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蒋宁兮起了个大早,她醒来时天才微微亮起。此时秋意已深,昨夜炭火燃完,她并未叫人来看着火,所以此时屋中似乎从四处透着寒意。

她望着床帐出神,脑袋里依旧回响昨日的每一句话。

她想到自己听到周昀绛在季清秋身边安排细作,自己惊得直头皮发麻。周昀绛到底是什么意思?真的是如她所想,想要通过她传达给季清秋什么信息吗?

蒋宁兮思来想去,总是不免怀疑自己是否太过谨慎,草木皆兵。如果真的是她会错意,如果周昀绛真的只是来表达一下心情……

最近身边发生的事情太多,蒋宁兮觉得自己精神紧绷过头。

她将枕下压着的纸张攥在手里,揉成一团后再展开。她看着上面褶皱的字迹,缓缓叹口气。

不管周昀绛如何想,现在能确定的便是,季清秋身边的人似乎都认为她是季清秋心中重要的存在。

他的大哥说得很对,一旦有了在意的人,那便是软肋。不知未来哪一刻起,他们的命数便被系于一处,软肋则会成为致命的威胁。所以说,帝王将相,应该是冷酷之人才对。

蒋宁兮边思量近况,边盯着床帐发呆。

林氏一族已经没落,林贵妃地位岌岌可危,梧桐郡主不再得父皇的宠爱,还有蒋和颂送来一匹意味不明的沾血绸缎……

季清秋大哥不满她的存在,时刻想要她的性命;此时她更是吸引周昀绛的注意,他完全是个不确定的状态。

当真是内忧外患啊。

似乎现在一切都在说明,她未来会成为他的拖累。

她长长叹出口气。

忽然蒋宁兮心中一动,狐仙、狐妖?

又躺了会,蒋宁兮起床,点燃烛火,将昨夜写下的那么多张纸燃着,见纸张付之一炬后只留下灰白色灰,她也同时将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抛却脑后,随后去书房找书。

梧桐郡主饱读诗书,对读书格外热忱,她有整整十卷手写书卷,上面记载的都是她曾看过的书籍名称,都是她认为是可读之书。

蒋宁兮翻出为首的一卷,也便是梧桐郡主整理出的最有用的书籍,她按照名称一一整理出来,随后搬进房中。

她算是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做寒窗苦读,书本上的东西枯燥无味,她看着上面的字迹,就觉得这简直比安神香还要好用。看不进去又觉困乏,她便只能抄写。

一遍遍抄写,她也算有些感悟。

日夜不休地读书与品评,一晃一个月过去,转眼便到九月末。她虽常常在府上读书,可也留意着外面的风声。

从前狐仙狐妖的事情曾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流言因时间流逝而逐渐平静,最近一有风声,则轻易恢复从前那般沸腾,被百姓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其实这次闹的远没有原先那么厉害,没有预言,也没有狐狸在京中被人撞见。

不过是有人听见皇陵处半夜的狐狸叫声,哀戚一片,好像在召唤着什么一般。

最近坊间有流言,太后年轻时出游,曾在郊外救起被打伤的红狐。

也有流言,梧桐郡主将自己关在屋中,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正常吃喝。

这样零碎的说法撞在一起,众人竟开始编纂起精怪故事。

说那只红狐修炼成精,附在梧桐郡主身上,只为报恩。太后死后,红狐郡主四处祈福,企图复活恩人,那短暂的失踪时间,则是红狐回归灵世界寻找方法。可红狐回到京都,发现恩人被埋葬……

蒋宁兮听着秋琛说着坊间这些话,抿抿嘴。

秋琛为此愤懑,可蒋宁兮心中并无波澜,从前两次有关狐狸的事件,是旁人借她生事,而这次,都是在她的意料之内。

十月一日,初雪,却异常地漫天鹅毛大雪。

这天是传说中鬼门打开的一日,无论宫中或是民间都会在太阳即将落下时大行祭祀。

宫中祭礼,梧桐郡主未出席。

宫中遍寻郡主不见,梧桐郡主于皇宫中失踪。

侍卫在宫外去皇陵的路上发现昏迷不醒的梧桐郡主,她一身白衣,倒在大雪之中,身体几乎完全被白雪覆盖,露出的皮肤已是惨白无血色。

她被找到的时候,被冻得身体僵硬。

众人一路向皇陵中寻去,发现太后墓边放置一束菊花,也一样被雪掩埋。

没有人知道郡主如何绕过守卫潜入皇陵中,也没有人瞧见她是怎么出来的。就这样无声无息,仿佛她真的是游走于灵异世间的精怪。

一切都好像与流言相应,梧桐郡主,是那只被救下的狐妖。

蒋宁兮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仅有两个人陪着。

皇帝,林贵妃。

她被搀扶起身,望着两个人的面庞,当即红了眼眶。

“父皇,母妃。”她是虚弱唤着他们两个人,边呼唤边伸出手去。

林贵妃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手。

蒋宁兮手上冰凉,只觉林贵妃一双手滚烫灼热。皇帝犹豫片刻,也伸过手来,拉住她的手。

“祖母呢?”她的声音极具颤抖。

面前两个人几乎同时一愣。

平静片刻,蒋宁兮骤然攥紧他们的手,不安地询问:“她真的走了?”

他们沉默。

她泪水顿时滑落,落得极凶。她松开握着他们的手,转去攥紧被子,她用力至极,以致整个手臂都在颤抖。

“怎么会呢?”她吸一口气,随后放声大哭出声。

泪珠不断坠落,很快将她胸前衣衫打湿。

林贵妃心疼,立即上前将她揽进怀中,环抱她的手也在不停颤动。

蒋宁兮感受她胸腔的震动与声音,“宁兮,你别吓我。”

她因悲恸而痛哭不已,放声大哭叫她有片刻缺氧恍惚之感,她身体晃一下,这刹那间失去支撑则向后倒去,随后她的身体被林贵妃揽紧。

林贵妃抱她抱得很紧,她惘然间似乎回到从前,她被母亲抱在怀中,那样十足的安全与归属感。

自来到这里,她从未像今日一样如此放肆哭出来。

此时此刻,大约所有的情绪都有了出口。

初来此地的恐惧与茫然,举目无亲的孤独,不知归途的无望……还有这世间所有的糟心事,以及她即将远离与告别的那个人……

被紧紧拥在怀中这一刻,这些事情杂乱无章地在脑海中沉浮。

她很想回去。

她也很想与他有个好的归宿。

可这世间,从来不是她想便可以的。

“宁兮,”皇帝开口,“最近的事,你都记得什么?”

她抽泣着,以一双婆娑的泪眼望着他,她略一停顿,“父皇要我嫁给函商来皇子,我还在与父皇生气。”

蒋宁兮留意到,那双瞳孔猛地收缩一下。

“那你怎么知道祖母过世的消息的?”

她从林贵妃的怀中挣脱出来,伸手拉住皇帝的袖子。

“父皇,我梦到了一只狐狸,它一直在祖母身边不让我过去,后来它带走了祖母。”

又一滴泪恰好坠落,她伸手抹去脸上泪痕,“父皇,刚才我好像听见了他们在说祖母皇陵的事情。所以祖母她……”

皇帝沉默良久,最终缓缓点点头。

蒋宁兮望着他那张脸,不自觉回想起那段时间,狐妖说法盛行,皇帝也常是这样的神情。是她,请求祖母,让祖母操心过度犯了旧疾。

那日午后,阳光照进来,屋中暖融融的,祖母嘱咐她,要把爱吃的糕点留在午睡醒来后再吃。

也是那日午后,祖母合上眼后便再也没有睁开。

她咬着唇别开脸,抽回手捂住眼,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这一整晚,她都在哭泣中度过,迷迷糊糊睡着,又被梦中伤悲感染,流着泪醒来。

第二天,她的眼睛肿得只能睁开条缝。

问天司先先后后来了几批人,就连邱林与函商的术士都请过来了。可事发实在突然,蒋宁兮完全可以看出来他们的慌乱,没人敢胡乱说,只说昨夜星辰卦象变化,还需些时日才能窥见玄机。

这边什么说法都没有,各色符纸与法器蒋宁兮却收了不少,说是能驱散妖怪。

蒋宁兮捏着那些玩意,觉得乏味的很。

明黄的符纸上面,依旧是血色画就的各色纹路,蒋宁兮看了许久,并找不出与之前见到的那些有什么区别。

给出符纸的那些人,与她这个收到符纸的一样,都知道这狐狸说法是假的。既然是假的,便不需要驱散妖怪的效果,则更不用费心画上不同纹路。

她这次的目的并不只是骗过皇帝,还有瞒过曾经那些以狐狸之名生事的人。

要骗过皇帝,则不可避免地要利用狐狸说法。

若是瞒过另一些人,定要额外多费些功夫。

蒋宁兮撇开符纸,望向窗外,自昨夜起,外面一直飘着雪,此时看去,世间白茫茫一片。

先前周昀绛不是特意找她,还说了些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么。

现在她就要从他身上下手。

话本中,周昀绛之于梧桐郡主,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在梧桐郡主眼中,他冰雪般通透,是全天下最聪颖之人。

蒋宁兮倒要看看,当他听见一通乱七八糟的事时候的反应。

镇长听了,顿时轻吁了一口气,一众乡绅也都一个两个心里大石头落地。当即,马屁不要钱似的竞相拍了过来。.七

“九叔不愧是九叔,就是厉害!”

“……”

“九叔就是咱们任家镇的定海神针啊!”

“……”

“九叔不愧是茅山弟子,道法就是高超,我建议……”

一众乡绅拍马屁的功夫,当真是超凡脱俗,一个两个,张口就来,好像都不用过脑子。

“唉……”

九叔却是微微叹息。

“怎么,九叔,难道这件事还有什么隐患不成?”

镇长见了,心里一沉,连忙问道。

“是啊,九叔,这……该不会还有什么变故吧?”

有留心九叔神色的乡绅,也赶紧追问。

由不得他们不谨慎。

这事,终究是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

“各位误会了,这件事解决的很是彻底,只是……贫道没想到的是,那孽畜竟然屠戮了黄宅上百条性命。

贫道当面,却无法拯救,当真是心中有愧。黄百万父子,也是遭了这孽畜的毒手,贫道同样是无法拯救。”

九叔叹息一声,面色沉重。

“诸位,这件事并不能怪我师兄的,人力终究有尽。那为祸的孽畜,乃是一尊准邪神,这种级别的存在,实力单打独斗,甚至比我等修道还要强上一些。

从他们手中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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