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麦浚龙-雷克雅未克

正文:盲点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有什么声响绵软而长久地裹着他的梦境,滴答滴答,像一场穿不透的雨。

后来换成了另一种嘈杂。

“周泽楷。”

“周泽楷周泽楷周泽楷周泽楷周泽楷周泽楷。”

“醒醒醒醒醒醒快点醒醒。”

他猛地睁开眼,长久以来的条件反射让他下意识进入警戒状态,一不小心牵动到肩膀的伤口,抽了口冷气。有谁的手掌按上他没有受伤的另一侧,柔和又不容拒绝地把他摁回去:“伤病员就好好当个伤病员,乱动什么。”

声音和气味都是熟悉的,而这种归位的安心让他放松下来。周泽楷靠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揉揉眼睛:“回来啦。”

黄少天坐在他旁边,无聊地把玩着新弄来的枪,体积不大,但威力不可小觑,适合搞伏击,单兵作战相当精悍:“上区下城全部搜查过一遍,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看了,一个活人都没有。如果搞个空中生物探测图,大概整个城市只有我们这里有红点。”

这结果预料之中,并不意外。已经几个月了,有生还者的可能越来越小,明面上隔三差五还派人去搜寻,但实际已经不再有人抱以希望。

“在市政厅……好像是市政厅吧,毁成那个样子我也不认出来了,反正在那遇到方锐,据说老叶他们可能找到了新的安全区,等确定下来会通知我们。在那之前就好好在这呆着吧,应该不会那么快弹尽粮绝。上次江波涛统计的还够撑多少天?”

“26天。”

“……居然还不到一个月吗?那还是尽快收拾细软卷铺盖跑路。对了,我昨天捡回来那小孩醒了没?”

他点点头。

黄少天嘀嘀咕咕:“这是这两个星期唯一找到的活人了吧?居然还这么小,倒是机灵,能一个人活到现在真厉害啊。”

周泽楷没说话,听他自言自语。这样很好,只要有黄少天在,永远都环绕着令人艳羡的充沛生命力。

黄少天见他发呆,以为他累了:“你要不要继续睡会?我去看看李轩他们怎么样了。”

周泽楷说好。黄少天避开伤口扶着他躺下来,给他盖好被子。严格来说那甚至不能说是被子,但已经是眼下最好的御寒物。“别睡太久啊,头会晕的。晚上我过来给你换药,顺便带那小孩过来玩。”

等黄少天走到门口,周泽楷忽然问道:“外面在下雨?”

黄少天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皱了皱眉:“没有。如果你听到有水声,张新杰他们在搞试验吧,具体原理我也讲不好,反正就是为了拯救全人类。”黄少天吸吸鼻子,“不知道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剂,是不是味道不太好?我都闻到了。”

岂止是不太好。腐朽而潮湿,离死亡咫尺之遥,好似某种毁灭边缘的风浪。他们陷在这里,求生不得,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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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天是个天生的免疫者,百毒不侵,不会变异。但这样的特殊体质并不让人眼红,反而更辛苦些,毕竟要扛起巡逻和wuzhuang的任务,一旦被武器误伤,可比感染而死的风险大得多。

但周泽楷没那么幸运,他除了机动能力强、是个优秀的士兵,内里只是个普通人。不能抵御病毒,无法消除苦楚。

好在爱意能够缓解疼痛。

天已经全黑了,屋内的应急照明灯光有些飘忽,哪怕已身处死城,依旧是个讲鬼故事的好氛围。周泽楷不仅右边胳膊伤得严重几乎抬不起来,其他地方伤口也感染发炎,这些天谨遵医嘱卧病在床,又不肯让别人喂,黄少天拎着工具叮叮咚咚给他砸出个简易升降板,好歹碗架起来后左手还能用。现在他坐在他旁边,和新来的小少年一唱一和。

一屋子坐的都是人,每个人都狼狈,但眼神明亮,没有晦暗。李轩率先抗议:“不是说好讲鬼故事,你们怎么讲起相声来了?”

那小孩叫卢瀚文,活泼得很,嘴又甜,才来不久倒是很快和大他近一轮的前辈打成一片,尤其和救了他的黄少天亲近。当然这种亲近经常会向着反方向跑:“还不是因为黄少是个搞笑的人才嘛。”

“哎哎哎小兔崽子说什么呢,什么叫搞笑人才?哥这是幽默,幽默懂不懂?幽默的前提是内涵——你再修炼个十年才能有的那种东西。”

“修炼什么呀,和黄少你一样话多吗?”

他年纪小小,讲话相当一针见血。黄少天一噎:“……卢瀚文今天我不收拾你我就改姓蓝……”

卢瀚文绕到床的另一侧,问题撂给另一人裁决:“前辈说我说得对不对?”

楚云秀笑:“小家伙倒是知道谁才是实权。”

这里原先是轮回所属的防空洞,本就是周泽楷的地盘,他的为人和能力又无可指摘,理所当然在众人聚集之后成了中心。打周泽楷不在意这种顶峰地位,甚至有些抗拒,他从来不是领导型人才,更期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黄少天一来同他关系匪浅、二来本身也是蓝雨的掌权人,顺理成章接下这个任务,成了基地事实上的负责人。

不过卢瀚文此时显然打算投靠名义上的那个。男孩半蹲在床边,抬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周泽楷,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年龄优势。

周泽楷对这种卖萌攻势抵御能力不怎么样,而怼和围观怼黄少天也是他茶余饭后的休闲之一,几乎没有犹豫便赞同了他,点点头:“对。”

“……”

其余人毫不客气大笑起来,李轩甚至笑到咳嗽。

但黄少天没有和预想一样气得跳脚,反而露出优哉游哉的笑,凑近周泽楷,用仿佛压低但实际上每个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问道:“那,我话咁多,你系中意仲系唔中意啊?”

周泽楷发音咬得不够标准,也一字一句答得清楚:“中意呀。”

黄少天打了胜仗般满意地站起来,拍拍手吆喝道:“好了好了赶紧散赶紧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床了啊,午夜场开始了闲人免进。”

“什么玩意儿,我们是来听故事的,不是看你们秀恩爱的!”

“靠,踹翻狗粮。”

“黄少周队不厚道啊。”

“……瞎了。”

“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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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冬天已经过去很久,裸露的皮肤接触到空气还是激得他一个寒颤。黄少天侧过脸:“疼?”

他摇摇头,视线死死盯住虚空中的点,试图忽略黄少天现在一条腿卡在他两腿中间、膝盖弯曲俯身、灼热的手指还摩挲着他肩颈皮肤的动作有多暧昧。

“疼你就说啊,没什么可忍的,反正你——咳,那什么的声音我也听过,用不着害羞。”黄少天解下绷带随手扔到一旁,拿过纱布和药酒,还有一袋此前没见过的粉末,“今天张新杰给我的,听说效果不错,给你试试。不过可能刺激性比较强,你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周泽楷疑惑地转过头,忘了他俩离得太近,嘴唇蹭过黄少天的颧骨,结果反倒是自己脸红了。

“心理准备就是……”黄少天把粉末倒进药酒里,再浸湿纱布,周泽楷赶紧闭上眼睛,下一秒却不只是上药袭来的剧烈疼痛,黄少天捏住他的下巴,带着山呼海啸的气势横冲直撞吻上去。

尔后那不止是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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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周泽楷伤好得差不多了,叶修那边也已经传来新的安全区消息。但迁移路漫漫,沿途太危险,他们这一大帮人老弱病残什么都有,不能贸然前行。

黄少天带着几个人先锋探路,周泽楷要留下来稳定军心。

谁都知道这是一场分离,但没有人知道还会不会再相聚。

“帮我保管好这个。”黄少天把什么东西塞到他手心,温温凉凉,光滑没有边角。他们已经保持着这个促膝长谈的姿势一整夜,矮桌边烛火下,拖曳出长长的、交缠在一起的两道影子,据黄少天说这样比较有正式的感觉。

周泽楷低头一看,是块玉。黄少天没有放开他的手,继续道:“这可是我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留下来的传家宝,我妈说了等我有了媳妇,她要亲自交到人家手上的。”他笑容淡了点,“当然,她也不可能再看到了。”

周泽楷没说话,安慰人从来不是他的长项,他只能摸摸对面人的头发。

黄少天把他爪子拿下来,也一同交握:“所以说你要看好它,没了它我可找不到对象。”他又恢复了先前那种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情,“到时候,你只能以身相许。”

周泽楷把双手抽回来。

外面有人在吹口哨,细细悠悠的,那是集合的标志。黄少天伸了个懒腰,这么坐一晚上腿都麻了。周泽楷刚想站起来,结果被按了回去。

“停停停,别动别动别动。”黄少天动动手动动脚,帮他摆好姿势,双腿并拢双手搭在膝盖上仰着头,像个乖乖听课的小学生。

黄少天说,保持静止。

周泽楷茫然地看着他。

黄少天弯腰吻吻他的额头,然后长舒了一口气:“我早就想试试这样了。”

“……”周泽楷在心里微妙地叹息,然后抓住黄少天的衣服让他降低海拔,仰起脸也亲亲他的下巴,“路上小心。”

他目送黄少天远去,死去的城市在黎明前的微芒里慢慢显出轮廓边角。魆魆暗夜无边际,也仍有一线天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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