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的稍晚,柳胥未去演武场,而是前去拜访其他二使。

十万禁军,三大教使,将来自然免不得碰面。

他新职初任,对皇庭境况并不熟知,一番拜访,自当应该。

本以为同僚间,多少会有些掣肘。

却见了那二人,才甚觉出乎意外。

因为另两位教使一见柳胥,一派奉承,热情非凡。

想来也是,少年即斩龙,一朝入皇庭,这教使自做不长久。

有些人的官运,一看便知,不止于眼前。

这倒使柳胥有些哭笑不得。

拜访上司,卓青以兄弟来称;相见同僚,两教使阿谀奉承;即便是前些日官职交接,首领太监也亲自接待。

要知道,他不过是个七品的教使。

回转的路上,柳胥微微苦笑。

背负斩龙二字,果真也有不少轻松处。

却他不知,有一天这二字也能将他推入不复之地。

当日晚间,柳胥前往外膳房。

因为平日里,他辖下三万禁卫军都在这处进食。

在皇庭,禁卫兵可算做最劳苦的差事,故而所定章程内饭食待遇极好。

但却实际饭食如何

那还得看外膳房的总管。

在皇庭,各阶各级,皆有油水,此者所有人心照不宣。

但油水多了,饭食难咽,禁军自然要起事端。

却油水少了,总管下面如此多人,又不够分。

故而在这方面,外膳房总管与教使必然交涉。

所以今日相见,一是拜访,二是交涉。

交涉其实十分简单,一顿饭罢,教使强势,总管势弱,那以后的饭食自不敢为难。

倘若总管强势,教使势弱,那吃不饱戍夜的境况都有可能发生。

因为利益有限,外膳房自想多占油水,教使深知操练辛劳,自要为手下求取公道,两者谋划矛盾,只有一方妥协。

一般而言,这顿饭,算做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然今日一开场,外膳房的总管便输了。

是自甘认输。

他见柳胥十分客气,三杯酒后,便做下保证,绝不让梅教使为难。

当日晚间,柳胥有些醉,回来的甚晚。

恰与三位副教使巧遇。

三人站于一侧,抱拳行礼。

柳胥摆手,意为作罢。

其实说巧遇也有些牵强,因为他三人正住于柳胥的对面,一日操练归来,很容易遇到。

柳胥转身回住所。

身后三人面面相觑,神情有异,皆不说话。

因为一天操练,他们身疲体乏,尚还未食晚饭。

却眼前,他们的上司一身酒气,在皇庭阔道上跌跌撞撞。

要知道,在皇庭禁军是不允喝酒的。

且他还是教使。

故而三人多少有些不满。

不满的缘由很多,却这还并非最主要的。

真正使他们生怒的,是任职数天,柳胥还未去过一次演武场,还未指导过一式操练。

“就这还斩龙少年呢白白伤了本姑娘的芳心。”三人中,一女子道。

这时刻,柳胥已入殿。

“小姑奶奶,你小声点,不怕被他听到了。”另一人道。

“哼,听就听到呗。本以为走了个不干正事的,谁知又来了一个。”女子继续道。

“小心明日他到演武场收拾你。”男子调侃。

“来呗就这天天喝酒的德行,谁屑”

“......”

“......”

翌日,柳胥果未去练武场。

他又去喝酒了,此次拜访的是府库总管。

府库总管掌他辖下三万禁卫兵的铠甲、兵器、衣裤等。

近正值大寒,天气严冷,这顿酒饭,既无深意,却又有深意。

酒喝罢,柳胥当晚又去了奉银司。

奉银司掌禁卫兵每月的俸酬。

一般而言,自不敢克扣。

却其它各府库都已拜访,唯独不来奉银司,多少说不过去。

故而这场酒,不过是个过场。

然谁知,奉银司总管十分热情。

由于第一次见,一番敬酒下来,自不好推脱,故而柳胥被架着回了教使殿。

然不巧的是,又遇着了三位副教使。

其中的女子,登时一脸鄙夷。

堂堂正七品教使,竟被人架着回来这还有何体统可言

女子鄙夷的表情,柳胥自然不知。

因为他的酒量委实不行。

但为了以后做事方便,为了手下的三万禁兵穿得暖、吃的饱,他必须要做。

并且他还得拿出斩龙二字,将姿态做足。

因为只有这样,他手下人,才不会被府库,被外膳房欺负。

第二日,头脑虽甚昏胀,却柳胥早早醒来。

外阶各事已处理完毕,他自是要着手操练禁兵。

然出乎意料的是,演武场并不有人。

略一苦笑,旋即想到,今后两日正是他的禁兵当值。

皇庭三大教使,皆掌兵三万,轮流当值。

相较操练而言,当值更为辛苦。

不仅要站岗,还要巡逻、把守、戍夜。

禁兵当值,不必操练,并不意味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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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便轻松。

此时刻,这皇庭偌大,单是哪一处出了事故,他这个禁军教使,都得第一时间亲至。

所以柳胥带上头盔,在这明皇庭走动开来。

皇庭太大,他先去了辕门。

站岗禁军见是教使,立时精神抖擞。

柳胥未发话,随意走动了半圈。

远处辕门统领见柳胥身着教使铠甲,手握教使剑,立时迅跑过来。

来至柳胥身后站定,却不说话,只怕是有吩咐。

柳胥面容冷峻,依然在向前走动,辕门统领在后方跟随。

“你们是几甲禁军”突兀间,柳胥问道。

“三甲。”统领维诺回答。

柳胥不再有话,东行出辕门。

统领把守辕门,自不得擅自离开,所以目送柳胥走过。

半个时辰后,柳胥站在了东城门上。

城门指挥使一见是禁军教使,立时领兵跑来,以为是有命令。

“梅教使”一青甲男子抱拳报到。

“你叫什么名字”柳胥发问。

“小人程影,城门指挥使。”男子唯恐柳胥不知他的职务,故而又添了一句。

“做指挥使几年了”说话同时,柳胥转身,沿着城楼走动。

“有三年了。”见柳胥并非有大事宜,程影在身后摆了摆手,余下人退下,他只身跟随过来。

柳胥走动的极慢,目光望着城下业已结冻的护城河。

片刻后,方才道:“你们是二甲禁军”

程影点头。

柳胥沿着东城门向东南走。

半个时候后,来至神武门下。

门下统领是位中年男子,与禁兵站于一处,见柳胥过来仍毫无动作。

“你过来。”柳胥道。

“是”中年男子小跑过来,站定。

随之躬身抱拳问道,“教使有何吩咐”

“你们副教使在何处”

“禀告教使,在太和门。”

柳胥不再问话,转身继续向南行去。

一个时辰左右,柳胥站定,见太和门下有一轩昂少年。

但他并未走去,而是转步向深宫行走。

这皇庭偌大,却哪一处的禁兵看到他,都知是教使查岗。

所以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柳胥到的地方。

他只身来了离火宫。

在殿外看着,原本的模样早已不复。

现在的宫殿是新建的。

他少年的记忆开始模糊,也开始遥远。

想来,连回忆的念想,都没有了。

他不敢进殿,也毫无意义。

慢慢提步离开,不知为何就到了太医院。

白须老者必当还在里面,他的身体那般硬朗。

却柳胥已有一年不喊师傅二字,而那人也必当深刻,他的徒儿已死一载。

当初他可是那人最出色的弟子,他最对柳胥不满,却也最对柳胥怜爱。

一位医童从院内出来,柳胥失然转身,继续巡逻而去。

他走了不短时间,七拐八转,不知觉间,还是来了稷下学宫。

想来同窗旧人,依旧在里面吧,却他转身,一眼不望。

出了稷下,再往深处走,便是后宫。

妃嫔住的地方。

除非发生事件,以他的身份,是不得进入的。

错开后宫殿群,柳胥抬步向北走。

却没来由的,未央宫的记忆出现在了脑海。

同时一同出现的,还有他叫柳胥的那六年。

这皇庭太大,大到他不法忘记。

这脚下的路又太长,长到他走不出去。

转过身,多想已无义。

不若顺着命运,继续走下去。

他走回了教使殿。

第三日,演武场前,柳胥出现。

三万禁卫兵,分站三个方列,目光热忱。

柳胥气宇不凡,身披重铠,长袍一挥,一步步迈上台来。

他气魄不俗,每踏一步,皆彰显威仪,下方一片激烈。

因为时至今日,他们终于得见这斩龙人的真貌。

要知道,台上者,是屠了龙的男人。

他们做何不激动

“在下梅青寒,人送墨锋剑。”柳胥抱拳,低调自绍。

台下立时引发大反响,山呼一片。

“我本江湖人,因一朝斩龙,得明皇垂怜,赐以禁军教使。乍到皇庭,各方不熟,一番拜谒,故今时方与你们初见,殊为致歉。”柳胥出本心语,毫不做作。

下方三万禁兵骤然呼呐,反应热烈。

然柳胥身后的一位女子立时异色,口出唏嘘,一脸不屑。

一番拜谒

说的倒是好听,不过与她看到的,却大相径庭。

另两位副教使用目光提醒,但却女子根本不理会。

她的面容依旧不喜。

待呼声止息,柳胥继续道:“今日我是你们的上司,却从今后,也是你们的兄弟。殊不欺瞒,我这人曾于江湖行走,最不屑于虚假。今后若有任何意见抑或问题,不管巨细,皆可前来讨问,青寒必当躬身解决。”

这话出,心迹业已表明,他待人不虚假。

台下人激动更甚。

因为他们的信念中,最是崇尚强者,最是崇尚豪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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