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边走着,身上流下的雨水在地板上汇成一条小河。
黑色马丁靴被他倒着提在手上,一进房间就丢在沙发前,鞋子七倒八歪。
K嘴角抽搐着,沙发下面铺着雪白的长毛地毯,立刻污了一大片。
“嗨,K,我不小心淋湿了,能不能拜托你拿套衣服给我?”伊森龇着牙,冲K笑了笑,金色的头发被雨水冲掉了大半的颜色,斑斑驳驳的黄色染发剂沾在白T恤上,惨不忍睹。
死孩子,K揉了揉眉心,勾勾手指,让后面的助理进来,嘱托了一番。
目光一转,伊森盯着陈墨,嘿嘿笑起来,“陈墨哥,雨太大了,我干脆把车开过来了,我记得你也没带伞……”
“哦,你头发真是染的啊?”陈墨莫明心慌,随口找了句话接上。
小朋友眼睛一亮,“对啊,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金发吧,多蠢啊,我还是喜欢你的黑头发,酷…….”
话没说完,察觉到一道充满愤怒的目光扫过来,伊森的嘴角勾起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了房间里还有一个陌生人,而且第一眼他就不喜欢这个人,没什么原因,就是生物本能。
而不顺眼这种事,从来都是双向箭头。
希陌眸光一闪,眼瞅着这个漂亮的外国男孩进来就往陈墨身边钻,顿时心头一阵烦躁,他记得陈墨以前虽然脾气好,也没这么来者不拒啊。
伊森不易察觉地挡在希陌和陈墨中间,继续用着撒娇的口气,“陈墨哥,雨太大了,我们快点走吧,我记得你儿子…….”
背后传来一声怒斥,“谁说他有儿子。”
希陌双手背负,跨立着,下巴微微地挑起来,眼中的怒气一触即发。
“陈墨哥?”伊森连头都懒得回,神色自若地挑挑眉,“这是你朋友?”
陈墨笑笑,“咱俩也才认识,伊森。”
虽然不明白伊森莫名其妙的亲近自己是因为什么,但看到他和K如此肆无忌惮地说话,陈墨断定这一帮人背后一定有什么关联。
自己不会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吧。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没必要表现和伊森太过于亲昵,希陌又不在乎自己,装得云淡风轻是要给谁看呢。
此话一出,陈墨感觉到伊森的情绪骤变,脸上迅速褪净血色,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只是一瞬,他又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们要演兄弟的,当然要早一点熟悉对方。”
说着话,他不经意地斜过眼瞥了希陌,陈墨愣了,那双眼睛中簇起仇恨的绿色火焰。
怎么?陈墨不解地偏过头,看见希陌冷冷地移开了目光。
“那你们走吧,我就不搭便车了。”
正好在这时,助理把衣服和鞋子都拿过来了,K靠着目测,就准确地报出了伊森的尺码。
小孩毫无羞耻地直接把湿成一团抹布的T恤刷地脱了摔在地上,瘦细的身体大剌剌地露在外面,光着脚,趿拉着B品牌当季最受欢迎的涂鸦波板鞋。
皱起眉头看着那件背后印花的黑色上衣,吐了口气,嫌弃地穿上了,新皮裤被他丢在沙发上,他宁可穿着湿漉漉的牛仔裤。
“你们谈完了对吧,那我们走了。”
K没吭声,伸手做了个您请便的动作。
陈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K这么个傲慢的家伙,对年纪轻轻的伊森怎么会这么忌惮。
伊森一转身,像人形挂饰一样扒在陈墨的肩上,“走吧走吧,我听说一会儿还得下雨。”
点点头,两人一起离开了办公室,来到地下停车场。
伊森不紧不慢地拖着他往车库的一个角落走去,噫了一声,到处也没看见那辆墨绿的小甲壳虫。
转了两三圈,等陈墨终于看见了被雨水冲掉一半车漆的老爷车,无奈地把伊森从身上扯下来,“你这车,雨天不会熄火吧。”
伊森得意地摇头,“这是我从垃圾堆捡来的报废车,我自己改了一下,虽然不太好看,但车子性能肯定没问题。”
“好,我来开。”陈墨果断拉开驾驶座的门。
还好这个国家的驾驶座和国内同一个方向,不然他也没信心说这话。虽说他的车技停留在驾校水平,但总比把小命交给一个未成年人靠谱。
伊森张大嘴,绿眼睛闪了闪,“陈墨哥,这车手动挡的。”
“手动挡有什么问题?”陈墨哼了一声,老子在驾校学的就是手动挡。
“哦,你会停车就行。”伊森闭上嘴巴,笑嘻嘻地帮他拉上安全带。
一脚油门踩下去,轰隆的马达巨响差点送走了陈墨,妈呀,这是给八十的老太太配了个十八的心脏啊。
小车迸地一声蹿出停车场,又吭哧吭哧慢了下来,伊森鄙视地看了一眼仪表盘的数字,没说话。
雨越来越小,最后化作几点雨星滴在车窗上。陈墨抹了一把汗,这破车的雨刷真不行,擦玻璃的声音干涩无比,听得他头皮发炸。
好在伊森很熟路,没开多久就抄小路到了。
车子颤颤巍巍地到了公寓门口,路边满当当地停了一长溜车,根本没空位。
“怎么办?”陈墨发愁,不知道附近还有哪里可以停车。
“我来我来。”伊森笑眯眯地把他赶下车,自己跳上驾驶位,麻溜地启动,倒着就往路边一个极小的缝隙开过去。
陈墨目瞪口呆,看着小绿车强行塞进了一个小小的空隙,车子一个接一个风吹麦田似的震了震,很快又归于平静,前后的车距完全是零。
后车的车头被拱得凹进去一块,挺醒目。
“没事吧?”陈墨指了指后车车头的破烂处。
“没事。”伊森满不在乎。
“我说别人!”
“没事啦,这里都是这样的。”
真的假的?陈墨半信半疑地,带着伊森走上公寓的三楼,并没留意到不远处有人跟在他俩身后。
习惯性地按了一下门铃,陈墨立刻石化了,完了,忘记通知小红有客人。
伊森正在嬉皮笑脸地问他用中文怎么说你好啊,自然没特别留意他的僵硬。
陈墨捂住额头,赶紧在背包里摸钥匙,结果就在手指触到钥匙环的瞬间,门打开了。
一个胖嘟嘟的娃娃姿势老道地杵在门后,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他俩。
“噗通——”小红迅速跪下,双手趴在地上。
陈墨后悔死了,为什么没想起以小红的身高看不了猫眼。
“爸,叭叭叭。”小红撅起嘴。
听在陈墨耳朵里,是另外一番话,“陈老师,你怎么把图书馆里那个人带回家了?你吓死我了。”
伊森弯下腰,饶有兴趣地把小红抱起来揽在怀里,还小心地避开了自己的湿裤子,“陈墨哥,你把儿子一个人放在家,你不怕被邻居举报虐待儿童啊?”
陈墨和小红的脸顿时黑得像锅灰。
“陈老师,别把我送托儿所。”奶娃的声音细得像蚊子,脸哭丧下来。
陈墨从伊森怀里接过娃,在PP上拍了两下,凑在他耳边说道,“没事,没人看见,不会举报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俩背后像炸雷一样响起,“陈墨,你真有个孩子?!”
空中降下好大一个瓜!
小红彻底傻眼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没看错吧,希陌怎么也来了?
圆润的小腿肚抽筋似地抖了抖,他还是怕这个人。
希陌大步走过来,挤开了伊森,上下仔细盯着孩子看了半天,倏地松了口气,这孩子长得真的不像陈墨,连五官都是不同的组装方式。
这奶娃要是和他能有血缘关系,希陌就把自己的舌头吃了。
忽然间,他的理智回归,立刻开始后悔为什么这么冲动,就好像腿脚在脑子转动前自己有了意识。
刚才也是,陈墨他们前脚跟离开办公室,他就从沙发上跳起来,花了三倍的车费,喊了辆出租车,一上车就让司机紧跟着前面那辆绿色小破车。
司机耐着性子,完全看在钱的份上,才忍受住了那辆老爷车令人发指的缓慢车速,简直比自行车快不了多少。
等陈墨他们下了车,希陌也拉开车门下了车,干脆远远跟在他们身后上了楼,反正K给了他钥匙,自己又不是见不得人。
结果他看见了什么?
一个站起来个头还没有他一半腿长的娃娃给陈墨打开了门?!
国内的八卦营销号一直在说陈墨是隐婚,有了个孩子,说得有鼻子有眼。听到这种消息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懒得抬。
这下可好,孩子这就出现了。
怀胎应该要十个月,倒数着日子往前推,陈墨和自己纠缠在一起的时候,难道心里没有一点负疚感?
还好,这孩子长得真不像他。希陌挺直后背,冷冰冰地扫了陈墨一眼。
头好疼,陈墨用食指关节抵在眉间。
他不明白希陌怎么就出现在这里了,但眼下狭窄的门口堵了这么多大长腿,脚步纷杂,估计楼上的房东老太会考虑报警。
“陈老师,要不进来再说。”小红怯怯地抱住他的脖子。
陈墨别无他法,只好抱着孩子走了进去,小红透过他的肩膀看了一眼希陌,轻轻地噫了一声。
应该是眼花吧,他心想,除了伊森身后那个猫脸的女天使,他怎么还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灵体。
猫天使嘴角翘起,满脸欣喜地,“小甜豆,我们又见啦。”
小红赶紧冲伊森吱吱呀呀几声,态度十分友好,伊森从湿漉漉的裤袋里掏出两块薄荷糖,星星眼道,“你吃糖吗?”
陈墨实在听不下去,咳了几声。
伊森走进来,把门顺手带上了。
没有听见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一扭头,希陌果然没跟进来,在陈墨进屋的时候,他就转身走向对面一间木门,高大的背影霎那消失在门后。
有些失望,又有些轻松,说不清楚。
伊森走进房间,夸张地吹了一声很炫的口哨,“哇,陈墨哥,你这么喜欢看书啊?”
地上,床上,桌子上,全是摊开的书。
陈墨讪讪地,“还好。”
他不敢说实话,白天他去工作,这些书是小红在家打发无聊看的。
等他看清了伊森弯腰拿起的一本书的封面,“啊”了一声,嘴角轻微抽搐。
那本书的名字是,“欧洲同性恋史”。
伊森不太在意的样子,随手翻了两页,很快把书重新丢回桌上,小脸拉垮着,“陈墨哥,你会做饭吗?我有点饿了。”
小红悄悄说道,“陈老师,我和那个守护灵套套话,问问这个人的底细。”
陈墨一想,这样也好,省得伊森追问他和希陌的关系,刚才希陌不分青红皂白地问起孩子的事,他分明看见伊森疑惑地盯住了希陌,应该是怀疑他俩的关系了。
要是真问了,他要怎么说?朋友?同事?无关紧要的甲乙丙丁?
还不如去厨房蹲着。
从冰箱了拿出几个鸡蛋和一块肉,走进厨房。陈墨发现今天早点离开的时候忘记关窗了,雨水顺着窗缝渗了进来,墙面都湿了一大块。
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上前两步,正要拉上窗,手上的动作登时一滞。
这扇窗对面的空房间里站着的那个,是,希陌。
空旷的房间亮起鹅黄色的灯,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在对面。
只见他怒气冲冲地丢下箱子,伸手把淋湿的外衣脱了,湿漉漉的短发桀骜不驯地翘着,又半弯着腰脱下了长裤。
身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亮晶晶的,背部肌肉随着他转动手臂的动作拉出微妙的线条。
陈墨关窗的手收了回来,咬住手指,心脏冷热不均地跳得飞起。
他曾经见过这具身体,不着一缕,缓缓地在自己的身上摩擦着,赤红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