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本是风和日丽的天气,回家路上却忽然刮起风。最近眼睛疼得厉害,视力也有所下降,我去医院拿回一堆药,又在附近的商业街配了副眼镜,这会儿依旧止不住迎风泪,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对我这样一个不停抹眼泪的男人侧目而视,我同样觉得尴尬,却无计可施。
好不容易到了家,竟然发现鲜有来客的门前台阶等着一个人,坐姿不拘谨也算不上随意,膝盖并拢弓着背,抱着一个玻璃罐,下巴抵在上面发呆,听见我靠近转过头,看着我微微笑起来:“你回来啦?”
我自认为是没见过这个人的,但他表情语气如此熟稔,让我不禁怀疑是不是久远的朋友没有认出来。
毕竟我一直有点儿脸盲,而且最近视力的确有所衰退。
随随便便把陌生人领回家并不是我的作风,但这人仿佛有魔力似的,在我的大脑思考出应对方式之前,行动已经打开了门,邀请他进来。
谢谢你,他说。
他微笑着,而那笑容让我熟悉。
2.
不速之客在我家里住了下来。听着有点儿莫名其妙,但如果经历这一切,又没什么违和。他性格温和,不像什么不怀好意之人。我不缺那一口饭,他还能够帮着做一点家务。
更重要的是,我踽踽独行太久,也的确需要一点陪伴。
他并不打搅我,大多时候安安静静一个人做自己的事情。我好奇过,也止于好奇罢了。
但他不让我碰他的那个罐子,明明空空如也,却宝贝似的。
如果你动过它,我一定能看出来。
他这么警告我,虽然口吻随和,甚至还挂着笑意。
“你不是本地人。”
“的确。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一个人。”
“什么人?”
“很重要的人。”
这对话到此为止,他不愿多说,我也的确没有继续追问的意向。
他的事,他和他的他。
与我有关吗?
3.
我不太习惯戴眼镜,即使它让我视野更清晰,但戴久了鼻酸头痛,还不如将错就错。
某次看电视倦了随手把眼镜摘下放在一边,再调整坐姿时不小心把它坐断了。
简直像小孩子一样。
我挫败得不得了,他听说了以后也忍不住笑,却让我把残骸交给他。
“你要做什么?”
“相信我。”
我将信将疑,第二天收到了一副完好的眼镜。并非新的,就是先前那副,没有丁点裂纹,仿佛那断裂是我的幻觉。
这本不该实现。可放在他身上,又好像一切都有了可能。
“当作这段时间你收留我的谢礼吧。”他笑着。
4.
同他发展出□□关系是我始料未及的,可当把他抱在怀里、那契合感那么令人眷恋,一切又如此顺理成章。
那一晚云雨过后他睡得很沉,我却在半夜忽然醒了。盯着天花板发呆半天,余光瞥见他的空罐子,居然在暗夜中亮了起来。
我原本是不好奇的,如果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阻止。
我小心翼翼下了床,摸索着戴上眼镜,再看向罐子时它居然不再是空的,而是装了满满一瓶潋滟星河。全是星星,不是想象中锐利坚硬的质地,它们像漂浮的泡沫那样挤在一起,中央游来游去一条小小的——人鱼?
我难以置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我把眼镜取下来揉揉眼睛,再望过去,瓶子恢复原样。重新戴上眼镜,星星又回来了。
这是灰姑娘的南瓜马车吗?还是我真的累出了幻觉?
我靠近瓶身,鼻尖几乎贴上去,人鱼也游了过来,把他小小的手掌贴在和我指尖相对的地方。借着幽微的星光我看见他的模样——
和他很像。
我是说,现在正睡在我床上的那个人。
如果忽略现实的操作可能性,这完全就是一个缩略版的他。可话又说回来,这一桩桩一件件怪事儿,我又如何能用常理思维来考量?
原本这一切,就不是真实的。
人鱼像做出口型,吐出的声音却变成了泡泡,全是细细碎碎的星星轮廓。我以为他要同我说些什么,便凑近贴过去。
“……救我。”
他说。
那声音太微弱了,轻如一声叹息。我靠近、再靠近,试图听清他再说什么,但床边传来窸窣声响,我转过头,看见瓶子真正的主人下了床,直直望过来。
5.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神情这样肃穆,脸上一点一点蔓延开的是真正的难过。
他摇着头:“你不该的。”
“为什么要救他?”所有的疑问脱口而出,“那是什么?你把他怎么了?你到底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看着我,眼神凌厉又哀伤:“那真相,不是你该去触碰的。
“你不知道,你从来都不知道。
“我是真的想要留在你身边。
“……杰希。”
我重又听见那种叹息一般的呢喃。
而这一次叫的是我的名字。
要失去什么的预感和恐惧攫住了我,头疼欲裂,他抱起那个罐子——这一次它又成了空,没有星星,没有小人鱼,什么也没有——普普通通的罐子之后的他只离我几步之遥,又仿佛千万里,怎么也无法靠近。
“文州,你……”
我为自己脱口而出的名字感到震惊。
明明认识这么久,我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现在我在叫谁?
文州是谁?
他因这个名字眼睛亮了一瞬,却很快重又黯淡下来,希望的火光只燃烧了短短一瞬。
“太迟了。”他把罐子抱得更紧了些,“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我问,“什么来不及?”
安宁的夜晚忽然卷起一阵风,我的迎风泪又犯了,视野瞬间变得模糊,忍着酸痛眨掉眼泪,他却已经不在面前。
我追去外面,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一颗星划过,光焰燃烧着拖曳出长长的尾巴隐没进夜空深处,然后消失不见。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想起,却不知怎么的,忽然掉下泪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