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岁那年他们离开了G市,也没去B市,而是找了一个有海的小地方,挑的时候非常随心所欲,具体方式有点儿记不住了,但和戳飞镖大同小异,总之两个很有钱、又没有后代和牵绊的老头儿,去哪里都好。
荣耀在十年前正式停服,那年黄少天的孙女儿刚出生,这个五十了还总是很有精神的家伙捶胸顿足,说自己的黄金战绩以后再也没人继承,总局这些老忽悠当年答应会把荣耀代代传承下去,果不其然……
喻文州没说什么,倒是王杰希,难得出言安慰:能活这么久,也不容易。
他说的是游戏,当然,人也一样。
上了年纪之后处处零件都在生锈卡带,他们当年一起叱咤电竞场的老朋友,已经有人先走一步。
死亡开始成了日常的话题,体检的频率越来越高,家里囤起了保养品,社区时不时有人上门关怀,公共交通早就被纳入需要让座的行列。
有些事情是不可逆转的,比如生命。
也比如对一个人越来越深的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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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会一起做饭,一起做家务,除了生病的时候从不请保姆。没有领养也没有过继孩子,不怎么出门打牌下棋,更多的时间花在家里,除了和老友偶尔聚聚,全是二人世界,中间多不进任何旁人。
二十岁是这样,七十岁还一样。
喻文州即便七十岁了,依然是受欢迎的和气好邻居。他英语好,从荣耀退役后还被电竞学校邀请去做老师,教战术,还教英语。现在呢,依然是
王杰希大约是他的反面,可不算讨小孩喜欢的老头,不爱笑,眼角攀着严肃的纹路,不轻不重戳一戳拐杖,能让哇哇大哭的孩子吓得噤声。
不过即便老了,他还一直被猫喜欢。这些年他们没养孩子,养了很多只猫,有些被其他人领走了,有些也到了不得不离去的年纪。
喻文州记得王杰希在家里被猫咪环绕、出门前一丝不苟粘猫毛的样子,也记得两个老头儿大半夜地打车送猫崽去宠物医院、到了地方值班的医生还要分出心先关照他们。
有一只老猫陪了他们十九年,牙齿掉光了,毛发掉得稀疏,但依然像小时候一样爱在他们怀里撒娇。
它最后是在喻文州的怀里闭上眼睛的。
年近古稀,喻文州以为自己的泪腺该和听力一样退化了,但那天倾盆大雨。
这回搬家,他们没再带任何一只。
总会有需要独自踏上的旅程,那些柔弱的、需要被保护的生命,就交给更合适的人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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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们出去散步,沿着海边走,浪花漫过脚踝苍白松弛的皮肤又远去。喻文州忽然问:“杰希,你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王杰希被问地莫名其妙,“后悔什么?”
“如果当初没跟我在一起,现在也是子孙满堂了。”
王杰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有一家人,子辈孙辈推着轮椅上的爷爷,夕阳西下,倒是一副不错的画面。
他想了想:“是坐不坐轮椅的差别吗?”
喻文州知他在讲笑,也不是讲笑。
二十五岁的王杰希跪在怒火冲天的父亲和以泪洗面的母亲面前,一字一句:“如果会被您打断腿,那我甘愿坐一辈子轮椅,也不会放弃他。”
喻文州沉默着,目睹这一切,没有说一个字,只是走过去,轻轻地,稳稳地跪在他旁边。
时光蹁跹而过,转眼间几十年,当初坚决反对他们的父母已是天上一缕烟,现在回头看年轻时为了在一起而尝过的苦难,全都成了足以反复回忆的甘甜。
苦难坎坷又怎样,只要能与身边人挽手,刀山火海,荆棘丛生,仍旧如履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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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沙地还是不太好走的,尤其是当拐杖陷进去的时候。王杰希试图避开因自己惊扰而从水坑里爬出的小螃蟹(他眼睛有点花,也不是很确定是不是螃蟹,姑且算是吧),再抬头喻文州已经走出去好一段距离了。
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问我这个,难不成你后悔了?”
他以为自己声音依然如年轻时洪亮,然而只是碎碎地融化进略带腥咸的、金红色的海风里。
喻文州转过头,在晚霞里朝他微笑,好似还是当年风华正茂的模样。
“你讲,我系唔系仲同你初见时一样对你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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