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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妈妈离退休不远,身边亲朋好友都抱上孙子,看着眼馋,儿子找了个男人,一直是心底一根刺,领养也好代孕也罢怎么着也要让他们弄个孩子回来。黄少天不介意家里多个小崽子,随口跟周泽楷一提。原以为枪王大大当年男女老少通吃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收服个小朋友不在话下,对方反应竟和他想象中大相径庭。
周泽楷没有任何犹豫,拒绝得无比坚定。没有任何余地。
刚开始黄少天以为他不习惯忽然肩负起监护人的责任,或者不想失去二人世界,再或者是个丁克,后来才明白这一切并不归咎于孩子、或者家庭组建。
他们戏言之下的领证,黄少天曾想过当真,三年五载过去,也不了了之。
周泽楷根本从来没有设想过他们的长久未来。十年蹉跎,却不是一辈子,总有分开的一天,与生死无关,与第三人无关,与什么猜想中的因素都没有关系。
他问为什么。
周泽楷声音很稳,很轻,和那时候的眼神一样安静。
——你说了,期限十年。
该说当头棒喝还是醍醐灌顶,他在那个缱绻的午后想起来了,想起来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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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们的开端,如今想来,大约也已经裁定了终局。往后的每一天爱和性都是分开的,原来从最开始比起爱人他们更像情人,那是孤注一掷的、不能被更改的单行钢索,峭壁和深渊,只有一线生机。
早就被忘到九霄云外的东西,现在周泽楷又提起了。他自己提出的赌局,轮替之后,又被退回自己面前。
黄少天觉得血液都凉透了,原来这三千多个日夜周泽楷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倒计时,甚至没能完完全全地交付真心。
他对他的迷恋和钟情是真的,从头到尾做好了抽身准备也是真的。
他要怎么去回应呢。
还可以说什么呢。
能做什么呢。
是他自找的,自作自受,怪不得人。
现在沙漏的上半瓶洁净如新,倒计时归零,是时候该履行约定了,交还彼此的自由。
年轻总要有轰轰烈烈,而轰轰烈烈大多不会善终。是共识,是每个人彼时不愿接受、日后迟早会释怀的事情。
分手后他没有回G市,几年前爹妈搬去了附近省稍北些一座四季如春的城市,依山傍水,刀耕火种,人间仙境。黄少天白天帮妈妈洗菜做家务,晚上乘凉,外面夜空明亮,星星比城市看到的多得多,如同他那个盛夏与周泽楷在库马约尔山峰上看到的漫天潋滟星河。
黄少天跟老爸碰了碰杯,毫不在意地大笑:“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嘛,老爹你过去难道还没几个刻骨铭心的初恋?过了就过了,你担心什么。”
“谁家初恋有几个啊?”
“哦,对,你提醒了我。这么说来他还不是我初恋。我的初恋要追溯到大班了。所以只是一个经过,没什么大不了。”
老爸审视着他,皱着眉,说了一句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说出来的话:“我以为你很……爱他。”
黄少天想,我是很爱他啊,我到现在、也许直到很久以后、都会记得此刻很爱很爱一个人。
我是这么地、这么地爱他。
爱过他。
与山肴野蔌相伴的那段日子他彻底关了机,和红尘黄泉断得干净,其实也没有必要,周泽楷不会再联系他。他在仿佛入定为禅的时光里一遍一遍翻看梦境记录本,捋着百转千回相爱过的隐秘线索,看见过去的自己,演出声势浩大,剧本千锤百炼,看着这十年来是怎样按部就班地沉沦。
其实他也试过,试着彻底溺于其中,最后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清醒得骇人。
周泽楷也是一样。
他们清醒地相爱,又清醒地分开。
十年后或现在失去,反正到最尾也唏嘘。更何况他们已经互相拖拽着耽误了这么久,黄少天想,没有必要把错误再继续延展下去。
纵然这么说,可他第二天醒来,天色灰败阴阴沉沉,一直在下雨,他却不能抱着熟悉的人再睡回笼觉。这次不再是生日那天吵架的当晚,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就能看到人,还能骗自己一切都会和好如初。
他心知肚明,再也看不到周泽楷对自己那样微笑,温柔地、满载爱恋,眼底映着自己的倒影,好似盛着无边的玄妙宇宙,而他是整个世界最明亮的中心点。
或许以后还是会再见;地球这么小,总是会相见。到那时候周泽楷还是会对他笑——他对谁都愿意笑——可再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专属的笑了。
他曾经独一无二的拥有和所属,永远定格在了过去时。
黄少天没打伞,没穿雨披,冒着雨在山头转了几圈,后来雨停了,太阳升起来,苍白的雾意在山间弥漫,眼睑沾上潮湿,再一直皱到心底。
他仍然会下意识地去摸空无一物的耳垂,拿着手机想要拨打置顶联系人,输入的密码都和一个晚秋的日子有关。记起那个人的眼睛、嘴唇、声音,微笑的弧度、拥抱的样子,记得呼吸、心跳、灵魂。
他做不到的,他还是会想念。
黄少天不觉得痛彻心扉不觉得遗憾入骨,只是疲倦,还有些茫然。
原来这就是他荒诞又无用的十年。像个刻着潦草句点的黑色幽默,唯一的观众已经离场,而住在院子里的冰洋淹没了空旷月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