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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回见到王杰希,这人西装革履的精英模样至今还烙在脑海里。喻文州以为这是个大忙人来着,就算到G市也只是为了出差来去匆匆,结果王杰希硬生生耗了一个半月,整日闲着没正事,行踪不定,时不时从哪儿冒出来吓他一跳,后来居然也见怪不怪。
大部分地方还春寒料峭的四月末,G市却已经逐渐进入一年中最闷热的时期。王杰希说,家里那边的供暖也差不多该停了。
南方少年问他B市什么样子,王杰希模棱两可,首都样儿。
首都样儿是什么样儿?喻文州跟他学本地话,儿化音太刻意,拖得又长又重,最后还有点儿蜷曲,讲出来倒有种奇异的可爱感。
首都样儿就是——王杰希学他口音,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种答案已经超出了模棱两可的范围,根本就是昭然若揭的敷衍。B市啊……上学的时候父母不希望他远走他乡,接触荣耀之后他又一心妄求扎根蓝雨,十几年的人生鲜有离开南方的念头,大雪纷飞的北方只在梦中出现过。
B市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和……一样。
后来有一天,五月伊始的傍晚,王杰希找到他,说自己要离开。
“你要走了?”喻文州对这样的告别很淡然。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结局总是分别。
“我已经在这儿呆很久了。再久,有人要吃醋的。”
“你已经有恋人了吗?”少年的声音变得沉静。
“是。”王杰希眼里有笑意,还偷换了一个词,“我已经有爱人了。”他说,“我很爱他,并且他也很爱我。”他少有这样温情的时刻,声音和语气都软下来,包藏数不尽的深情。
少年抿抿嘴,这也同样在他的预料之中。王杰希总是自以为他不知道的时候看着自己——其实也不是他,像是透过自己望向另一个人。
望着他的爱人。
王杰希开始絮絮叨叨嘱咐他。生活荣耀,方方面面,巨细靡遗。喻文州以前都不知道他居然也能有这么多话要说。
“你不用……这样。”喻文州抗议,“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
王杰希不信,不理,不听,非常自我。
“新赛季,记得去看嘉世和百花那一场。”王杰希口吻强硬,“蓝雨的可以不看。但是嘉世和百花的——溜也得溜去。”
“我以后能去B市找你吗?”
“如果你能找到。”王杰希说,“当然欢迎你来。”他看了眼手表,“我要走了。”
喻文州唔了一声,相当之敷衍。他心知肚明王杰希这句话也很敷衍,毕竟他俩到现在也没留过对方的联系方式。人生海海,萍水相逢……就只是萍水相逢罢了。他其实不太想看着王杰希离开的样子,低着头,看见自己的鞋子染上夕阳的颜色。
然后他听见那人的鞋跟哒哒,离远了。他垂着视线,眼眶酸涩得厉害。
“对了,文州,我在你手机上留了段录音,记得回去听。”
那声音又传回来。
“这次是真的要道别了。”
王杰希说。
“……再见。”
少年一惊。他根本从未让王杰希碰过自己手机,怎么会、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猛然抬起头,眼前却只剩下一棵孤单的木棉。那人已经不见了。
黏稠的夏风空落落掠过街道,好似连带着他的胸口一同漏着凉意,凛冽如冬日,又冰又疼。耳畔灌满了风声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听不到。
少年想起他们初遇的那天也是同样绵长的街道,木棉开在枝头,美得惊心动魄,而如今已经过了花期,叶子郁郁葱葱,再也没了花瓣。他又一次慢吞吞地向家走去,沉甸甸装着心事,低落的潮水一层层上涨蔓延把他簇拥在中心点,卷向溺亡的深海。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在前路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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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录音不难找,就在桌面,而他以前居然从未发现。语音时间不短,想来镶嵌了很多很多东西在里面。他回到训练营,今晚寝室没别人在,喻文州小心关上门,找到耳机,倚在墙边,深呼吸了几次。点开播放键的时候手指还有些颤抖,掌心竟然浸出汗。
但他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好啊,文州。”开头第一句是粤语,他从未听见王杰希这么叫过自己,发音意外很得标准。
“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告别过了吧。”
“我想你应该也能猜到我是谁。”
“这说法不太对。你应该明白,我来自哪里,为什么找到你。”
“的确是有人托我来找你。”
“他希望你……”
“我说过你会有很好的前景。你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会是荣耀不可或缺的一员。要相信自己。”
“没办法说什么我在以后等你赶上这样的话,我已经有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了,也走过许许多多风雨,我和你说过。”
“但有人会等你,你要去见他。”
“跑不快也没关系,他会等你。他其实……脾气算不上多好,但是对你永远有耐心。”
“但你最好还是快点儿。他等了很久了,可能有点急。”
“并非在终点,只是半局。你会遇见他,然后靠近他,共同走下去。”“你们有无限可能。”
“他一直在未来等你。”
……
喻文州在窗边站了很久很久,握着手机安静地听,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他推开窗,头顶是夜空,月色长长地飘摇过上亿万光的河流。那边的答录没有停,还在继续说,字字句句缓慢低沉,缱绻气流挟着熟稔的声线吹进耳廓,吹入温柔又虚妄的梦境,最后尾音吹散在晚风里。
他抹了抹发凉的眼眶,看见星星掉下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