转身离去,摆摆爪子不带走一片云彩。
然后这只傲慢的猫,冲着陈墨弯起眼睛,“你来看我了?”
陈墨心头忽然一动,正想说话,希陌倏地又皱起眉,“你要出院?”
他换下了病号服,穿上一身便服,手里还拎着一个背包,看着也不像装着探病的礼物,倒像是准备打道回府。
陈墨点点头,“我的手问题不大,回去养几天就好,来和你说一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希陌的脸上忽然闪现出一丝……委屈?那副别扭的小表情就像小学时手拉手一起回家的好朋友,忽然有一天说不和你走了,心中翻腾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只不过这表情一瞬间被他藏进了眼底的深潭,淡定地问道,“你现在就走?”
陈墨的脖子突然僵硬,感觉自己要是再点头,就不配做人了。
“你,你的脚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
希陌看着脚上那几个“祝早日康复”的正楷字,自嘲地笑笑,“我可以不住医院,但反正也是回酒店,住哪里都一样。”
两年前他一回国就出道,家人也不在国内,孤家寡人度过的两个365天里不是住酒店,就是车上,飞机上。医院的安保比酒店做的还好一些,起码不会半夜冒出个粉丝站在床头,吓他一跳。
哦,陈墨同情地看着他,人红了也真是惨。
再一想,自己还没红过呐,谁同情谁啊。
“哎,我家倒是不远,只可惜你也不能出院,不然的话,可以到我家住几天……”陈墨一脸的天真无辜,发自内心地表达了惋惜之情。
希陌微笑地看着他,“我能出院。”
陈墨:“呃,那要不,你要不要问问你的经纪人……”
希陌低下头,似乎有些失望,“没关系,我随便说说,不是说我要去你家赖着……毕竟我伤了脚行动不便,不能给你添麻烦。”
这话把陈墨堵住了,希陌这次受伤百分之九十九是因为他,人情薄如纸的事他陈墨可做不出来,豪气云天地拍拍胸口,“走吧,在哥家住几天还是没问题的,我帮你收拾。”
希陌斜着眼看了他吊着的石膏膀子,“不用,我没什么东西,到时候让我助理送过去就行了。”顺手就抓起床边立着的一个拐杖,“走吧。”
陈墨“啊”了一声,这么爽快?希陌真是有行动力,人家红果然不是全靠运气的。
两人上了电梯,刚走到住院楼的大门口,希陌的脸色沉了下来,门外架着的那一堆长镜头就像一个个炮筒,他俩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简直就是高喊着“向我开炮吧”。
陈墨啧啧了两声,跟在顶流身边,他也算见识到了,平时娱记们的工作原来还挺忙。
但是怎么走出去呢?
陈墨看着希陌那张丢在路人堆里会自动发射|闪|光|弹的脸,想了个办法出来。
狗仔们在外面等得好无聊,门口两个保安举着防爆叉,怒目盯着他们,就感觉随时准备一叉把他们叉起来串成羊肉串。
叹气间,大楼里面走出了几个躲着他们的病人和家属。
大家的视线在这群人身上打了个转,又呆滞地转了回来,继续蹲守。
陈墨用完好的那只手扶住希陌,从记者身边走了过去,心中哀叹道,自己真是不红啊,都快凑到镜头的眼皮底下了,也没人认出他来。
等走出了医院,他伸手招了个出租车,拉开车门,把希陌扶到后排上坐好,又把拐杖塞到后尾厢,从容地和司机报了地址。
出租车一撅屁股,放出一股白烟,绝尘而去。
车子刚一发动,希陌就把脸上缠着的绷带解了下来。
也亏得陈墨想得出来,从旁边的医用小推车上顺了一卷绷带,三下五除二把他的头脸包了一圈,再加上他穿着病号服,反而把别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裹成木乃伊一样的脑袋,没人注意到他的脚伤。记者们也完全没想到,他们蹲守的人就这么正大光明地从面前走过去了。
前排的司机从后视镜扫了一眼,“小朋友,是做了整容手术了是吧。”
希陌满头黑线,陈墨咧开嘴,“对啊,师傅,整得成功吧。”
师傅呵呵笑而不答,岂止是成功,简直是太成功。
希陌不动声色地抬起石膏脚踩了他一脚。
半个多小时之后,他们就到了陈墨的小区门口。
这一片是新开的住宅区,周围的人气不太旺,再远一点还能看见正在施工的围栏。
但房子新崭崭的,小区也很漂亮。
“来吧,欢迎来我家。”陈墨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骄傲。
他毕业后的第一部戏是在S市拍的,那时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城市,原因很简单,博物馆超多。
在工作闲暇之余,他就喜欢在各种博物馆里泡着,看明清的青花大瓷盘,看金字塔里搬出来的木乃伊,看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
有时候盯着一件藏品发上半天呆,想象着自己要是那个东西,会是什么感受。
他早就觉得自己不可能红了,不如就选定这个城市安家好了。
租了几年房子,终于在两年前一咬牙买了房,当然不是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不过虽然临近市郊,但正好离影视基地挺近,方便通勤。只不过买了房之后,和老吴因为工作安排呛腔的时候,底气略显不足。
希陌一脸好奇地跟着陈墨,进了电梯,看他和邻居打招呼。
“哎呀,汪阿姨,这么巧。”
“哎呀,小墨,你这次提前回来啦?哎唷,怎么搞的,受伤了?”
“没事,小伤,过两天又去上班啦。”
“那我把钥匙拿给你?等会阿姨顺道给你送点菜,你别吃盒饭啦。”
“汪阿姨,你人太好了,难怪人越来越年轻漂亮啊。”
“你这孩子…….哈哈哈哈。”
陈墨笑眉笑眼,带着一声不吭的希陌到了自己家门口,哎呀了一声。
防盗门上那个乌黑的指纹锁,顾名思义,要摁指纹开门。
他当时太懒,只录了右手的指纹,眼下右手暂时没空出来。
“我去找邻居拿一下钥匙。”他讪讪地笑了笑,希陌拦住他,“这种锁不是可以用密码开的吗?”
陈墨乌溜溜的眼睛瞪着他,“好像是的。”
“密码?”
陈墨努力想了下,两年多前,自己会设置什么密码啊?
手指迟疑了一下,嘀嘀嘀嘀嘀嘀嘀嘀,按下了八个八。
希陌本想避开目光不看他输入密码,无奈他一按到底的动作实在太醒目了。
“欸,你记得要改个密码。”希陌忍不住提醒他一句。
这密码简单到连贼都不会想到第一个试。
陈墨扶着他进了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定密码,纯粹看当时心情,那阵子刚好演了个爱财如命的手机销售员,就定了八个八,八八大发嘛。”
上学的时候导师夸他演戏有悟性,进入角色特别快,只是一般人也想不到,他能把角色带到不拍戏的日常生活里。
希陌吃了一惊,“那你要是忘记了怎么办?”陈墨拍过不少戏,这么多角色,怎么记得过来?
陈墨洋洋自得,“怎么会忘记,就像你忘不了你人生的每个阶段吧。”
对他来说,选择演员这一行,并不是因为名利,而是可以过着不同人的人生,这多有意思啊。
就像他在博物馆里揣摩青花缠枝菊纹碗的心理活动,肯定和超市里的瓷碗不太一样。
希陌快速回想了一下,他演过漫改剧的阿尔法星王子,魔幻剧里的精灵族长,还有什么来着?好像都不是人,哪来的“人生”?
这么一比令他十分汗颜,顺道对陈墨又暗中生出几分喜欢。
陈墨的房子是东南朝向的,午间阳光正好,房间的基调是简单的白色。
“你坐一会儿。”把希陌扶在沙发上坐好,陈墨忽然开始发愁。
怎么就一冲动把人带回家了?这下两个伤员,谁照顾谁啊啊?
希陌目视着墙上挂的几幅向日葵油画,正想掏出手机给助理打个电话,让他们送一趟生活用品,忽然从身后那堵墙的后面,传出了极其诡异的声音。
轻微的咚咚咚咚,好像什么东西在跳动,还有金属笼子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