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千山鸟忙着在几百英尺的高空之上进行心灵疏导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被独自留下的中岛敦正陷入怎样的煎熬当中。

没办法,谁叫他是个充满责任心的好孩子,根本不放心让别人独自去做什么高危的事情。

(虽然,千山君说过没有什么风险,但以交易的形式换回小镜花,果然还是得付出很大的代价吧……)

他在不算宽敞的室内来回踱步,一边思考一边忍不住疯狂挠头,试图给自己理清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如果事情真像对方预想得那样轻松,那么他就该老实等待结果,顺便再做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来为同居人接风洗尘。

可问题就在于——或许是猫科类的第六感作祟吧,他总觉得一切不会进展得太顺利,里面很可能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而且最可疑地分明是,作为黑手党的千山君居然跟军警一方搭上了线,还谈到洗白档案之类的……难不成,是那方派入港口黑手党的卧底吗?

不过要是那样的话,似乎就没什么好担忧的,毕竟军警一方理应不该跟“自己人”耍诈。

所以若是他扛不住压力,就此跑出去将大家从睡梦中摇醒,再告知全部的真相,似乎只会像守不住秘密的稚童一样令人感到呱噪无用。

(但真的有种非常不详的预感啊?!!)

还有,万一芥川先一步返程回来见不到恋人的话,到底要怎么解释,肯定不能照实说吧?

一旦被发现他在撒谎的话……

那只杀人不眨眼的凶兽会暴走的!一定会暴走的呜啊啊啊!

白发少年犹如中弹一般痛苦的抱头蹲下,甚至产生了“干脆敲晕自己来逃避现实吧”这样可悲的想法。

“嗡——”

“嗡嗡——”

在他险些自暴自弃的当口,口袋里的手机却突兀地震动起来,吓得他打了个哆嗦,赶忙慌慌张张地把它掏了出来。

屏幕的中央,“太宰先生”几个大字正欢快地闪烁个不停。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上方的时间,发现现在不过是凌晨三点左右。换而言之,不光是他一夜未眠,连不知跑到哪里鬼混的太宰治都熬了个通宵,还莫名给他拨了通电话。

——难不成……是察觉到了什么吗?也对,毕竟是那位太宰先生嘛。

对不靠谱前辈有着高度信赖感的小老虎把手机放到耳侧,以朝圣般的姿态默默按下了接听键。

“呀,敦君,睡得还好吗——”

轻浮的声线仿佛乘着夜风翩翩而至,明明不正经得要命,偏偏又带着道不清的凉薄意味,听得人陡然精神不少。

虽然很想抱怨一句“托您把黑手党干部带进侦探社宿舍的福,怎么可能睡得好啊”,但事态紧急,中岛敦还是压下了旺盛的吐槽欲,中规中矩地回应道:“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暂时还没办法入睡。说起来,太宰先生为什么也……”

“真是的,我可是忙了整整一天哦!”

电话另一端的家伙发出了充满孩子气的声音,令人完全能脑补到他气鼓鼓的致命幻象。

不过事实上,这会儿他正懒洋洋地趴在吧台上,一手举起装着浅金色酒液和冰球的杯子,仿佛专心欣赏它于灯光下折射出的细小碎影,哪里有半点沮丧的模样。

接下来他照常拉着软绵绵的长音,细数着自己的辛劳付出,“明明我超——努力的,好不容易打破了某个可悲社畜的防线,差一步就能拿走属于自己的奖品啦。谁知道,竟然被人抢先一步呢。”

“……”深觉自己智商极速归零的白发少年战术性沉默。反正这种时候,只要老老实实听讲就好了。

然而对方并不给他当后进差生的机会,话锋一转,忽然意有所指地问道:“所以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呢,敦君,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呃、嗯?那就去……抢回来?”

“没错!就此认输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听着缺乏攻击性的后辈明显是被自己诈得头脑发懵,才做出了不符合软弱人设的回答,太宰治弯起一双鸢色的眼眸,笑吟吟地落下一击重锤,“那敦君记得要好好与芥川君合作,共同完成拯救横滨的使命哦~”

“???等等,话题变得太快了吧?!这种事情我压根就没听说过啊!!!”

完全跟不上前辈骚操作的敦不由哀嚎一声,恨不得立马跳窗逃生。

就算他很清楚武装侦探社肩负着打败「组合」的重任,也很愿意出一份力,却从未想过自己有资格以前锋的身份出战。

并且,按照太宰先生的说法,他的搭档还是那个港口黑手党的恶犬、杀人不眨眼的芥川龙之介。

——先不论具体的战术如何,光是人手配备就已经超级不妙了好吗!

(话又说回来,芥川怎么可能听从太宰先生的指挥啊……嗯,刚刚的果然是玩笑话吧。)

由于不了解太宰治的过去,更不知道这人跟港口Mafia恶犬之间的瓜葛,中岛敦尚且有机会安慰自己。

但出于直觉,他还是战战兢兢地反复确认道:“就算要打倒「组合」,也该由我们侦·探·社的成员一起去做,不是吗?”

“诶?之前曾提出要跟那边合作的人正是敦君呀,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反而打起了退堂鼓呢?”对面的家伙显然最擅长拿捏别人的软肋和小辫子,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后辈堵得哑口无言。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小老虎:“……”

——话虽然是那样说的,帮手肯定也是越多越好的……不过前提是,您确定芥川真是乖乖听话的帮手吗?!

他极度怀疑,若两人一起作战的话,始终对自己怀揣着迷之仇恨的恶犬估计在中途就得找机会把他给撕成碎片。

“放心吧,敦君。”

太宰不用动脑都知道他的忧虑,此刻依旧表现得十分轻松,万分笃定地给出保证:“我保证芥川君会好好协助你的……啊、我了约人谈事情,先不跟你聊了哦。记得养精蓄锐,为之后的大战做准备,待会儿见~”

咔哒一声,通讯就此中断。

好似想象到了小老虎呆若木鸡的可怜模样,黑发青年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笑容,转头望向后方,朝裹挟着一身寒气的赴约者打了声招呼。

“芥川君,来得好慢呢。”

“太宰先生。”

缓步走入室内的人影仿佛一团漆黑雾气,周身覆盖着层与环境相得益彰的浅淡酒味,倒是融入得极为和谐迅速,好似他刚刚只是在某个隐秘的角落里自斟自酌,此刻才决定现身一般。

不过就算被昏黄的灯光照耀着,那面容仍有大半藏在阴影当中,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光听声音的话,倒是出乎意料地平静。

或者该说,是冷漠过了头,使现场的气氛一瞬间降至最低点,几乎要变成冰封的冻原。

太宰治对此见怪不怪——早在四年前,两个人还处于师徒关系的时候,他就领会到了自己根本没办法正常与芥川龙之介交流的事实。

毕竟这狗脾气的家伙又犟又听不进人话。除非是使用激将法,才能获得一些相对有效的反馈。

如果不是情况比较特殊……他本来还想用老办法去套路对方去干活的。但不得不说,他真是蛮中意临时构画出来的新方案,哪怕会多浪费一些口舌来达成目的,也觉得非常划算。

谁让这是难得能让芥川成长起来的机会呢。

掌控着全局的青年歪歪头,毫不在意地开口打破了眼前竖起的坚冰。

“我刚刚的通讯内容,你有听到多少呢?”

“……一部分。”

大约是不擅饮酒的缘故,哪怕在来之前服下了解酒药,芥川龙之介的声音仍有着短暂的凝涩与喑哑,听起来较平日更沉郁几分。

但那并没有耽误他释放有话直说的本性,见话题已经打开,便不给面子的冷声拒绝道:“就算要去挑战组合的首领,向您证明多年来的成长,在下也绝不会与碍手碍脚的人虎同行。”

“芥川君啊,所谓的成长——”

压根不在意他的态度有多么坚决,充当着人生导师角色的青年摇晃酒杯,在冰球碰撞玻璃壁的清脆响动中,慢条斯理地教育着曾经的弟子。

“并不单纯是愈发强悍的肉.体或者异能,还要包括精神与思想上的进步。比如说……”

说话的同时,太宰治始终观察着芦苇般单薄伫立的家伙,发现对方照旧保持着一脸油盐不进的表情。

——果然,不下点猛药是不行的啊。

他不急不缓地抛出了一个问题:“除了打败强大的对手的好胜心外,你有没有想过去保护谁?”

黑衣青年素来寡淡无波的眼眸中忽然掠过一丝异样。

这个问题……

如果换做以前(没有开窍)的他,肯定答不出来,然后还要嗤之以鼻地说些风凉话。

毕竟在他的人生字典当中,只应存在与进攻相关的词语,绝不容许其它软弱的事物踏足自己的圣域,来延误他不停攀登顶峰的步伐。

然而时至今日,他的想法却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以致神情都在片刻间柔和了下去。

——那个笨蛋虽然是半妖,能力不算弱,但总冒冒失失的逞英雄,从来不会考虑自己的安全问题。

所以,他必须把千山鸟牢牢护住。

可与其说是想要保护对方,倒不如修正为【想将其永永远远圈养在自己制造的金丝笼中】才更为恰当。

重要的事物须得时时刻刻握在掌心里,防止被不轨之徒夺走——这是他在贫民窟学会的第一条铁律,亦将贯穿他的整个人生。

占有欲超强的恶犬陷入沉思,并未及时作答。

对于太宰治来说,他这样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便继续用一种饱含叹息的语气循循善诱道:“当想要保护的人受到他人觊觎的时候该怎么办呢,芥川君?若不采取行动的话,你一定会失去他的哦。”

闻言,被点到名字的青年猛然抬起头来,原本隐藏在阴影中的脸彻底暴露于灯光下,整个人的气势顿时随之一变,显得十分暴躁和狂气。

那分明是被触动了底线、距离进攻只差一步之遥的模样。

如果他面前站着的人不是太宰治,恐怕这会儿早就被暴起的「罗生门」穿成一个血筛子了。

所以哪怕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怕,实际上却处于忍耐的状态,至少还能以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请不要兜圈子,将您所知的情况全部告诉在下吧,太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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