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应该有理想，所以乔一帆觉得自己的演员梦，也不算什么痴心妄念。

可惜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他考上最好的影视学院，天赋高悟性好性格佳，深受导师喜欢，大三参演的小成本电影崭露头角，大四以优秀成绩毕业直接签了微草娱乐，成为同届毕业生里最荣光四射的一个。可惜毕业几年了仍然只接过小角色，郁郁不得志。

经纪人拐弯抹角：好是好，就是不出挑。换言之，芸芸众生，没特色。

娱乐圈这东西就这样，看颜值更看背景，看努力更看运气。乔一帆入行不久，看得通透。

好在他也有自身优势，人人自我中心的环境里出来这么个性格温驯不张扬的，经纪人也很喜欢他，引荐给了微草大股东兼响当当的大导演王杰希，从某一个冬天开始，乔一帆就一直跟着王杰希的剧组，演演配角，运气好还能替一替重要角色——名导的作品就是这么个好处，哪怕你的台词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只要角色讨喜，依然赚得到粉丝和好感。

可惜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个打杂的。跑跑腿买买水，不像演员不像场务，更像个后勤人员，对别人的帮忙要求来者不拒。

性格好是把双刃剑。

今天天气不错，艳阳高照，可日头下站太久还是会汗流浃背。乔一帆满身汗抱着矿泉水一个一个发，剩了最后两瓶，一瓶留给自己，还有一个有点儿为难——他看着不远处凉棚下坐在马路牙子边托腮无聊张望的人，踌躇不前。

一个家里小金人堆成山、身价七八个零的国际级导演，像个游客似的毫不在意形象大咧咧围观王杰希拍戏，到底轮不轮得到他这个名不见经传小角色送瓶水呢？乔一帆一想到叶修封山之作票房后面那一大串零就头晕目眩，也不知自己得努力几辈子才能赶上个零头。

王杰希的片场禁烟，叶修这杆老烟枪也不敢造次，只能叼着根棒棒糖百无聊赖。乔一帆并不八卦，不过传闻还是听过一些的，王杰希这次启用的男主角、最近炙手可热的影星喻文州，叶修便是当年挖掘他的伯乐，这三人感情一直不错，是圈子里难得的真心朋友。叶修如今退出了影视界成了闲人一枚，隔三差五出门旅游去别家片场串门，这次王杰希来H市取景，常住本地的叶导自然要光临一下。

一开始当然有不少人要上前巴结，可惜大部分被叶修三言两语打发了。乔一帆如今离他几步远，脚下生了根，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最后倒是叶修先发现了他，冲他挥挥手：“小伙子，水还有多余的吗？几块钱呐，给我来一瓶。”

同无数人一样的误会，把他当卖水的小贩了。不过乔一帆并不在意这些小细节，连忙上前去：“这水我请您喝。”

叶修也不推辞，接过水一口咬碎最后一点儿棒棒糖，拍拍旁边：“来，坐。”

乔一帆受宠若惊。云里雾里想着这坐在路牙子上并不雅观，但人家叶导这身家背景都不在乎，他又什么可在意的。

叶修瞅瞅他：“紧张什么呀。”

他摆摆手有些不知所措：“啊……没有没有。”

叶修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话锋一转：“你看文州今天是不是不在状态？”

乔一帆被这犀利的问题弄懵了。喻文州是什么人？一线红星，家喻户晓。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哪儿来的胆子说三道四。

小年轻被这么一吓话都说不出来了，叶修看他支支吾吾也不为难，自顾自聊起看法：“老王这次的角色其实不太合适他，锋芒太显了，文州一直走的温润路线。不过要是真能演好，也是个不错的突破。可惜文州今天一直在分心，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俩最近感情又……”最后声音融在了叹息里。

男孩儿这回冷汗都要下来了。关于王杰希和喻文州的小道消息漫天飞，这两人有时琴瑟和鸣有时若即若离，记者捕风捉影难以挖的料居然从叶大导演这儿随口溜出来，乔一帆一时生出自己知道秘密定会被灭口的畏惧来。

叶修自知这回真把人家孩子吓到了，笑笑：“真不用紧张，又不是什么军政机密，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乔一帆战战兢兢发誓：“我什么都不会说……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叶修还没说什么，那边传来一阵砰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却只看见转身离开的王杰希和杵在原地垂着视线的喻文州，怎么看也不是愉快的场景。两人的助理都僵在一旁谁不知该不该上前去，乔一帆暗暗捏了把汗，下意识侧目视线看向叶修，心里觉得该是这位唯一有分量的老友上场时机——

万万没想到叶导没有丝毫救场的意思，依旧维持着那个看好戏的姿势，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哎哟，吵架了。”他接收到小孩儿担忧的信号，反而宽慰他，“一年三百六十五柔情蜜意多乏味啊，没有矛盾就不是过日子了。”他点上烟，“没事儿，人家情比金坚，放宽心。”

……现在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啊。乔一帆又望向拍摄中心，另一位当事人也不在那儿了，回到休息区正在喝水，经纪人在旁边说什么，一向待人之道谦谦君子的喻文州居然没给任何反应，愣愣地看着地面。

在从叶修口中证实王杰希和喻文州真正关系之前，乔一帆也一直觉得这两人感情不错，都是温文尔雅的人，一个彬彬有礼一个如沐春风，待在剧组这些天所有人永远合作愉快。可今天偏偏出了这么个事儿——王杰希虽然算不上多有亲和力，但也从来没发生过在片场和男主角发火这样有失风度的事情。

——还是最亲密的枕边人，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乔一帆这么颤颤巍巍想着，再一次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全场唯一一个好整以暇的旁观者：他已经下意识认定只有叶修能救场了。

叶修夹着烟掸了掸，烟灰簌簌掉落下来。好半天站起身舒展了下，摇摇头：“年轻人谈恋爱，还非得老年人插手。”他把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塞给乔一帆，“小伙子，帮我保管一下。你叫什么？”

虽然很想说些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大话，但他更担心的是，那两个家伙要真是闹别扭了，说好的请客岂不是要泡汤。

男主角心不在焉，导演不知所踪，几个副导演商量片刻先拍些无关紧要的戏份。乔一帆守着叶修那半瓶水，有些索然无味。过去的短短几十分钟他被塞满了爆炸的信息量，现在的确需要一个人好好消化。

左等右等叶导也没再出现，他想八成是忘了这回事，哪怕告知了名字，也只是叶修每天听到的成千上万条鼎鼎大名之一，哗啦一下便淹没在代码里。乔一帆叹了口气，他已经经历了多到麻木的失望，如今已能毫无芥蒂地体谅这样的人之常情。

帮一个场务跑了趟腿回来后，乔一帆发现了个有些奇怪的人：白T牛仔裤，戴着鸭舌帽骑着自行车，背着个很大的包，扮相如同附近学校的大学生，但又不像是偶然路过片场，骑了几圈后干脆停下来，一直朝片场张望。

开始乔一帆以为他是想瞅瞅明星，毕竟王杰希剧组的演员都是重量级的，想来一睹偶像的学生路人太多太多，鉴于王杰希拍片清场的习惯每天工作人员都得不厌其烦请他们离开，有时候人数太多了态度粗暴，乔一帆想了想决定在保安赶人前先劝那学生离开。

靠近后他才发现那人藏在帽子下有一张不输任何明星的脸蛋，年轻清俊。另一种想法又冒出来，该不会是想来碰碰运气、也想当演员的？可奇怪的是那人脸颊上沾有颜料，衣服上也抹得斑斑驳驳，背后的包方正鼓囊——是个画家呀？

乔一帆还没说什么，年轻人倒是先腼腆开口了：“请问……叶修在吗？”

他听见这个二十分钟前还同自己谈论秘辛的名字，有些愣怔，原来这个人不是冲着明星、而是冲着名导吗？可他转念一想又觉蹊跷，知道王杰希在这儿拍戏不奇怪，可叶修——就连片场人员见到叶导也吓了一跳。

这个人是怎么知道叶修在这儿的呢？难不成剧组有人员透露行踪？这要是被王导知道了……乔一帆正乱糟糟担忧了一圈，久久没能得到答复的年轻人忍不住解释：“他电话打不通。”

都有私人电话，肯定是熟人了。乔一帆放了心，有些困扰：“刚才还是在的，现在大概是有事去了。要不我帮你问问？”

那人握着手机神色为难，片刻后轻声答道：“没关系，我在这等。”

乔一帆问：“您是叶导的朋友吗？”

那人似乎用了好几秒来消化这个问题，压低的鸭舌帽下面只露出瘦削的下巴。他还没回答，身后传来谁温润的声线：“小乔，你有没有——”

他转过身一看，竟然是喻文州。新任巨星已经没了方才同王杰希争吵后的麻木和怅然，但淡淡的笑意依旧掩不住疲倦。乔一帆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么事儿，但都不重要了，等到喻文州看清他身后那位，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神情讶异：“小周？怎么来这儿了？”

被唤作小周的那人在偌大的片场终于见到熟悉的人，眼睛亮了亮：“前辈。”

他称喊得恭敬又不疏远，看样子关系匪浅。一旁的乔一帆对这位不速之客身份的猜测又拐了几个弯，最后在另一人出声后定了型。

叶修的声音大老远就飘过来了：“文州在这儿呐，快过来，收工收工吃饭吃饭，菱溪湖那边新开了家水上餐厅，今天我要狠宰老王一顿——”接着他看见两人身后的第三位，问出了同喻文州大意相差无几、称呼却大相径庭的问题，“宝贝儿，怎么自己过来了？”

年轻人眨眨眼睛，对如此亲昵的称呼并无丝毫不适：“你不接电话呀。”

叶修走过来，后面跟着脸色依旧不大好看的王杰希。前者自然而然搂上伴侣的腰，后者与立在原地的喻文州错开视线，位置视角这么一交换，乔一帆倒成了处境最尴尬的那个。小孩儿开始后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挑上这么个日子、接二连三被迫接收了如此之多的爆炸新闻：名导与影星的地下恋情，前导演与从未公开的伴侣……他从小到大与人为善与世无争，为什么偏偏都被他给撞见了呢？

他恨不能变形隐身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反而在这样近乎有形的黏稠氛围中愈发显眼。最终还是叶修打破了这样惨兮兮的局面，话头对准小年轻：“哎哟，这不是刚才那小伙子吗，让你帮我保管的水呢？”

乔一帆根本忘了这一茬，结结巴巴：“抱歉，我、我现在再去——”

“算啦算啦。”叶修摆摆手，并不是真的追求这样无关紧要的过错，“叫乔一帆是吧，有没有人建议你换个职业？”他换上饶有兴趣的表情，“演这些小龙套发挥不了你的潜能，要不要试试编剧？”他看了眼对面的人，“杰希给我看过你毕业作品的一部分，你的大局观貌似不错，分析力观察力也很强，非常适合这个职业。我已经和兴欣那边说过了，你愿意的话，可以投稿试试看。”

小伙子可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一时愣在原地：“可是我……”

“未来只有一个，可通往未来的路，有很多条啊。”叶修弯弯嘴角，“改变的却很难，但结果值得冒险，拿出点勇气来。”

陪周泽楷去停单车的路上叶修又忍不住摸出根烟叼上：“老王片场禁烟的规矩真是太不人道了。”他知道周泽楷正在以怎样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自己，揉揉他的头发，“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又开始鼓励人跳槽了？”

周泽楷觉得他故意跑偏重点：“我……”

“这段话其实和我当年跟文州说的也不一样。”叶修不给他机会，自顾自讲下去，“文州是个对自己的未来道路规划得相当清楚的人，那时候他有勇气直接找上我，我也觉得他的才能、审时度势的洞察力配得上更捷径的跳板。你都不知道，当初少天为了我把这个师弟挖给王杰希的事儿跟我吵过多少回。”他在耳边扇了扇，仿佛赶走那些本不成形的字句，“但今天这小孩儿不一样。老王早就跟我说过，这是他导师那一届最喜欢的学生，送过来也给了不少好角色，但都找不着感觉。当演员，没点儿刺是不行的，他太柔和，这样的细腻和纯粹并不适合扮演别人。”他说，“可他能写好别人的故事。”

叶修讲话很有技巧，周泽楷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思维跟着他跑、被他不知不觉绕进去。他顺着叶修的分析认真想着今天见到的年轻人和喻文州的差别，早就忘了责备这人又抽烟。

周泽楷在思考的时候神态近乎放空，叶修凑近他，把帽檐往上掀了掀：“怎么又把颜料弄到脸上去了？”

周泽楷睁大眼睛，完全没发现。

自家这位一投入到画画里就浑然忘我，这么多年他早该习惯了。叶修叹口气，把他帽子摘下来，站到面前用指腹蹭蹭他颧骨上那抹明亮的蓝。周泽楷垂着眼睛乖乖让他折腾，挨得很近，看起来亲密得不得了。

灰褐色的Rapide缓缓停在他们面前，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王杰希略带严肃的脸，清了清嗓子：“公共场合，注意影响。”

叶修揶揄：“怎么，看不惯你们也来啊。”

王杰希没什么表情：“快上车。”

叶修拉着周泽楷就要开后排的门，司机又发话了：“叶修你坐前面。”

那儿本该是喻文州的位置。叶修耸耸肩不置可否，把烟拧灭在垃圾桶上。上车之前周泽楷扯扯他的袖子，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叶修并不特意压低声音：“柴米油盐，鸡零狗碎，闹闹矛盾增进增进感情。”他摁了摁周泽楷之前戴帽子翘起来的头发，“咱可不学他们。”

去餐厅正巧赶上下班高峰期，堵了一个多小时，一路上几乎只有叶修一个人在说话。周泽楷并没有受到另外两人的牵连，可想同他畅谈什么实在难度太大；喻文州本来倒是个适合聊天的对象，但他今天情绪不佳，三言两句尽是疲惫。作为司机的王杰希更是几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前面的道路上，开口次数甚至比不上周泽楷。

单口相声对于叶修而言并不陌生，可也分时间地点场合。在又一次话题不得不因为冷场而终结之后，叶修真的开始想念黄少天了。

从黄昏开到日落，最终到达目的地已是繁星点点。餐厅是会员制，不用担心狗仔云云，他们挑了个靠窗的包厢，脚下的地板全是强化玻璃，水浪晃晃悠悠，甚至时不时有鱼儿路过。

如此心旷神怡的景色却装着心烦意乱的两个人，叶修实在忍无可忍，拎起坐在自己对面的喻文州和他强行交换了位置，从对角线变成挨着周泽楷坐：“你说说你们俩，这叫什么事？”

从上菜到现在周泽楷一直在认真地吃——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心无旁骛进食了。倒不是他对周围氛围不敏感，只是以他的交际能力说些什么只会使情况更糟。眼下听见叶修的话也停下筷子，探询的目光落在对面两个人身上。

别说他不知道那两位发生了什么事，就连目睹全程的叶修也不清楚。今天喻文州从到达片场开始就不大对劲，往日温和的笑蒙上层勉强，叶修坐在一旁眼见着最敬业的人却屡屡分心出错，王杰希从面色不佳到最后直接出言训人，再然后结束录制，叶修跟上去同王杰希待了半小时，也没问出个所以然。这两人如今正值事业上升期，来H市聚一次不容易，当然不能落个不欢而散的结局。

“老实交代吧。”叶修就差捋袖子了，“你们到底怎么了？昨天吵架了？”

王杰希没说话，戳了戳面前盘里的甜糯米饭团。他被迫同喻文州坐在一边，却并不看他。叶修颇有耐心地等待，直到喻文州开口：“也没什么……大事。”他声音比平常更低，轻描淡写，“有些意见分歧。”

话说到这份上，看来是打定主意不细说了。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也不能追问更多，叶修半真半假抱怨：“早知道老王你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当初我就不把文州介绍给你，人蓝雨多的是想要内部消化的。”

王杰希冷冷道：“你终于承认自己有做媒的潜质了。”

“你终于承认是我牵线的功劳了。”叶修倒乐呵，“还有，说什么做媒，听着一点都不上档次——这叫月下老人。”

“老人。”周泽楷没头没脑地重复道。

别人不明白这算什么个意思，但叶修懂，他直接夹了个鱼丸塞到旁边人嘴里：“现在嫌弃我年纪大了是吧，我告诉你，晚了。”

喻文州轻笑：“老当益壮。”

“我帮你小子说话，你还损我？”叶修机锋多边开，“还有，小周啊，我老不老，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王杰希用筷子尖敲敲盘子：“吃着饭呢，不要讲有颜色的笑话。”

“还知道是笑话，看来你的幽默感还没完全被事业抹杀。”叶修饶有兴致，“老王你也是比文州大的，难道没有危机感？”

王杰希向来头脑冷静：“所以你在小周这儿有危机感。”

“是啊。”叶修笑眯眯，毫不犹豫承认，“我选的人我当然知道。有危机感也证明我眼光好。”

这一语双关又把自己夸了个遍，王杰希在嘴炮这项技术上终究是斗不过面前这位的，他认输。

可惜叶修不放过他：“说啊，有没有危机感？”

王杰希往桌里侧推了推碗碟，用餐巾抹抹嘴，目不斜视看着面前两人：“我相信他。”脸上无波无澜，语气平平无奇，“因为我爱他。”

周泽楷睁大眼睛，忍不住小声“哇”了一下。这几个字同样噎住了叶修——

他和王杰希认识十来年，这样的状况简直前所未有，那家伙从来不是个会在言语上占优势的人——叶修张了张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本来是摩拳擦掌调解斗气别扭的，怎么猝不及防被秀恩爱了呢？

原来恋爱中的王杰希，是这种抛直球、会说甜言蜜语的性格吗？

怎么能有人情话讲得像宣读公告、还如此掷地有声？

唯一的当事人、被告白者没有太大的反应。喻文州闻言慢慢垂下手，视线转向窗外，万家灯火倒映在水面上，再随着波纹一圈一圈碎裂。

感情是件非常非常难解释的、从古至今永恒的谜题。拥有这样一位外表性格都绝佳的爱人，叶修在周泽楷那儿或多或少有过危机感，可在后者眼里这是完全不需要的；周泽楷的世界小得很，家人、朋友和画画，曾经画画是生命重心，脱离单身后天平便向着爱人倾斜——周泽楷追求的东西寥寥，他的眼睛一直、也只会看着叶修。反之，叶修是个标准名利如浮云的性子，在乎的更少，周泽楷是最值得他珍视的礼物。

可他同王杰希，是不同的。缠住他们的身外之物太多太多，无心无力去追求纯粹的感情。他不愿承认自己同王杰希在一起更倾向于互相慰藉——他想要的比搭伙过日子更多，可最渴求的也最为畏惧。

他们这样的人，努力活着已经很辛苦了，谈什么奢侈的真心呢？

喻文州几乎不曾听过王杰希说“爱”这个字，直到刚才。

……居然是这样的场合。

那三个字忽然拨动了胸腔中紧绷的琴弦，悄无声息地震颤，顷刻间所有的疑云、放心、忧虑、芥蒂都远去了。

他很轻、很轻地叹息一声。

接下来的时间里这边的两人默契了得地保持了全场沉默，叶修不再为难他俩，自顾自和旁边人谈起了画室的事情。周泽楷最近遇到几个故友，打算一起在下个月举办画展，场地却和别人撞了档期，正为这事忧心。

叶修记得那里的老板应该同黄少天有点儿沾亲带故的关系，摸出手机到外面边看风景边打电话，夜色太醉人，一时不慎把王杰希和喻文州吵架的时候漏出去，那边的好师兄义愤填膺停不下来，一通电话结束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再回到包厢周泽楷后加的甜品也已经丁点不剩了。

……可那两人居然还维持着冷战状态。

叶导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来不以耐心著称。他径直拿起王杰希放在桌上的车钥匙：“我看你俩不急不慢的，这样吧，我带小周去兜风，等你们什么时候不抽风了，什么时候来接你们。”钥匙扣在他左手食指上悠悠转了几圈落在指根处停下，右手拍拍周泽楷，“好了宝贝，我们走吧。”

周泽楷犹豫几秒，抓着叶修的袖子站起来，同另两个用眼神代替喉咙发声的人点点头算是再见。

叶修反手扣住他的手指，没再放开。

浓情蜜意的两个人终于离开，气氛却更加凝滞，明明餐点早就冷掉，可小小的包间里却只剩下刀叉碗筷碰撞的叮当声。最后还是有人率先打破。

王杰希下了很大决心般舒出一口气：“文州，我们……”

喻文州托着腮看外面，转过头，这一次不再回避他的视线，甚至笑了笑：“去划船吧。”

“划船？”王杰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对啊，划船。做些普通人谈恋爱会做的事情。”

他把重音放在了恋爱两个字上。

王杰希对这样的回答比想象中更茫然。喻文州抿嘴笑笑，不多解释。

也许他仍有顾虑，可他已经不再焦虑了。自己的心就在那儿，有什么好回避的呢？打算共度一生的人近在咫尺，不需要害怕。他们的身份的确不比常人自由，但在一起并不是悬崖万丈的走钢丝，不是与人生蓝图背道而驰的脱轨，不是棋差一步就会坠入深渊的赌局。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那可是……爱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