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传来号令,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阿熠攥着珍珠的手没放开,“看来我们等下就能见南朝的三皇子。”

“我听阿爹说,南朝皇帝一共三个儿子,大儿子是皇后生的,可是皇帝最喜欢三儿子。”

阿熠嗯了一声,“三皇子是周贵妃生的,周贵妃是英国公的亲妹妹,不过已经过世了。”

“英国公我也知道。”珍珠又插口,“阿爹说他是大英雄。如果没有他,南朝和草原还不知要打多少年。”

阿熠点点头,“英国公是我阿妈的亲爹爹。”

“啊!”珍珠瞪大了眼睛。

“是真的,南朝皇帝认了阿妈做女儿,封为公主,她才嫁到草原来。”阿熠解释道。

珍珠感到阿熠手心里都是冷汗,攥的她得骨头都痛了,她却没抽出手来,她对阿熠笑:“等下你就要见到你舅舅了。那你就更别怕了,大英雄是你外祖,没人敢欺负你。”

“可是父汗说,英国公与我们打仗的时候,草原上死了无数勇士,我是阿妈的儿子,我也是父汗的儿子……,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珍珠见他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心里一酸,觉得阿熠好可怜,就算有高贵的公主母亲和汗王父亲,却无比孤单又无助。她双手握住阿熠的手,“你不是多余的人,你是很重要的人,我会永远都陪着你。”

乌日娜走在车外,听着那两个孩子的交谈,心里涌起无数次的念头都被压下。她想,“我若做了那样的事,我的珍珠一辈子也不会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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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便行骡马市的官驿。公主一行下了马车,见官驿前站了一行人,中间簇拥着一个青年,肤色白皙,眉目清隽,蟒袍玉带,他走到公主面前,对她长揖道:“本王恭迎皇姐还朝。”

平阳公主泪盈于目,“平阳何德何能,竟劳动三皇子长途奔涉。”她双手交握于前,稽首为礼,却被三皇子扶住。

“自然受得,本王来时,父皇亲口赞许,公主于国有助,于民有功,是我大梁一等一的功臣。”三皇子携了公主的手,“皇姐,您看那是谁。”

他向后招手,一个少年便疾步走来,他身长玉立,肤色如玉,目光明亮如星子一般,平阳公主见那少年眉眼之间依稀带着父亲往昔的神采,嘴角含笑又生出几分神似其母的端丽,她抱住那少年,叫了声:“阿珩,是你吗?”言罢泪珠滚滚而下。

那少年眼中泪光一闪,却又忍住,他先恭敬的叫了声“公主”,又轻轻握住公主的颤抖的手,压低声音,“长姐,父亲与母亲在京中已心急如焚,派我跟随殿下来接您,他们在京城等着您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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熠的心里却紧张而又惶然,这些人是他从未见过的南朝权贵,阿妈与他们那样亲密的说话,竟让他生出来一点异样的感觉,好像往日草原上的才是他的阿妈,而今南朝里的平阳公主好生陌生。

半晌,公主忍住泪水对阿熠招手:“熠,你来见过殿下。”

阿熠走上前去,按草原的礼节,一手抚胸屈身行礼,三皇子伸手来搀扶,还没说话,却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王子当以大梁之礼参拜殿下,怎么还按草原蛮族的规矩来。”

这人一句话,不但阿熠和公主愣住了,连公主随从之人都面面相觑。珍珠尤其气愤,她本是个十分爽利的性子,当下便小声道:“你才是蛮族。”

她的声音也不大,只是那人把场面搞得太僵,竟是一时间鸦雀无声,珍珠稚嫩清脆的童音便分外清晰。那人先是一呆,待看清说话的是个外族打扮的小女孩,不由大怒:“大胆,谁家的丫头如此无礼犯上,给我拿下。”

乌日娜赶忙捂住珍珠的嘴,元执中上前两步将她们拦在身后,公主待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见周珩插口道:“何监,我与公主十几年未见,这还哭着呢,你平白吓我一跳。”

他年纪不大,气派却十足,声音里带了几分不悦,几分冷意。那位何监倒似打怵他,拱了拱手,“世子,尊卑有别,老奴也是想着礼仪不可废。”

三皇子目光一转,连忙道:“一则王子远来是客,二则与本王骨肉至亲。王子的心意本王已明白,就不拘行什么礼了,何监不必计较,咱们进去叙话。”他一手携了公主,又去牵阿熠,阿熠便向后一闪,错开他伸过来的手,三皇子一时有些尴尬。

周珩已十分自然的挡在二人之间,他对阿熠一笑:“王子,按说我也该给你行个礼的,不过我又是你亲舅舅,咱们就如殿下所言,不拘什么礼吧。”

阿熠见他笑容可掬,又知他刚刚解了珍珠的麻烦,很想守礼的喊声舅舅,可见他也不过十几岁的样子,好像也没比哥哥阿岱大多少,这声舅舅便怎么也没叫出口。

周珩也不在意,他示意阿熠跟上公主的脚步,一边又看了眼珍珠,小女孩瞪着双水汪汪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虽然被捂着半张脸,却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他吩咐道:“来人,公主随从之人暂且安置在驿馆外院,需得好好招待,不可怠慢。”待他说完,那何监重重的咳了一声,见周珩撇他一眼,目光中有凌厉之色,何监哼了一声,只得跟随三皇子一行进了行馆。周珩回头对珍珠一笑,“你可要跟紧你的家人,别让那家伙捉到你。”

珍珠听了他的话,一面挣脱乌日娜的手,一面的应道:“知道了。”

周珩见她答的爽快,不由满意的点点头,这才跟着三皇子一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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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驿并不宽敞,东院住了三皇子,西院住了公主,元执中一家三口便只分配到一间狭小的厢房。当夜,三皇子设宴为公主洗尘,元执中随伺于宴中,只剩下乌日娜抱着珍珠在屋里等候。

有仆人为他们端来食物,乌日娜见有肉也有蔬菜,竟然是十分丰盛一餐晚饭,对那仆人道了声谢,便要去喊躺在床上休息的珍珠起来吃饭。

那仆人见只有她们母女两人,小女孩在床上昏昏沉沉,便回身关上房门。乌日娜吃了一惊,见那仆人木着一张脸道:“大妃问,你怎的还不动手?她们只在黑嘴子镇呆一夜,明日就要继续向南进入幽州,我劝你及早动手,才来得及回转王城,向大妃复命。”

乌日娜心头一颤,她忍住惊惧道:“若我今晚动手,事成之后,去哪里找你们。”

那仆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道:“事成之后,你带孩子从西角门出来,是个巷子,走到尽头有马车等你。”言罢转身而去。

乌日娜握紧双手,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扭头一看,珍珠躺在床上,睁这一双闪亮的眼睛看着她。“阿妈,刚才那人是谁?你们在说什么?”

乌日娜走过来:“你饿么,这里有吃的,快起来吃些吧。”

珍珠疑惑的看着她,“阿妈,我刚听到你们说今晚动手。你们要做什么?”

乌日娜没回答,珍珠的心里涌起更多的不解,阿妈从来不会这样闪烁其词。她从床上爬了起来,摇了摇有些昏昏沉沉的小脑袋,“我不饿,我什么都不想吃。”

乌日娜把她拉到桌前,“珍珠乖,好好吃了这顿饭,吃完我就告诉你今晚要做什么。”

珍珠这才拿起筷子,安静的吃了起来。乌日娜见她吃一副实难下咽的样子,问道:“珍珠,你哪里不舒服。”

“就是没力气,不想吃饭。阿熠说,这是水土不服,过几天就好了。”珍珠拉着乌日娜的手安慰她。

“阿妈要跟你说件事。”乌日娜正色道,“等下我们去见公主,求她救你的性命。”

“什么?”珍珠莫名其妙的看着阿妈。

“珍珠,你不是生病,你中了毒。”乌日娜一字一顿。“大妃给了我一种毒药,让我放在公主和熠的食物中,只有如此,大巫才会给你解毒。”

“不行”珍珠大吃一惊,“公主和阿熠带这样好,不能这么做。”她见乌日娜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忙又说道:“阿妈,就算你把毒药给公主和熠吃下去,我觉得大妃也不会给我解毒的。她一点都不喜欢我们,因为阿爹是南朝人。”

乌日娜痛苦的点点头,“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阿妈想了那么久,都没有你想的通透。没错,即便我给公主和熠下毒,她也不会再救你,等着我们母女的只有死路一条,而那时候你阿爹更是面对两难。所以今晚我们就去向公主坦白,求她在南朝找个好大夫,想法子帮你解毒。从今后你要离草原远远地,你阿爹说,南朝有千里江山,你喜欢去哪都可以,只是别再回到草原去。”

珍珠点了点头,又问:“阿妈,你怎得不告诉阿爹这件事?”

乌日娜半晌无言,她伸手摸了摸珍珠的头发,“阿妈原本心里有点怕,若是真的要选择,不知你阿爹是选你还是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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