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小棚子缝隙中塞入的杂草都是青色的,这屋子显然是最近刚刚建成。

“这是你搭的?”

“是啊,打架御敌我没帮上忙,总得在后勤出些力气嘛。”

季清秋将她放下来,蒋宁兮坡脚向前,走到小棚子旁边,用手推了推棚身,竟意外牢固。

“那你怎么不早点把我带来这里,在里面睡或许还暖和些。”

她转头看他,季清秋正向她这边走过来。

“人没意识的时候很难挪动的,就好似一滩烂泥完全扶不起来。先进去,今天晚上我们得好好休息。”

蒋宁兮立即动作,钻进里面去。

上午刺客进山,这个时辰还未归。想来用不上一晚时间,派出刺客者就能知道刺杀未成,也能知道季清秋身边跟着位高手,下一波刺杀只能更加棘手。

最里面石板上放着一块杂草,算作枕头,靠外面还有些风,她往里坐坐。此时外面季清秋已经搬来另一块石头封口,季清秋人挤进来后又用杂草封好缝隙,只留一个小口换气。

外面天色极其昏暗,再加上那石头封好后,整个空间封闭,半分光芒都不见,她虽能感受到季清秋的呼吸,却并看不清他身在何处。

她身上没了风吹,开始觉得暖和起来,也隐隐觉得潮湿难耐。

黑暗之中,是蒋宁兮先打破沉默。

“季清秋,有什么想问的你就说吧,我也有很多好奇的事情也想知道。”

另一边沉寂片刻,最终慵懒声音响起,悠然语调好似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郡主好武功,我竟被蒙在鼓里这么久……不仅是我,林湛也没看出来分毫,能蒙蔽人至此,你当真是个高手吧?”

“差不多,我自小习武,所以知晓习武之人的习惯,于是清楚如何伪装。”

“你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就叫蒋宁兮,我就是梧桐郡主本人。”

他又是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才继续,“你不是郡主,梧桐郡主不可能自小习武。”

“到底怎么样你才会相信我?如果我不是郡主,那我是谁呢?难不成真的是狐仙显灵?”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有些迷茫。

“去年夏季,我曾在夜深时潜入过你的房间,提醒你假术士陷害之事。”

“当初黑衣人左臂受伤,原来真的是你。”

“我一直很好奇,你明明看见那些东西,为什么最终还是在你床下搜出了证物来?”

“因为我是确实想被人陷害。”

蒋宁兮闻言愣愣,她虽一直知道季清秋是故意放纵,可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

“如果不被成功陷害,三皇子就不会得意忘形而露出马脚,若蒋和颂一直是暗敌,于我无利。左右你们畴甄皇帝都会想法子保住我,顺势而为揪出黑手,又有何不可呢?”

“只是郡主,你为什么要提醒我?难不成当时就已经对我一往情深?”

“我有我的原因,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你听,”她叹口气,“你就当我是函商派来内应你的人好了……”

“嗯?”他显然不明白。

“总之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

“今天是什么人想要杀你?”

“尊贵的二皇子,除了他也没别人会把手伸到邱林来……”

函商二皇子,是双生姐妹中姐姐所生,妹妹所生的八皇子已因刺杀季清秋而获罪入狱,而这位二皇子,因孪生两姐妹关系不好得以保全。

孪生姐妹关系虽不好,可是姐妹生出的这两位皇子同心,至少在现在的皇位之争中,他们二人是协同对外。

“他曾在畴甄一路追杀你,跟来邱林也不是什么怪事吧?”

“是怪事。”他冷声,片刻后又轻笑,语调转为漫不经心,“是我没打点好一切罢了。”

“什么?”

蒋宁兮募地想起进山之前他的话,他向蒋宁兮发问:还记得刘公子吗。

“你是说刘公子?”

“是啊,你不是问过我,我为什么不阻拦你进入许娇娘的黑店吗?”

话说到这种份上,蒋宁兮自然明了。

刘公子与季清秋相识,听他话中意味,两人关系原本紧密。若当时蒋宁兮对许娇娘没有对策,季清秋也会拎出刘公子的名号,总之许娇娘拦不住他们。

也便是说,在季清秋眼中,这位刘公子虽贩卖情报,却不会对他不利,一不会将他进入邱林的消息放出去,二不会放任他人传出任何风声。

“那如今这场面……”

季清秋叹气,“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咬唇,心中愧疚起来。

“都是怪我,连累了你。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送你平安回去。”

片刻寂静,那人轻声“好”。

“也怪不到你,我是感到庆幸,好在此次只涉及我一人,若是真在定乾坤的紧要关头才发现他的异心,恐怕要牵连数百人向死,那样的后果,我当真想想便觉得害怕。”

季清秋长长出口气,唏嘘一声:“往后要更谨慎才是。”

蒋宁兮听他语调平静,可话中内容,她也跟着慨叹皇子终日如履薄冰,宛如活在绳索之上,一不小心就会踩空随后跌下万丈深渊。

“你从畴甄逃出来,不就是为了在外面好好活着吗,如今怎么还要拼上性命保我平安呢?”

“你救我那么多次,我当然不能对你不管不顾了。”

“我不仅救过你,也一样害过你,之前参与算计让你家族破灭,你不怨恨我吗?”

“我既然要离开畴甄,便是再也不想回忆起畴甄的任何,林氏一族所有的事,也该跟我没有关系了才是。”

“这样啊。”

“嗯。”

林氏一族破灭,她确实对季清秋有过怨言,不过并不是为林氏遭遇感到愤懑。说起来或许有些冷血,林氏终究不是她的亲人,她伤心的更多是季清秋的态度。

他口口声声说她是重要之人,可转过来算计她名义上的亲人也是毫不留情,完全不顾念她失去至亲会是怎样的心情。更甚者,预言要灭林氏一族的狐仙,还偏偏附在她身上。

“什么叫救了你那么多次?有那么多次吗?不就火场一次,江里一次吗?”

“还有皇宫一次。”

安静片刻,季清秋忽然轻笑出声,“果然是你啊。”

那夜皇宫天空布满烟火,火光照耀之下夜晚明亮如白昼,蒋宁兮被火光包围,整个皇宫的守卫都向她的所在之处涌过来,她插翅难飞。而他在墙下悠然而立,含笑望她。

她记得,是蒋苏霖相思药起的祸端。

然后她就把季清秋掳走,作为人质一路绑到外面去。

“我记得当时是你叫人送马来,也有意引导我驾马离开。你那么聪明,不会想不到有人在用弓箭瞄着我吧,一旦我撒开你露出破绽,顿时就会被百支箭当成靶子,瞬间丧命。”

蒋宁兮回想起当时,自己意识到会变成千疮百孔的那一刻,她瞬时寒毛直竖。就连她现在想起那时情景,甚至都下意识打个寒颤。

“我想不通,你做我人质明明是为了救我,可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当时我眼中那刺客身形与郡主很像,哪怕郡主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死去,我都不会容忍。就算你要上马,我也会拦住你的。”

“所以那时引导你驾马离开,不过是我一时兴起罢了。”

“你也是胆子大,真敢让一个无法完全确定之人掳走你,就不怕再被刺杀么?”

“人生嘛,永远在掌控之中总是少了那么些趣味,偶尔豪赌才快意,更何况,我赌赢了。”

他语调中一派洒脱。

“这可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他笑,“那我与你说实话好了,当时林湛一直跟在我身边,若刺客想要对我不利,恐怕他只会比我先一步倒下断气。”

“不会吧……”

她略回想,当时在宫里的那种情况,林湛怎么可能悄无声息跟在他们身后。

“你就这么相信他能及时保护你?”

那慵懒声音含笑,慢悠悠响起,“天机不可泄露。”

“神神秘秘。”

蒋宁兮伸个懒腰,觉得身上乏累,摸索着杂草所在位置,而后向下躺去。“罢了,好生休息,明日早点起来赶路。”

“我还有一箩筐的问题没问呢……”

她打个哈欠,“那你问。”

“你的本名叫什么?”

“……”

“你又来自哪里?”

“……”

“你这一身精绝武艺是和谁学的?”

“我到底说什么你才会信,我确实是梧桐郡主本人。”

身上透着潮气,蒋宁兮浑身难受。

“我睡不着,季清秋,我们要不起来继续赶路吧。”

“一会还有场大雨。”

季清秋也打个哈欠,“还是老老实实睡觉吧。”

这会话刚落下,外面便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蒋宁兮想到那累积的乌云、盆倾倒般的雨水,还是在这里待着舒服多了。

“你说,我们现在在这四方的石头堆,像不像冢?”

她闻言睁开眼,向上看去,外面漆黑,里面更没有光透入,可谓伸手不见五指。

“你将这封得严实,确实有点像。那我们现在这是什么?同葬一处了?”

“啧,有点不吉利。”

“可是你先开口说的。”

“听说你们这里的习俗与我们函商一样,夫妻死后都是要合葬在一起。”

蒋宁兮睁着眼,怔怔望着前方,虽然一片漆黑,她却好似看见季清秋模样。

“我决心离开,放弃畴甄的一切。这辈子我们怕是成不了夫妻,至于葬在一起什么的,就当今日便是同冢,也算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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