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道家喜静,从房门走到床榻边,无尘子的脚下都没有发出微响。
出口的话加上逐渐逼近的距离,怎么都能感知到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窗外有鸟鸣。
望着眼前人行至身前,苏雪长睫轻振,自然听懂了话语中的意思,果不其然,无尘子温和着眉眼,说出的话相对轻柔,然而透露出的意思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
“苏施主不方便的话,那就由贫道代劳。”
无尘子目光落在绛红表金线的衣襟上,清眸澄澈,“不满苏施主,在你昏睡时,思及恶化,想过先处理那些伤口,无奈实在…”
说着,无尘子转了个语向,“到时,还是需要苏施主费些力气。”
苏雪顺着无尘子的视线来到自己衣襟上。
与被人翻找摸索过的痕迹不同,反倒是连带着之前打斗坠涯可能会产生的褶皱,都被人一一整理了。
周遭的每一处,存在的每一点,似乎都能透过事物看透眼前人的心性如何。
苏雪余光不经意掠过下方几寸。
见人垂眸不语,无尘子想到什么,补充道:“苏施主别担心,是一些口头上的气力。”
余光从发现上挪开,苏雪眉眼若有若无含着抹捉摸不透的笑,再要拒绝的话咽下。
她保持着仰撑的姿势,一改之前的推拒,声音轻扬,“小师傅想的话,我只好却之不恭。”
胸前青发随着动向往后垂,让身前的衣襟没有半分遮掩露在人眼前。
无形中,给人一种予取予求的纵容。
只需要伸出手,怎么剥开都可以。
无尘子神情未变,点了点头,道了声失礼,青葱长指在苏雪的注视中,落向不久之前寻迹要脱,却没能脱下的那条勾勒腰肢的封带上。
和方才一样,又有点不一样。
不知想到什么,无尘子清眸微晃,眨眼睛情绪消失,她刚要启唇问询,低缓绵哑的嗓音就响在耳畔,“小师傅,不是这里。”
无尘子羽睫轻颤,下意识掀眸,对上不知是刚投来还是始终没移开的凤眸,四目相对,里面似瞬间漾开圈圈的温意波澜。
因要解腰封,无尘子由站姿改做俯身,导致虽然眼前人并未动弹,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被拉得及近,近到能够细微的感觉到气息,超出了礼待范围,
无尘子轻触在稠滑质感上的手指微顿。
“暗扣在后面,有点隐蔽,劳烦小师傅辛苦寻一番。”苏雪似没有发现她的瞬间异样,就像刚刚商量好的一般开口引导着,甚至为了方便无尘子,向后撑着的双手先行往外撤了撤,让腰间的手等一会能够更容易向后方探寻摸索。
“好。”
无尘子那刹那间的停顿并没有持续多少,触在腰封的手指后撤,随后穿过苏雪特意开辟好的空间,来到了腰封后面,手指尽量避开身体上太过逾越的接触,开始寻找那隐蔽的暗扣。
窸窸窣窣的细碎摩擦声。
不知不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些许。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见,会暗自以为她们正在亲昵相拥。
周身环绕着一股淡淡的清冽酒香。
陌生的气息席卷包裹,加之久久寻不到的暗扣,无尘子唇线抿紧了几分,说不上心浮气躁,还是在这种情况下生出不习惯。
就在这时,摸索的指尖不小心穿插进了腰封与衣裳相连的细缝,无尘子忙要移开,一旁撑衾的手压住了她,让她的动作一道停下。
“就在这里,麻烦小师傅找找。”清浅的气息扑洒在脖颈,压在小臂上的手在话落后收回,没有多做停留,两袖间稍纵相触。
无尘子清眸微垂,目光汇聚在素淡衾面上肆意散开的青丝上,手往内探了探,没几息果然寻到了凸起的暗扣。
解开的同时,紧绷的神经随着松懈。
把腰封放在一旁,无尘子不动声色地后退,从那陌生的气息从脱离,清凉的微风徐徐而过,沾染上的东西被带走,一切归于平静。
与她稍微泛起的起伏相比,床榻上被人解衣的女人神情自若,除了那失去腰封束缚,渐渐松散的衣物外,与方才无异。
察觉自己在看什么,无尘子目光连忙错开。
“小师傅,是哪里不舒服吗?”把这收入眼底,苏雪问:“看起来和刚刚有点不一样。”
“并无,多谢苏施主关心。”无尘子掩下情绪,目光毫无异样地重新放回她身上,“还请苏施主抬一下手。”
苏雪依言照做,任由着无尘子把绛色外衫缓缓褪下露出里面深红的内衫,在最后一层即将剥离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小师傅,你有看到我身上那条束腰的衿带吗?”.七
褪衫的动作戛然而止,生生就这样被人说停,无尘子清眸微闪,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没有感觉她的变化,轻抬眼望来的人是全然不知的疑惑,自顾自地答着:“约摸是落在哪里了,总不可能会有人单单取走我身上一条衿带。”
女人凤眼含笑地向她找认同,“你说对吗,小师傅?”
无尘子要说的话闷堵在喉腔,道袖在这种目光话语下添了些重量。
只因那条被误以为落在某个地方的衿带,此刻就放在里面。
根本不是遗落在其他地方,而是有人真的单单在一个落难昏迷的女人身上,取走了贴身的衿带。
那个人不是其他人,就是她。
静室的空气有片刻的凝固,无尘子在这种信任的目光中,放在衣襟边的手缓缓收回。
仿佛终于察觉到了微妙,女人眉眼间夺目的笑意收敛,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情绪。
无尘子沉肃着脸,手拢在袖中。
青葱修长的芊指再次出现时,赫然缠夹着一条暗红色的衿带。
“苏施主的衿带,是被贫道拿了。”
看见眼前女人神情微变,无尘子几句解释完为什么会拿这条衿带,深怕人误会。
看着她这个沉稳中流露少见慌忙的模样,苏雪压了压唇角,垂眼看过那条衿带,轻叹了口气,有点可惜的意味在里面。
原本想着,等会上药的过程中装作不经意看到,伸手一点点在注视下勾拉出来。
到时眼前人的反应肯定会相当有趣。
没想到在那之前,看起来一板一板的道姑,先一步坦率说出来了,倒是让乐趣少了几分,又多添了些新鲜的认知。
郑重解释完的无尘子,显然不知道被她以为受到困扰甚至惊疑的人内心是何等的险恶,正为了不能看到情景暗自可惜着。
见眼前的人只是诡异看了她一眼,点头表示无事,无尘子没了顾虑,续而褪下那层掩视的暗红内衫,过程中几经牵扯。
那些伤口流出的鲜血在时间流逝中凝固结痂,把肉和衣料紧紧相连在一起。
要脱下来得先一步撕裂。
无尘子还没做什么,温凉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先一步带着她往后褪。
期间似乎有细响夹杂在内,伴随而至。
“不是要上药吗小师傅?”
苏雪脸色没有变化,眉眼中所含的浅笑从始至终没有消散,仿佛生来如此,她说:“长痛不如短痛,再慢些,药效就散了。”
无尘子本要避开的目光,在衣衫褪去后,触及伤痕后,顿时间停滞在上面。
本该无暇雪白肌肤上,纵横交错极剧残碎感,骇人狰狞心头发麻的伤口,此刻暴露在空气,让人看在眼里,无尘子不禁愣了一瞬,听着耳畔响起无不打趣的话,清眸渐沉。
事情已经发生,眼下再说什么无益。
只是,伤的如此重,眼前人竟然能够那么云淡风轻,甚至不想上药。
沉默了片刻,无尘子没有问身上的伤因何而来,亦没有问为何落在此险境,也没有问为什么体质特殊,快速有序地清理好伤口,伸手端起一旁捣好的伤药,小心覆在上面。
上药不可避免会掀起一阵阵疼痛,偏偏眼前人就像什么都没感受到一般,就那么坐在床榻上安静地任由她处理那些撕裂的伤口。
要不是清楚药物,要不是亲手敷上去的,怕是无尘子都要以为自己弄错了。
零碎的青丝轻晃,粘上浓绿的伤药,担心牵扯到伤口,无尘子没有让苏雪去拿开,几次伸手撩起塔垂在手腕,可惜都不出几息又滑顺溜走,不止有点妨碍,还耽误了上药进度。
苏雪看着一边上药一边暗自和她发丝纠缠的无尘子,哑然失笑,这一声自然引得沉心处理伤口的人掀眸扫了她一眼,“苏施主笑什么?”
抿了抿唇,止住不合时宜的笑,苏雪说道:“不知可否借用小师傅一物?”
无尘子再次腾手挑起要滑走的青丝,问:“苏施主需要何物?”
“我想要借…”苏雪目光落在她道巾下梳起的发丝上,“小师傅的簪子。”
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无尘子动作一停,敛睫思量,就在苏雪觉得会不会冒犯到了她的禁忌,无尘子放下了手中的药碗,用清水净手后抽出了头上的沉木簪,“苏施主转过身。”
道巾无法拢发,失了束缚,满头乌发垂身,无尘子的眉眼添了几分静润。
苏雪长睫微振,背过身,身后四散的青丝被人轻柔地挽起。
不出片刻,温和的声音响起,“好了。”
无尘子端起药继续处理伤口。
苏雪视线久久看着她,透着股新奇,“小师傅,是对谁都这般好吗?”
不然为什么,面对一个不知底细,来路不明的人都精心照料。
听出了话语中潜藏的意思,无尘子动作没有停下,褐绿的药轻覆在伤口,她抬目,“想做便做了。”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