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宁兮的手被牵引着向潭水边伸去。

季清秋用手掌舀起水,缓缓向她手心浇去。

黎明的潭水甚是冰凉,寒意激得她不住打寒颤。

他待她适应过来,才继续浇水。

一捧一捧慢慢淋上手心,凉意向她心底渗透,缓解手上伤口的炽热感觉。

冲洗完毕,手心上大部分脏东西都被冲掉,还有些顽固的与皮肉绞在一起。

“忍着点。”

他伸手指过来,在她手心拨弄。

她感受到微微痛感,紧皱眉头。

不过,手指带来的所有冲击都是在蒋宁兮可接受范围内。

不知是金疮药起了作用,还是他的动作实在太过温柔,伤口搅动她竟不会觉得十分疼痛。

良久,她手上终于被清洗完毕,看起来已不再那么骇人。金疮药粉末被细细扑在她的手心。

蒋宁兮止不住看他认真神色,亦是看得呆了。

他抬眸,冲她笑笑,随后将已经用得空了的瓷瓶放到她身边。

蒋宁兮目光落在那小瓶子上面,忍不住暗暗下定决心,这个药瓶,她可得收好,以作纪念。

“我们家乡那边,其实有个说法……”

她闻言向季清秋看去。

“若是某人看了谁的脚,那某人可要对那谁负责的。”

说完,季清秋歪头,含笑注视她。

蒋宁兮愣愣,自己确实听过这样的说法。

她立即看向自己的脚,见自己那一双正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躺在鞋中,根本没有一块皮肉漏在外面。

她肯定不会记错,这句话向来是说女子的脚不能轻易暴露出来,可从没有说男人的脚也不能乱露。

可在看季清秋样子,认真得厉害。

“你方才不仅看了,还上手摸了,若是不与我成亲,可叫我日后如何做人。”

她哑言,又笑起来。

这个季清秋,趁她说不出来话,便说这些她无法反驳的话。

“你若是想着报恩,又但凡有点良心,也不能让我以后没法做人吧?”

“……”

“我也不为难你。”

他说完,向她伸手,“匕首给我。”

蒋宁兮心中发蒙,好好说着话,又要匕首做什么。

可虽是不明白,她还是将匕首递到他手中。

季清秋握紧匕首,随后另一只手伸向她颈后,手轻轻一勾,便从破露的帽子里勾出缕头发来。

他手上动作很快,迅速用食指缠上一圈发,刀起刀落,一缕发便被斩断。

就片刻她恍神的功夫,季清秋已经完成动作。

再回过神来,乌黑发丝已经在他手心安静放置,黑白两色对比鲜明。

“世说结发为夫妻,如今我也想见见……”

蒋宁兮自然慌张,她伸手去抢。

季清秋扔下匕首,立即握住她企图争抢的那只手手腕。

“诶,你总得听人说完话吧?”

蒋宁兮收回手,倒真准备听他说起来。

“若你以后答允,再结便好,我又不是多猴急。”

他边说话,边将发丝收好。

蒋宁兮没有机会夺回,也只能随他去。

季清秋懒怠,用手捂嘴后,大大打个哈欠。

“这一夜未睡,还真是乏累。”

蒋宁兮垂眸,目光本无目的去处,却被他的脚吸引目光。

在冷风中吹得久了,他脚趾已然发红。

“郡主的头发很好看……”

她正看着他的脚,忽然听季清秋这样一句话听得心惊。

蒋宁兮立即抬头,对上季清秋的眸子。

却见他眸中光芒点点散开,那双眼、那样申请,皆可用迷离二字概括。

蒋宁兮大惊,自己的手臂已被他钳制住。

她在心中快速回忆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刚才的所有都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

他的手曾抓过她的小臂,又在哈欠时遮挡过口鼻。

在丛中见到的荷包,就在她袖中装着。

也就是说,季清秋又中了那魅惑药。

顾不得太过,蒋宁兮立即将手伸入潭中,手掌聚拢,尽量带出凉水,随后至极摁在他的脸上。

季清秋被忽然而来的刺激弄得寒颤,晃晃头后,他恢复神志清明。

他皱起眉,依然没有松开禁锢蒋宁兮的那只手。

他手滑向下,揪住她的袖口,随后另一只手伸向里面,把荷包掏出来。

草绿色的一只荷包,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还带着一股幽香。

“这便是你潜入皇宫的理由吧。”

他声音骤然生出许多寒气。

蒋宁兮立即夺过荷包,塞回自己袖中。

“就为了这么小小的一枚荷包,费这么大的力气,还差点将性命搭进去?”

她依旧不语,只是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些。

“你是郡主身边的人吧。”

蒋宁兮扬扬下巴,算是对他问题的回应。

这个问题她无法做出否认,若季清秋真对她的身份没有丝毫察觉,便不会伸手相助。

“我有几句话要你帮我带给你们郡主。”

她正视季清秋。

“记得告诉你们郡主,她今天欠我个天大的恩情。”

这自不用说,蒋宁兮便也会牢记心中。

“还有,我这个人最记仇了,平生里若他人招我惹我,我是一定要回报回去的。”

“若说怎么回报,便是要让那人达不成目的,他越不想见的结果,我便越要促成。”

蒋宁兮叹气,这也就是秋琛传进来的消息,季清秋坚持要娶她的来源罢。

也同样说明一件事,在季清秋眼中,这场事件始作俑者就是她。

在他心中,坚定地认为:是她想尽办法无法阻止后,终于找到时机,用那样肮脏的方法让他与旁人成婚。

思及此,蒋宁兮心中委屈,眼睛鼻子都在发酸。

“还有,记得叫你们府上的的人不要我眼前乱晃,我怕忍不住杀了拿来泄气。”

这句话已然染上怒意。

季清秋想来隐忍,话中透露愤怒情绪,就说明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他生气,她心中还委屈呢。

蒋宁兮忽地起身,转身愤愤离开。

只是走出去几步,她忽然想起季清秋手脚温度。

蒋宁兮折回去,路上拉扯开自己身上最外层夜行衣,攥在手里围成团向季清秋脚上掷去。

她丢掷虽力气极大,但到底是个布团,最后软绵绵落在季清秋身上,不剩半分力道。

丢完,她则再次转身离开。

“怎么?听不得我说这些话?”

她脚下未有停顿,继续向前大步迈着。

身后季清秋声音已有些缥缈,他是沉着的叙述语气:“你还会回来的。”

蒋宁兮在心中冷哼声,根本不去细想这句话的深意。

直到即将走出林子,蒋宁兮脚步突然停下。

若是现在回到城中,该如何蒙混进去?

哪怕不是现在这身装束,她便是换上常服、带上面巾,就这一双手露在外面,也会引起他人疑惑。

特殊时期,城门难免严查,若是发现一国郡主竟在黎明时候从城外回来……

可又不能不及时赶回去,待到日出,秋琛会进门来服侍起床,一旦发现她不在府中……

思及此,蒋宁兮咬咬牙,无他法可选,她只能转身再回到季清秋身边。

绕过大片树木,才遥遥望见潭水,一身白衣的他站在树边,正轻轻抚摸马头。

发丝与衣摆被风吹起,一双赤脚露出来,远远看去,这画面竟有种隐于世外林中的高人之感。

听到这边声响,季清秋眸子扫过来,嘴角稍上扬。

声音自那段传来,还是被她听得清楚,“我说过,你会回来。”

说完,季清秋从马边离开,在不远处树边坐下,倚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蒋宁兮上前,停在原先他站立的那处,见他闭上眼,她也不知作为一个哑人,她现在该如何表现才能吸引他的注意。

一时没主意,她也只好伸手摸摸马头。

马哼哼唧唧地吟着,她看自己方才栓绳子拴得近了,这马吃不到地上的草。

于是蒋宁兮忙把绳子松些,马如愿低下头去,她边心不在焉地梳着马的鬃毛,边时不时打量季清秋。

他依旧闭着眼,安静地就好像已经睡过去。

等啊等,虽然也没多长时间,可蒋宁兮就觉得十分漫长。

忽然,他开口,“你放心。”

她一个寒颤,顿时更加精神起来,竖着耳朵听他接下来的话。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蒋宁兮放下心来,初听到这句话,激动得她差点连着说出“好好好”这些字,不过好在闭嘴闭得快。

在这处待了没一会,有人寻上山来。

蒋宁兮本也是靠在树上休息,忽然听到声响,她惊起,立即向林中深处走去。

她蹲下身,将自己隐藏在杂草之中,此时视野遮挡,只能靠听觉判断所有。

“侯爷,车马已经准备好。”

是林湛的声音。

“别藏了,出来吧,可以走了。”

季清秋的话清楚传来,蒋宁兮轻轻拨开草丛,小心翼翼探出个头来,见果然只有林湛一人来寻,这才放心大胆地走出去。

季清秋注视她,“看来,你倒是很熟悉林湛。”

蒋宁兮瘪瘪嘴,却什么也不能说。

他们即将离开水潭边,蒋宁兮忍不住回头看那匹马一眼。

这山中也算得上偏僻,若是它将眼前那块草吃完还等不到人来,恐怕要白搭上条性命。

她要走上前去,要将马绳子解开。

“若是你放了它,我就将你买了去赔那人的钱。”

蒋宁兮忙收回解绳子的手,又拍拍马背,听他的话,也算了却一件心事。

一行人走出林子,她躲在树后上了马车,便藏在座位之下,马车疾驰回去,过了城门,进入侯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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