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蒋宁兮探询目光之中,季清秋端起茶水,手一晃后那茶水有大半洒在身上,最终道句:“是。”

刘渝接过他手中茶杯,又续上一杯。

“大殿下说了,畴甄京都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听到消息就急匆匆撂下摊子赶出来,这可不是殿下的性子,所以让我来处理掉不必要的麻烦。”

蒋宁兮依旧云里雾里,可大约也明白,自己就是刘渝口中那“不必要的麻烦”。

“大哥容不下她?”

“不是大殿下,是殿下容不下她。”

刘渝如此纠正,又看向蒋宁兮。

她察觉目光,并不畏惧直视回去。

“殿下听到邱林寻到持有夜明珠的人,又要让皇女假扮皇子赴死,本可飞书一封到属下手里,让属下去救,可殿下修书后又撇下京都事务,亲自赶来护送。”

蒋宁兮微侧目向他打量过去,心跳愈发加快。

季清秋眯起眼,“可你们并没有照我说的去做,若不是我来,恐怕郡主早就沉尸江中,难道这也是大哥的意思?”

“殿下聪慧,怎么一到梧桐郡主的事就犯了糊涂,自你踏出畴甄京都的那一刻,这个女人就再也留不得了。”

闻言,季清秋紧咬牙关。

蒋宁兮叹口气,伸手覆上他的手。

“既然留不得,还要我在这里听?难不成刘公子是想吓死我?”

“我只是不想让郡主蒙在鼓里。”

刘渝说着,又咳嗽两声,继续道:“殿下,属下不会拦着你带她离开,但想来你们走不到边关,就会被赵绅带来的人拦住。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疯得很。”

刘渝转来看她,目光如同鹰一般锐利,好似要将她的心思看穿一般。

蒋宁兮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这使臣赵绅不是寻常权贵,又是个被众人称作是“疯子”的人,既然她已经被盯上,且赵绅派人来拦,在邱林边陲,赵绅断断容不得属下失手。

若是她被送到赵绅手里,两边或许不会起争端,可季清秋若不拱手将她送过去,那必然要交战。

在这邱林边陲中,还有二皇子手下的一伙刺客窝藏,一旦争斗起来,刺客会趁乱想季清秋下手。

届时,别说是蒋宁兮,季清秋也会性命难保。

刘渝这是将这难题摆在他们面前,要他们两人做出抉择。

若她选了自己去,若他选了送她去,至少季清秋能活下来回到畴甄。

若季清秋心意已决,那么就会成为大殿下手中的弃子,独自面对两方。

“如今属下话已说完,留给殿下与郡主考虑的时间不多。”

刘渝唤了声“来人”,有人进来将他搀扶起来,他向两人作礼,“属下先告退。”

门被合上,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两人却是默契地沉默着。

蒋宁兮叹口气,拿起筷子就要夹菜去吃,却被季清秋伸手打向手掌。

她吃痛收回手,瞪一双眼看他。

“教训没够?还敢随便吃东西?”

蒋宁兮看他紧张神色,只好放下筷子,“原先听说你的兄长对你最好,现在看来,管教起来你也丝毫不留情。”

“他时常告诉我,身为王侯将相,都要做到断绝□□,唯有一身毫无牵挂,才能所向披靡。”

他抿抿唇,又不止长叹一口气,“他时时刻刻都是这样要求自己,我是他的亲弟弟,他自然一样严厉待我。”

蒋宁兮缓缓笑起来。

他愣愣,“你笑什么?”

“也便是说,我算是你心中顶重要的人,也是被你亲哥哥认可的事实了?”

“也亏是你,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

“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着急有什么用。更何况,以我的武功,还怕没法活着离开吗?”

“你什么意思。”季清秋紧皱眉头。

“我只要不与你同在一处,就不会有人为难你。我们两个人分别离开邱林,再在畴甄汇合便可以。”

“若是我答允你,与亲手将你交出去有何不同?”

他神情阴沉,问得她哑言。

她动动唇瓣,终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季清秋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他手掌微热,令她肌肤有些许灼烧感。

“你别忘了,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救她,然后带她离开。

“他是你的亲哥哥。”

“这段时间,我也没少违他的意愿。”

那双深邃眸中,满是坚定。

蒋宁兮凝望他面庞,眨动眸子却不舍得合眼,只想一直这样看着他,再将他的样子牢记。

“从现在开始,你紧紧跟在我身边,半步都不要离开。”

她点头。

从这所宅子离开,他们抛下马车,每人骑马向边陲之地狂奔而去。

一路风尘,路过寻常百姓人家,也路过落日山丘。

风肆意吹杨起蒋宁兮的发,她遥遥看见前面边陲交界处。

果然有一大队人守在那处,见他们靠近,则立即聚拢起来。

余晖之下看起来,那边黑压压一片,实在骇人。

这里仅是一处没有通关的口的荒凉之地,竟也被安排了这样许多人在此。

那边人开始兴奋地叫喊起来,逐渐喊声变得节奏、气势兼具。

这样统一响起,便能在马蹄声之下凸显清楚。

“城池!城池!”

而后不知是里面大声喊出,“抓到那个女人,领赏一座城池!”

旋即喊声变得杂乱,却依旧震天撼地。

蒋宁兮的马被这气势吓得脚步半顿,她也是心中一惊,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值这邱林的一座城池。

她脚下夹下马肚子,挥鞭,马立即向前奔去。

慕桃朗声,“大家冲过去!若遇阻拦,尽数杀光就是!”

带来接应季清秋的都是军队精锐,可眼前这群人也一样出身军中。

很快众人厮打在一团。

遥遥天际线出现一群黑压压的人影,马跑动起来带起尘土,遥望看去就好似起了沙尘暴一般。

慕桃惊呼,身旁厮打众人也注意到那边场景。

蒋宁兮自然不免惊慌,难道邱林边陲之间支援如此迅捷?

若是这样的人数对比,她被抓回去则是可想而知的结果。

她下意识看向季清秋,见他嘴角微微向上。他也转头望向她,面上噙着胸有成竹般的笑意。

那端来人摇着大旗,一人高声喊着,“救出郡主侯爷!”

声音被风声送达到耳边,蒋宁兮听清楚,心中才些许安定。

眼前这些人闻声,仅用片刻面面相觑一番,随后动作极其利索,摆脱他们的桎梏,立即向远处撤去。这里是邱林与畴甄边境,他们不再好追下去,于是到此作罢。

将士与他们汇合,说是奉皇命支援侯爷营救郡主。

返回途中,蒋宁兮单独坐上马车,这才听被派来伺候的侍女说起发生的事。

原来在她失踪之前,畴甄边陲将军便收到皇帝的圣旨,问天司与函商一同算出南处天象有变,问天司说明狐仙借阴湿之气想要掳走替身,要将军格外留意潮湿有水之地。

函商术士则说要找一位与梧桐郡主八字同样好,却又与郡主八字并不十分相合的人去寻找,才能使狐仙放弃。

于是,季清秋就被找到了。

蒋宁兮抿抿嘴,一想便知道这次又是打着“江山社稷”、“国运”的旗号,不然那位皇帝,又怎么会如此干脆派兵来寻。

如此说来,那什么分赃不均,都是季清秋杜撰出来骗她的。

她得知侍女生长在畴甄靠南之境,想着侍女或许会知道狐仙与看不懂的文字。

蒋宁兮一问,才知道原来邱林只有贵族或有钱人才会拜九尾狐,还有看不懂的字竟然是神的语言。

每次上香上贡之前,会将愿望用那神之语言誊抄,然后神明就会得知愿望。

蒋宁兮不免联想到夜明珠与信件,夜明珠是民间皇子的信物,那封信上又用神明语言写作,定有关联。

他们到两国边界已经是黄昏时刻,还没走多久,天就完全暗下来。

将军带他们到驿站歇脚,说已经按照侯爷的吩咐备了吃食,宫中来照应的人也已就位。

直到蒋宁兮坐到桌前,才知道今日吃的东西如此……

一桌子辣椒炒菜。

听将军意思,这些菜全都是季清秋授意。

她皱眉向季清秋看去,他轻挑眉梢,率先坐下。

梧桐郡主喜食辣椒,他倒是调查得明白。

在将军与宫中人面前,她是梧桐郡主,所以一应喜好都不应该有巨大转变。

季清秋递来筷子,又是优雅从容样子,“郡主请。”

蒋宁兮接过筷子。

桌面上这看似平和的气氛欺骗到一旁将军,将军笑着道:“郡主爱吃辣,想来许久没吃了,而且辣椒也能祛湿驱邪。”

他先夹一块入口,当即皱起眉头,显然是被辣到。

“多谢将军。”她颔首,“也多谢侯爷。”

季清秋舒展眉头,一双眸中含笑:“我还叫他准备了郡主最爱的。”

她身体一僵。

所谓最爱……那必是芥末鸡啊。

从前她知梧桐郡主爱吃辣,所以早先在在府中就一直练着如何吃辣。可那一道芥末鸡,她是真真吃不惯。

“我知郡主癖好,遇见不开心的事,要吃芥末鸡;遇到开心的事,这芥末就要翻倍。”

蒋宁兮一听到“芥末鸡”这三个字,脑袋当真“嗡”地一声。

“我想郡主死地逃生,应该是极欢喜的,所以特地备下足量的芥末,包郡主吃的过瘾。”

她咬牙切齿,还要保持得体笑容。

“侯爷当真体贴。”

“正是因为体贴,才要让郡主吃上爱吃的。”

很快那双倍芥末的鸡上桌来。

从前她在府上尝试微量芥末,都觉得甚难接受。

那泛着绿光的鸡皮,蒋宁兮看着就觉得刺眼,是真情实感地觉得眼睛刺痛想要流泪。

季清秋催促,“郡主,怎么不吃?”

蒋宁兮颤抖着夹起一块送进嘴中。

瞬间泪流满面。

他强行压制笑意,“郡主怎么了?”

她一边眨着眼落泪,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道:“太好吃了,好吃的让人想哭……”

蒋宁兮咳嗽的太厉害,扯动桌上铺的绒布,一杯酒洒出许多。

季清秋忙扶正酒杯,抽出绢子,向她身边凑过来。

她听见他靠近自己耳边时,他的低语:

“这是对你出逃的惩罚。”

蒋宁兮抬眸看去,她被呛得眼中含泪,视线模糊之中只能看清他唇瓣微微上扬。

他用绢子擦拭她的泪水,动作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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