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段京旋风一般出了城门,门外护城河大水哗哗流淌,护城河上吊桥巍峨。这时候千万不能让羽林军把吊桥砍断,段京抢着上了吊桥,在吊桥上脚底下使了轻功的加成,燕子似的轻飘飘荡了过去。

过吊桥走大路,没过多久就到了北大营门口,原本段京没琢磨什么,过完北大营就是叛军营,北大营一个门口,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直到他看见北大营的营门,他才发觉前头还有大麻烦等着自己。

北大营里,常胜军虎视眈眈。

常胜军是为何物?那当然是北大营里原有的队伍。明明这些人以前都还是存活选手,可是现在却也成为了羽林军——反正也是,霍与韪怎么会放任霍白鹭的身边留存着叛军呢?肯定早就把这群人给换过水了。

正在这时,北大营里突然“镗镗镗”铜锣娇脆,紧接着打里头二龙出水窜出两溜人来,手拿各路武器,刀枪棍棒对准了段京。打中间窜出来个铁打的大个儿,短衣襟绑护手,手拿三环大刀。此人凶悍,面相就格外凶恶,此人一窜出大营,便猛虎下山似的对段京扑面而来。

段京定睛一瞧,好家伙,这也是老朋友了。

论京城耍大刀的,段京一把断山,九个环,威风凛凛、号称“京城第一刀”。不过当时不服气的也大有人在,这位三环刀的主人就是其中之一。这人最特别的一点就是,他还打出了旗号,说是要“段京第二”。段京跌下榜首之后,他也曾来落井下石,还别说,他当时有点实力,段京用了九次断山,坏了一边琵琶骨,折了一只手,最后才把这位剁了。

那这位是谁?

——官榜第十七,“知味虎”朱知味。

当时段京可是眼瞅着他“断气”的,来者不善,毋庸置疑。前有常胜军,后有羽林军,段京当时脑门上盖了一层冷汗,脑海里演绎了一场最坏的结局,倘若这百八十号人前后夹击,段京就是有九条命也活不过来。

这可如何是好!

前头朱知味二话没说,举刀架势催风起,三环乍鸣惊人世。段京牙一咬心衣横,轮起断山刀也过去了,可最不巧的是,朱知味后头还追着个周鸣楼。本来段京砍了朱知味就十分费劲,这要是加上周鸣楼,简直就给他本来就势单力孤的现状雪上加霜。

段京也来不及想什么法子了。

后头的长龙马上就堆砌起来,前头的猛虎也正是拦路,段京夹在中间,进退不是左右为难,断山刀本来就在城门楼挨燎了一下,留下个黑印,这下可好,和“知味虎”的三环一撞,依着段京用刀习惯,又撞到那黑印上,给断山刀撞出个豁口,段京这叫一个心疼,断山刀跟着他南征北战,什么时候受的这般委屈,可是这情况让段京连心疼都来不及,后头周鸣楼长剑贯来,段京回手拿刀背一截,得!刀背上又磕了条白印子。

“真造孽!”

再这么下去,甭说断山刀,段京自己都得折在这。段京脚底下恍了个步子,本想跳出圈外,可是对方二人不依不饶。段京一个没留神,被周鸣楼的剑刃挑了左边肩膀头,一道口子横亘在他肩膀上,连带着染红了旁边一大片衣裳,段京”嘎吱“一下咬住后槽牙,伸手往怀里摸,糟糕,他当时手欠,红玛瑙都掏给谢东临了。

段京现在后悔得活想把自己脑袋揪下来,怎么就没剩一个,全塞给谢东临了。

段京拿拇指蹭了蹭自己手上那个戒指屏蔽器,无功而返?甘心吗?

甘心个毛线啊!

可是朱知味的三环大刀再次毫不犹豫地扫了过来,段京眼瞅着刀刃迫近,心里头闷气郁结,那股子不甘心的劲冲得他脑门发涨。“去你大爷的!”段京咬牙切齿骂出一句,大刀随着颤抖的右手铮鸣。他迫使自己忘记疼痛,弓右腿蹲身,如张跪之蟹,随后,“断山”铁环乍鸣,略出虚影,段京张手,一势大开大合的海底捞月,捞向朱知味的下盘,毫不犹豫。

像朱知味这种毫无意识的羽林军,他不怕对方拼命,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意识,他也不惜命。“三环”奔着段京去,段京蹲了身子,刀刃堪堪从段京发髻上蹭过去,没伤到段京本人,而断山刀则照准了朱知味的膝盖,“刷啦”一下,给朱知味左边膝盖剌出来一道口子,剌得半月板都露出来了。

朱知味挨了这么一大刀,当即没了支撑,顺着刀劲倒地不起,可是在朱知味后头还跟着个周鸣楼。这周鸣楼冷面孔冷心肠,就好像没看见朱知味一样,长剑贯了风,干干脆脆照着段京脑门来了。

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剑尖便迫近了段京的脑袋。段京眼看着剑刃在他眼中放大,心里头一紧,浑身血液猛奔,便下意识拿刀往面前一遮,把眼一闭,心道:“吾命休矣!”

“当!”

这一声碰撞可真是够响的,响得也是真够脆生!

段京闻听声响,却没感觉到断山刀有任何的震动,而且听这声音,未免离他自己太远了点。他赶紧收刀睁眼,睁眼前周鸣楼气势汹汹,可是睁眼后,却只看到了一瀑布的黑发和一席红艳艳的衣裳。

这是谁家的万丈朝阳。

段京再定睛细瞧,周鸣楼手里居然只剩下一把断剑,剩下半截掉在地上,冷冰冰死气沉沉。正好,断口之下,一把平面宽身大砍刀森然支在那里,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顺着大刀描摹刀柄,攥着刀柄的是一双纤瘦的白手,这手上面也有伤痕,可是这伤痕却好像被刻意掩盖过,大约是上面盖了粉。暗红色的箭袖盖住她的手腕,大红的衣裳随着长风飘扬,衣袂连同高马尾下垂下来的瀑布黑发一涌动,酷似那来来去去的海浪。

霍白鹭怎么到这了?刚才不是还在官榜前边?

其实刚才霍白鹭好像一直被裹挟在后边跑,只不过段京没有注意罢了。

霍白鹭没出声,眼神一凛,砍刀一偏,折反刀势,用刀背把周鸣楼拦腰撞了出去,随后霍白鹭便扭身奔向北大营营门,毫不迟疑。霍白鹭一动,原本堵在前面的常胜军纷纷让道,开出一条大路来。段京看得一愣,这才想起来,北大营是霍白鹭的主场。

霍白鹭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大营营门,回过头来砍刀高举,声震全场:“北大营守将霍白鹭在此,常胜军全员听令!”

这句话落,就瞧见前头所有拦路的常胜军列队整齐,抬头挺胸,仿佛真是来自千年之前的将士,等着自己主帅的命令。

可是下达死令者,是个红衣裳的水灵灵小姑娘。

霍白鹭将砍刀挥下,郎声道:“阻拦羽林军!”

就在霍白鹭话落之时,常胜军杀声震天,洪水大浪似的就冲了出去!段京错身挪了挪,看着眼前这一排排常胜军奔着后头羽林军去了,见了羽林军就打作一团,不可开交。真是奇观,羽林军和常胜军也能反目成仇。段京赶紧爬起来,一抖衣襟,对着北大营门口微微俯身,抱拳拱手,低头致谢,可是就在段京拱手道谢完,再抬头,却见北大营门口空无一人,只有一地落叶刷啦啦地滚过,不堪往日,尽是萧条。

周鸣楼也从不远处拎着断剑爬了起来,爬起来后就盯住了段京。虽然没找到霍白鹭,但是段京来不及磨蹭,只得赶紧朝着叛军营的方向奔去。段京迈步的同时,周鸣楼也动了身。正在这时,刚才的打斗声渐弱,或许是因为霍白鹭消失,主场不再明显,这一大帮常胜军羽林军再次同仇敌忾,一齐跟在了段京身后。

叛军营就在前面,段京已经看见了那熟悉的大门,他负了伤,痛累交加,跑得连滚带爬,可是却依旧把每一步都踩稳,不给跟头一点机会,他本来肆意轻狂,却总是要把每一步都走稳,这不是违背本心,这是他心里装着坚定。

为何坚定,凭何坚定?

因为他是京城第一玩家!

在那难熬的吃力呼吸中,段京飞跨过最后一步,揽下衣衫,刹在了叛军营的土地上。那一刻,树木、帐篷、寨墙接二连三随人摔倒在地,惊鸟四散纷飞,尘土飞扬。

主场会对存在恶意的群体进行压制,恶意多大,压制多狠。无数人对段京的恶意汇合,无数人对段京的杀机聚集,这些都化作了段京对他们的还礼,还礼还在了他们所有人的膝盖上——能跪下的,绝不让他站着。

段京蓦然回首,在他身后方圆百里的京郊,下跪的人们一望无际,就像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或者是已被荡平的山海。他们拼了命也站不起来的样子,与段京第一次淘汰他们的时候无异。

他好像又回到了当榜首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他是所有人跪下仰视的遥不可及,他有着一身傲骨,象征着世界上所有的优秀,他是目光的焦点、风暴的中心,哪怕天塌下来,他也是那个能把天撑起来的人。

到最后,跪在他面前的人还是在跪着。“扶摇直上九万里”过的人,哪怕“飞流直下三千尺”,按照距离细细算来,也依旧会身在高处。

可能所有人都在恐惧里觉得他叛逆吧,但是他其实只不过是想在大赛里不会畏首畏尾,可能所有人都觉得他狂妄不可理喻吧,但其实从来不是他不可理喻,是别人都在地上趴得太久了。

人们从众,人们畏首畏尾,人们万事万物要被别人认可,群居是卑微的生活。

可是人们忘了:万里山海,应该万里乘风;得天独厚,自当替天行道!

段京在这荒草丛生的土地上茕茕孑立,亮袖子抹了抹“断山”的两边刀面,刀面除去黑掉的一块,都亮堂堂地映出段京棱角分明的脸来。

正在这时,自远处来了一个踉跄的人影。

“还有人能站在这?”段京想罢,抬眼向着远方望去,远处那人,手里一把断剑,身上一身黑袍,脸上一副死相,心里义无反顾。

周鸣楼,他连剑都断了。

周鸣楼一边踉跄而行,一边念念有词:“霍中生,别愣着,快......”

后边几个字段京根本听不到,因为就在周鸣楼踏上这片土地之时,那地动山摇的幅度愈发剧烈,连段京自己都处在一种无法控制的失重之中。

周鸣楼对段京的杀意和别人的不一样,他不是被控制,是真心照着宰了段京来的,他心里头的杀意实在太重,正因如此,段京主场的优势也随着加强,越强越震,越震越强,到最后直接把所有人震了起来。

而就在这巨震之中——

段京忽然间觉得脚下一空,还没反应过来便随着大地沉没下去,漫山遍野的人都在下坠,因为漫山遍野都在破碎。

重力扯住了他们的生命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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