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

叶闽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就这么笑了下,“你知道为什么我会一直都在他手底下吗?因为我母亲是他救的,我是为了报答他。”

那语调寡淡地很,都没多少温度。

“你可能会想,他这样一个满腹心机算计的男人,怎么会救别人,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他扯了扯唇,“所以我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我觉得他这样的人,本身就不算是一个好人,我才不要这样的人救我母亲。”

“可是薄小姐。”

“你能相信,所有人眼里十恶不赦的坏人,也会盯着一个姑娘抱着的洋娃娃很久,也会在晚上的时候彻夜难眠吗?”

薄娆表情呆滞,就这么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说他是个好人,可他在我眼里算不上坏人,毕竟他救了我全家,还给了我一个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叶闽垂下眼睑,就这么拨弄了一下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但是薄小姐,我想说的是,以当时六岁的穆语川,和周围那些不吐骨头的商业资本,他要是天真一点,单纯一点,说不定薄小姐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他。”

“因为,他会直接死在六岁那年的冬天。”

叶闽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都懒散了不少,“我也不是在为他辩解,可现实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都没有要往前爬,就是要牺牲一些不得不牺牲的东西。”

“薄小姐。”

“他六岁开始靠着仇恨支撑了这么久,的确不能算是一个好人,可薄小姐好像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如果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作茧自缚的一场梦,这个事实就这么告诉了他之后,他的内心时间会有多崩溃。”

薄娆看着男人的表情,瞬间愣住。

“呵。”

可叶闽却笑了,“他不是好人,薄小姐也同样不是。”

他主动站起身,拨弄着自己无名指的戒指,“因为薄小姐要是真的博爱,要是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善人,就不会为了反报复把他送到监狱,把他过往十多年关于命运复仇的信念,全部摧毁掉。”

反正啊。

他们之间,谁也不比谁清白。

谁也,不比谁高尚。

穆语川十多年以来信以为真坚持的其实不过是想要为自己的父亲找一个公道,这一路走来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信念。

可……

遇到薄娆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变得彻底。

是薄娆亲手摧毁了他关于这个世界上那仅存的一点点的爱和信仰,亲手用自己和肚子里的命来惩罚他。

哪怕,临死之前还要给他重重一击。

告诉他。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一场梦,都是没必要的,他这么多年的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在死人堆里爬出来跟那些人尔虞我诈步步算计,都是假的。

都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她亲手摧毁了他的信念,最后还夺走了他身边所有重要的人。

她,孩子,还有死掉的薄夫人。

“……”

薄娆的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惨白,整个人近乎瘫软在椅子里,呼吸都是莫名压抑而紧促的,“叶闽……”

“大概几个月前。”

叶闽背对着她,就在旁边走廊窗户边的位置,“我半夜收到别墅人的消息去找他,他喝醉了酒,就在沙发里坐着。”

“你猜,那个时候他跟我说了什么?”

薄娆微微抬眸,看着男人忽然转身对上她的眼睛,表情呆滞了。

没吭声。

可叶闽却笑了,“他说,他这一生就是一场笑话,小时候想要的东西要不起,以为自己只要大仇得报,总归是能有几天安稳日子,可等到真的报仇了之后,才发现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他永远都没做过一件正确的事。”

从未。

小时候没能护好自己的家,长大了也亲手毁掉了属于自己的爱。

叶闽至今都记得,那天晚上的穆语川。

满身狼狈。

他就那样醉醺醺地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沙发里,一只手扶着额头,另外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他说。

“叶闽,你说我这一生,是不是就没做过一件正确的事啊。”

他还说。

“我六岁的时候开始就和那些仇家斗,和公司的股东斗,把我不能用的手段都用尽了,一路摸爬滚打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大仇得报,可她却告诉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呵。”

“原来,我这十几年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一场笑话。”

“我什么都没有。”

“她的那把刀就这么狠狠地插在了我的心尖上,在我以为我勉强可以拥有幸福的时候,是她亲口告诉我,我从头到尾的报复,都是错的。”

“呵。”

那时候深夜寂寥,空气中都是酒味。

很浓。

穆语川就坐在沙发里,缓缓闭上眼睛之后,脑海中恍惚浮现了那张熟悉的脸,可就在他想要伸手触摸的时候。

却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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