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肃杀,红叶纷飞,秋色寒露,人间至味。便是听得那铜锣争鸣,又有人声鼎沸。

官榜之前,十三大椅一字长龙排开,十三黑衣从天而降,稳稳落在椅子上,正中央一位重眉皱团,双目鹰视,下巴上还有一个不算很大的痣。不用多说,这便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路以观。

他身旁一人,靠在椅子背上,高跷二郎腿,嚣张至极,手里是一把长剑,透过镂空的剑鞘,便可以见到剑心一抹红。所有人都把目光送到这了,不为别的,因为他是官榜倒数第一——周鸣楼。

“周鸣楼?”

“那可不,倒数第一。”

“这年头倒数第一都这么嚣张的吗?”

“看模样也不像倒数第一啊。”

“甭说不像倒一,说他是前十都有人信。”

旁边有一位道听途说的,只不过听了一耳朵,立刻便传扬道:“听说周鸣楼已经进前十了?”

官榜大屏上没有周鸣楼的名字,谣言却已经不胫而走。

周鸣楼左边坐着一位。那人年岁不大,白白胖胖的,外头黑袍子格格不入,倒是能看见他身上的短身绯红小马挂,而且这位颇有点地主家傻儿子的气质,脸上居然还有点憨憨的笑意。没人认得他是谁,大伙只知道这胖乎小孩是来打架的,可是大伙又看不见他的武器,只看见他背着两只手,乖乖坐在这里。

他叫夏文良,京城官榜倒数第二。

路以观旁边也有一个,就是之前大伙总看见的、手里武器不知道怎么描述的那位,他手里玩意说方不方、说圆不圆、说扁不扁的,盘虬得很,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审美,挑了这么个武器,或许人家就喜欢这样疙里疙瘩的,看着唬人吧。

这是宋贪星,京城官榜导数第三,也算是露过几次面,不算生人。

紧接着一位是那板斧的,应该是跟唐榷打过几回,只不过他这板斧是一把,唐榷手里是一对儿。

这叫梁溯命,京城官榜倒数第四。

后头还有个更惹眼的人。

这人的衣裳可是亮堂,黑袍子里头穿了一身红红黄黄的袍,最奇特的是这人手里头拿着的不是短兵器,而是一把长长的大矛,长矛上红绫乱飞,像一团大火。

此人便是官榜倒六,复姓东方,双字名子忆——东方子忆。

咋呼到了这边,剩下的都带着黑帽子,也分不清谁是谁了,不过看身形,既没有谢东临,又没有霍与韪。谢东临太矮,霍与韪太高,倘若这俩人要是在里头混着,哪怕带着黑帽子都能抓出来。

你别看这“十二暗卫”气势够足,但是人群里倒还有不少想要来挑战的,而且路以观在前十里一直默默无闻,今天突然大座高椅,带起了“十二暗卫”的头,一群人也怪不服气,想来试试。

别说,还真有那个打头的。

就瞧见那人群里窜出一行三人来,三人来的迅猛,竟是没人看清,待众人扫听明白,前头已经叮叮当当打上了。

来人是谁?居然是“五晚茶”那些人。

五晚茶是除了明月楼离官榜最近的店面了,而且它不像明月楼,它的店门就正冲着朱雀大街,能对朱雀大街开门迎客,能把大门正对官榜,五晚茶的老板非池中物。

最开始的时候,这老板姓甚名谁大家还不知道,但是五晚茶几个伙计都出名,前面两个,一个官榜第二十,人送外号“螳螂公”的孙公郎;另一个是官榜第十九,人送外号“大橘为重”的高橘。

孙公郎和高橘一人手里一根竹竿子,别看竹竿子破旧,人家一竿子过去,比铁签子还好使。

迎上来的是个蒙面黑衣,耳朵边金灿灿一对大耳环子,黑帽挡不住,蒙面蒙不到,要多惹眼有多惹眼。更奇怪的是,“大金耳环”手里只有一把短短的匕首,拿小匕首镗两杆长长大竹竿,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两边的输赢胜负仿佛显而易见,却又在易见中怀揣着出乎意料的预感。

“大金耳环”连人带匕首一起从两杆子之间穿了过去,好像一根金针。对面两个伙计赶紧左右发力拿竿子夹他,竿子夹的虽狠,但是这人好像个泥鳅,“大金耳环”连人带刀近了俩伙计的身,说时迟那时快,手起刀落就扎了过去,就听“噗噗”两声,对面瞬间就见了血了。

见这一回可就惊煞了旁人,这是五晚茶的人,这是能撑住官榜前头大场子的伙计,叫人家一个小匕首就给挑了,未免有点太丢份。再说了,“大金耳环”是官榜倒数……

现在谁还敢认他们是官榜倒数。

正在这时,一个圆咕隆咚、白不愣登的玩意从圈外飞来,有那些个眼神好的,一瞧此物,脸便成了蜡色。

五晚茶的老板,姓武,名字也好玩,就叫碗茶,武碗茶。此人的武器可特殊,是个亮闪闪的大铁盘子,盘子甩出去再收回来,能削回一圈的脑袋。

大铁盘子过去,对面那小匕首当然镗不下来,他连忙倒回几步,可是盘子比他更加迅速,照着那蒙黑裹的脑袋就削了过去。

“去你凤鸣楼,劳资让你开门红!”武碗茶话落,果不其然,“噗”一声,铁盘子卡进“大金耳环”的颅骨,匕首落地,清脆一声。

当真是个开门红,明月楼还没来,大赛方先见了血,路以观冷眼瞧着“大金耳环”,无奈地叹口气,从兜里摸出来三把齿轮样的飞镖。

周鸣楼从旁边伸手拦了一下,路以观抬眼瞧他一瞬,似乎是在做什么眼神交流,约摸着过了几秒,两人同时点头,路以观收起飞镖,周鸣楼对后摆手。

他旁边那个小白胖子站了起来。

刚才有提,这小胖子叫夏文良,以前谁也不认得他,也不知道他实力如何,武器叫啥。反正这年纪轻轻、虎头虎脑的小孩怪可爱的,一点也不像能打架的人。

武碗茶看这孩子也犯疑惑:“凤鸣楼这是干什么,把孩子扔出来送死?”

后来他又想:“季月明就交代我来这试试水,我任务没了,该溜了吧。”

武碗茶是很乐意就此退缩,毕竟除了他本人,五晚茶的伙计都是明月楼备用选手,一旦受伤,红玛瑙没用,好歹要养些日子。

伙计们的意识现在也不是很清楚,毕竟他们都是季月明拿屏蔽器强行保下来的,有的时候记忆都一团乱麻,他们只记得自己淘汰之前的事情,除此之外,就是会听季月明和武碗茶的命令。

然而就在这时,武碗茶瞧见眼睛头里一闪,等它再抬头,两个糊涂伙计居然带着身上的口子,端上竹竿照夏文良去了。

不是,这两位,干什么去?

武碗茶也没料到他们会跑,照说这两位记忆混乱,是不敢乱跑的人,可他们窜出去地毫无征兆,始料未及。

武碗茶急道:“回来。”

可是两人却好像没听见,依旧义无反顾。

“完蛋。”武碗茶这么想着,便也捡盘子动手,跟上去护着那两个伙计。照说这三位都是官榜前二十,那也不简单了,只不过夏文良这胖乎孩儿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平平常常的瞅着三人,就好像面前随随便便走来三个路人,而他只需要轻易地跟他们擦肩而过。

然而这三人并未与他擦肩,而是——

“砰。”

真是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众人傻呆呆的盯着前方,一言不发,偶有惊诧者目瞪口呆,下巴几乎从脸上掉下来。

“他娘的,这是……”

有人想说,却在最后哑了声,还有人腿上一软,当即蹲在地上,双手举高,作投降状。

这谁能想到呢,大赛里居然还有□□。

本来大伙大多短兵相接,谁要有个长的,就足够特殊了,哪曾想现下又有一位拿了个火器,而且只扣了一下扳机,就让京城大户“五晚茶”人仰马翻。

好在五晚茶也只是人仰马翻,他火器里装的不是弹,是铁砂。就在夏文良掏出火器来的时候,五晚茶三位迅雷不及掩耳地分散开来,就地打滚,躲出去三四米,铁砂四散,波及到了,但是却没要成他们性命。

夏文良别看本人胖乎,手上却一点也不笨,而且手指分外灵巧,一发未中,他便迅速拆装火器,又按一发,随后他抠火上膛,将火器上那黑口准确地对准了武碗茶。武碗茶和对面黑口对了眼,冷意霎时间就从脚底绵延过来,到了脖颈上头皮,贯便全身,这让人怎么躲?铁砂嘣出来,非得给人穿成筛子不可。

武碗茶一抱脑袋:“吾命休矣。”然而恰逢此刻——

“哗!”

夏文良挨砸得王八伸头、老头皱脸——好一盆凉水!

这凉水可真是浇得不偏不倚,最奇的是,一盆下来还顺带浇了夏文良手里头这把火器。火器进了水,好像破音的嗓子,“滋”一下子,哑了一弹。

武碗茶听了一响,却没察觉到疼痛,原本他还寻思自己就此完蛋,结果对面一声哑响,他赶紧抬头,发现了一线生机。

武碗茶不由分说翻身起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两个伙计身边,两个伙计也是接到了命令,跟着武碗茶站起身来,几人迅速聚集后退,离中央场地远了不少。

有人瞧着夏文良,眼瞅着这孩儿小嘴一撇,嘀嗒着一身凉水奔着周鸣楼怀里去了。余下人抬头伸脖子往上瞧着,可是只看到了一幢高耸的明月楼,清风徐来,楼上的惊鸟铃叮当作响。

要说这一盆凉水哪里来,这还得归功于段京。

他当然不知道夏文良掏出那么个玩意来,但是他却知道这时候准备点东西往下砸一砸,肯定是派得上用场。

他端水上来的时候,就听季月明一句:“备用失控。”

段京没打听这是什么意思,他猜着大概是备用选手不听话了,可能这大赛方的“功劳”。他没言语,就靠旁边窗户瞧着,谁失不失控他瞧不出来,他光是瞧见夏文良手里那黑漆漆的玩意了。

大赛方还真是一点也不检点,□□光明正大的摆出来,也不怕让什么人盯上。正在这时,夏文良抬起手臂,平视瞄准,沿着他的手臂放出去一线,对面正好是那武碗茶,段京心道不好,手臂一抬,腕子发力,身子前倾,端着盆子就泼了下去。

“走你——”

段京加成在身,手上稳当,并且长时间居住在叛军营,泼水泼得也习惯,这一盆浇下去,砸得可沉,得亏夏文良身上还有点肉肉缓冲,不然非给他骨头砸碎了不可。

“耶!”段京“高空抛物”之后,还伸了两根手指,作比成样。

水泼下去了,下面众人也知道上头有了人,人们都抬眼往上看,扒着眼睛瞧。现在时候差不多,不早不晚正当时,也就该下去一位,正式打打照面了。

段京往后瞧了一眼季月明,打声招呼:“月儿,我下去了啊。”

随后段京翻身越过窗台,溜得可快。

季月明一愣,甚至没来的及说什么,就瞧见窗户前头灰不溜秋身影一闪,眨眼间就剩下一缕黑龙似的头发,然后“黑龙”也消失不见,只剩下窗台上被某个“毛手毛脚”碰得花枝乱颤的月季。

现在确实应该有这么一个人下去撑撑场子了,季月明心里头当然清楚,但他不希望这个人是段京,他更希望是他自己下去,先挡下一切未知的危险。

其实段京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还挺冲动的。”段京这么想着,“也不知道回去月儿跟不跟我生气。”

“他好像也没怎么跟我生过气,我们月儿脾气可好。”段京想得倒是甜,但这终归都是心里头的桃源。

段京落地,扫起烟尘来,烟尘散尽,露出一双饿狼般锋芒锐利的眼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往日榜首,今日断山。段京整个人竟是比从前当榜首更加意气风发,布衣轻袍,衣袂翻飞,断山大刀,冷气森森。见过的惊诧,没见过的害怕,听说过的想跪下叫爸爸。

“段京他是不是又涨加成了,我怎么觉得他……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他当榜首的日子。”

“别提了别提了,我开始起鸡皮疙瘩了,怪害怕的。”

“我怕他突然砍我。”

他们害怕,大赛方没怕。这是段京第一次光明正大和周鸣楼对峙,单单眼神一个交集,就好像平地起暴,炸雷连轴。

周鸣楼站起身来,一排人赶紧跟着“呼啦呼啦”全站了起来,后头观众恐怕是被这阵势吓到,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后退了好几米。

周鸣楼双手抱胸,剑在怀中,傲然道:“段大侠,第一次见面,请多指教。”

段京听他这话,差点没乐出来,便回:“少在这假客气,我看见过你多少回了。”

周鸣楼脸庞扭了一瞬,假惺惺冷冰冰笑了一笑,笑意持续几秒,又瞬间收走,一干二净,踪迹全无。

旁边看热闹的都不是什么老实人,听了一句就能揣测出百句话来,这不,现在又推演出了一系列“凤鸣楼和明月楼有爱恨情仇”的传言来,并且大为惊叹,少见多怪。

比如人群里有个“两边秃”,平时就好讲狗血故事,跟许许多多的观众聊得欢天喜地、乐此不疲,旁边人听他一讲,居然真信了他信口开河的造谣,一直认定:段京、周鸣楼、季月明是个大三角的关系。

且让他们传着,段京在乎也管不过来,于是干脆装没听见。反正那些人空口白牙,信口雌黄,假的说不成真,真的也不可能给说假。

段京虽说已经不在乎了,但是有人替他在乎。

“两边秃”正唠得开心呢,结果就见头顶来了片云彩,可是周围万丈阳光好,偏偏他头顶一片黑,他仰头一瞧,却又没瞧见乌云,反倒是看到一片白的——一身白衣。

而后便是不知从哪来的一把长剑。

“哎呦不好!”“两边秃”正叫着,头顶上那位长剑已经划下来了,这位一缩颈藏头,结果没缩好,发冠正迎着人家那剑,剑冠相撞,“叮铃当啷”一响,发冠连带着不少乌漆麻黑的头发,飞出去几里地。

素净靴子轻飘飘落地,一个音都没有,白衣飘了飘,风随它共清。那人惊恐抬眼,只看到了那淡雅又惊世骇俗的面容,片刻之后,这人便“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了。

“季、季月明……”

段京心里头还稍微的怕了怕,心说:“还是一块跳下来了。”

周鸣楼惺惺假意又来打招呼,假酒都没他这么假,本来说季月明应该回一句装装样子,结果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季月明一句没搭理周鸣楼,直奔段京去了,并且毫不迟疑,旁若无人。

段京家里头这位“仙人”好像真有点生气的模样,见了段京,先扯他手腕。修长一只手契合在段京手腕上,绝世良配,天造地设。

季月明低头盯着段京脸庞,好像还有点委屈:“谁让你自己先跳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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