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早晨,微微还带着凉意,雨后的空气中,有种清甜的味道,阿熠与王景用罢早饭,刚好收到布和殒命的消息。
有靖江侯府的下人进来禀报:“王爷、公子,事成了。”
王景关切的问道:“最后是谁动的手?”来人虽然低着头,声音里透着坦荡,仿佛是在说一件早已见了分晓的事情。“回禀公子,是我们的人,商队和劫杀他们的那队杀手,无一生还。”
王景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那人出去,王景笑了:“看来你的人果真是不行?还好我们安排下后手。”
阿熠心情很好的纠正道:“此话不对,一则,他们不是我的人,二则就算他们能杀了布和,靖江侯也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他笑着问王景:“我说的对不对?”
王景眼珠转了转,既不说对,也不说不对。他将阿熠上下打量一番,好像今日才认识这个人,“我倒没想道你的胆子这样大,借刀杀人,以毒攻毒。我也没想到那些人真的肯借给你这把刀,只怕他们在京城里的好手都用尽了。难道你不怕事后这十几条人命的账算在你头上?”
“有什么办法。”阿熠摊摊手,做出一脸的无奈。“我何尝不想学你爹安居幕后、运筹帷幄,还能全身而退,可我没那个本事,至于以后如何,随他们去吧。”说罢他站起身来,“我吃饱了,今日早饭不错,合作也愉快,就此告辞。”
王景见他这边要走,急忙也跟上他的脚步。“你去哪?”
阿熠今日心情大好,难得耐心地对他解释:“今日这件事成了,我的病也好了大半,我也歇了好久了,再歇下去,怕孟夫子以为我是故意偷懒了。我今日要回去上书房去读书。”
王景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你……你说什么?”说话之间阿熠已经走出老远。王景剁了跺脚,气恼的对着身旁下人,“刚死了二十多个人,他说心情很好,要去上书房读书,他可真是个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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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晨读,上书房里各位学子来的格外齐全,不但王景到了,小王爷陈允安也到了,连病休了近一个月的熠郡王都端正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孟夫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晨读在孟夫子的带领下,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孟夫子晃着脑袋,领着大伙背诵孟子,“熠郡王,这几句话何解?“
阿熠站起身来朗声答道:“国君以百姓的快乐为快乐,百姓就会以国君的快乐为快乐,国君以老百姓的忧苦为苦,百姓也会以国君的苦愁为忧苦。”
孟夫子满意的点点头,目光一转正瞧见昏昏欲睡的端王府的小王爷,他皱了皱眉头,强自扭开头去,好巧不巧,眼光又落在了神游天外的靖江候家的小公子身上,他便真的有了几分不满。
“王景啊。”孟夫子喊了一声。
王景没反应。
“王景?”孟夫子又喊了一声,声音中已带上三分怒气,王景依旧没反应。坐在他身后的同窗从桌上抓起个镇纸捅了捅他的背。王景回头瞪了那同窗一眼。
“王景!”孟夫子的嗓门骤然提高。
“哎!夫子。”王景连忙站了起来,一不小心膝盖磕到书案,他龇牙咧嘴的对孟夫子作揖。
“你在想什么呢?”夫子绷着脸问道。
“我在想您读的这几句话,大有道理,大有深意,一时想的入了神,没听到您点了我。”王景答得十分顺口。
“哦?那你说说,我刚才读的几句话出自《孟子》中的那一篇?”
“啊?”王景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指望身前身后的同窗们给个提示;刚刚他的心思完全没在学堂里,毕竟一大早他刚做了件大事。
孟夫子拢了拢胡子对阿熠道:“你告诉他。”
阿熠瞧着王景,“出自《孟子.梁惠王下》。”
王景哦了一声,孟夫子站起身来,手里抓起书案上的一把戒尺,慢慢走道王景身前,他将手里的戒尺挥了挥,“伸手。”
王景听话的伸出左手,孟夫子十分有节奏的打了三下;啪、啪、啪,然后又背了手,“罚你今日把《孟子.梁惠王下》抄二十遍。”
王景笑嘻嘻的应了,孟夫子瞪了他一眼吩咐散学。见周围的人散的差不多了,王景慢悠悠蹭到阿熠身旁,“喂,中午吃什么?”
阿熠将书本和文房四宝收拾停当,奇怪的问道:“王公子,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何来问我?”
王景不满的看着。“算起来我已请你吃了两顿了,那日在我外祖母处请你吃了富贵羹,今日一早我又请你在抱月轩吃的早饭。你这人好不懂人情,难道不知道礼尚往来的道理?”
陈允安本来磨蹭着,想等人都散了,与阿熠说几句私话,见他二人在一处商量午饭,他心里倒奇怪,不知这两个昔日的对头何时变得如此亲密。他也凑了过来,“阿熠,我今日瞧你的气色好了许多,春宴上你提前离开,害的我担心了好几天。我本想第二日去你府上探病的,可是,唉……”
“怎么了?”阿熠问。
陈允安脸上带了戚色:“我那个打小跟着我的长随叫随风的,没了?他家只有个姐姐,在我母妃陪嫁的的庄子上做活,这几日我磨着母妃好好安顿了他姐姐。”
阿熠和王景对视一眼,“怎会没了?”王景装作好奇的样子问道。
父王说,有人送了一对一尺多高的红珊瑚,那日宴上有客人想要开开眼界,父王便让我家二总管去搬来,哪知道正遇到随风毛毛躁躁冲过来,倒把二总管撞的跌了一跤,那珊瑚也磕坏了。此事回了父王,叫人打了他几板子,把他送回庄子上了,原本想着过几日让他长长记性再送回来我身边的,哪想到随风一时想不开,唉!”陈允安不安地搓了搓自己的双手。
王景和阿熠都沉默下来,随风分明是被布和所杀,端王不敢声张,果然找个缘由将随风的死因隐瞒下来。
陈允安嘴里嘟囔着:“他陪了我三四年了,也是个机灵的人,也不知怎么走到这一步,若是我早点知道,定会去父王那边给他求情。”他倒是个真正心软的人,这些天一直愧疚不已。
“你也别想这些伤心事了,随风的事……今日也算有个了结。”王景想着布和伏诛,难得对陈允安和颜悦色的说话。“我看不如今日咱们就去熠郡王家吃饭,也一处松泛松泛。”
阿熠瞪他一眼,应付道:“你不是要抄书,二十遍呢,何况我今日不曾准备,改日,改日。”说着便要往外走。
王景哪肯改日,一把拉住他,“你这家伙,改日就不知是何日了。我今早看了黄历,风和日丽,诸事大吉,宜走亲访友。”他见阿熠拧着眉头,笑嘻嘻道:“让我们去你家吃顿饭,不白吃你的,我有个消息你定然感兴趣。”
“什么消息?”阿熠问。
“去了再说。”王景笑道。
陈允安听了也道:“那我与你们同去,我还不曾过去你府上,何况我也有个消息。”他对王景笑了笑,“这个消息你也一定感兴趣。”
王景倒不妨陈允安这番话,他奇道:“你有什么消息让我感兴趣?快说。”
陈允安学着他的话:“去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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熠郡王府的门前难得热闹,董石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只是不住的跟阿熠抱怨“王爷,您怎么不提前吩咐下来,也叫小人好好准备一番。”
王景站在府门处,不住地打量四周,闻言跟他开着玩笑,“你家这个总管,倒真是跟你不见外。”陈允安也应和,“可见你对手下人十分宽厚的,我家管事可不敢这般跟父王回话。”
董实听了不免心虚,他与熠郡王一处呆久了,心里也不是不知道好歹,只觉得他这个主子,虽然也嘴巴毒了些,性子也忽冷忽热的,却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并且终究不是个苛责下人的性子。他一副真情实意的样子:“我家王爷素来对下人们宽厚,有什么我们做的不妥当,王爷也都大人不记小人过了,这话说的确是我逾矩了。”
阿熠笑了笑,“你知道便好,今日他俩要在咱们这用饭,跟小厨房说,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来罢。”
董石发现王爷今日心情格外好,居然说了句“咱们”,他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又想起来什么:“那我得告诉珍珠,别在小厨房捣乱了,一大早我见她缠着丛嬷嬷,在做什么酸羊乳羹,弄厨房里一股子馊泔水味,这丫头每日都能翻出新花样来。”
阿熠还没说话,王景十分高兴,仿佛就等着这句话:“元姑娘也在啊,什么酸羊乳羹,也拿来给我尝尝。”
陈允安好奇的问道:“元姑娘是谁?怎么我发现几日不见,你们两个这般熟悉了,连家里人都见过了?”
王景打了个哈哈,“就是碰巧认识的。”
阿熠想起来王景送给珍珠的那一枝桃花,心里便有些不自在,他吩咐董实道:“你去看看珍珠在做什么。就说王公子要尝尝她的手艺。”
董石本想说一句,“珍珠做的也能拿来招待客人?”却见他家王爷眼光一闪,对他抬了抬下巴。董石心领神会,“王爷果然还是那个王爷,就算今日心情好,也不忘了作弄人。”他倒觉得开个玩笑也无伤大雅,正好趁此机会,王爷可与这二位当朝一等一权贵子弟好好来往来往。
于是董石决定亲自跑趟小厨房,去告诉珍珠府里来了贵客,要尝尝她做的酸羊乳羹。他心想但愿那一罐子酸羊乳羹还幸存着,一早上可是听小厨房里灶上的人说,这股子馊泔水味儿,喂猪都怕猪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