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你就像风在说话

喻文州被国外稀奇古怪的饮食荼毒已久,此次回国,最大的享受便是味觉上的。窗外寒风凛冽的冬天来一碗热腾腾的冒菜,想要的料应有尽有,简直人生幸事之一。他离开太久,都快忘了什么是正宗的中国味道,特意加了几大勺辣油,吃的眼泪都要掉下来。

叶修埋头苦吃半天一抬头愣住了,抽了张纸给他:“不是吧,有这么好吃?”

喻文州接过纸道了谢,吸吸鼻子:“人间美味。”

“看你这个样子,下学期学校想派我出去进修……那我还是不要去了。”

“进修多久?”

“一年半。”

“那还好。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不过出国一段时间,肯定能把自己锻炼成大厨。”

“学做菜太麻烦了,是不是连外卖都没得叫?”

“的确。”

“啧。”叶修再一次下了决定,“我还是不去了。”

喻文州看他重新埋头跟碗里的鹌鹑蛋做斗争,非常惊奇居然有人会为了食物而放弃进修——叶修果然是个非常神奇的人。

桃桃吃惯异国的食物,对冒菜不怎么感兴趣,吃了几口辣得直哼哼,喻文州要给她重新打份饭也不要,只得买了瓶豆奶,微波炉里热一圈,插上吸管让她坐旁边自己玩。

小家伙今天自己要求换了个发型,挑起一束扎得高高的,再榜上天蓝色的大蝴蝶结,整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娃娃,她自个儿偏偏没任何感知,晃着腿抱着瓶子自言自语得正开心,相当引人注目。

喻文州已经听见不下三次忘关闪光灯的喀嚓声了,跟当年抱着扫把在学校里招摇过市程度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猫咪是属于他的——至少曾经如此,他是它所有者。但小姑娘不是,她是由另一个人燃尽余下生命的期盼和光芒,递交到他的手上。

“这小家伙,是领养的?”叶修问。

这话题在他刚回来的同学聚会上已经被提及很多次了。那时候他总微笑着一口咬定就是女儿,不肯透露更多消息;但不知道怎么的,这个人面前似乎有着“被说实话”的魔力——

“算是吧。”喻文州瞄了眼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小孩,“从朋友那过继的。”

“理论上朋友的孩子应该不能用这个词……”叶修忽然话锋一转,“我还以为会和王杰希有关。不过想想看他天大的能耐也弄不出个白种人小崽子。”

喻文州心知这人拐弯抹角用着陈述句想八卦,笑了笑,没搭话。

也不能说完全无关,他用筷子挑着细细的豆芽,想起很多始末。如果说小姑娘是他目前为止人生的终点,那么一切始发的箭头,都来源于王杰希。若不是与这个人的红线交缠又断裂,怎么也不会飞到十来个时区之外、再在那儿遇见阴差阳错的新人生。

他有些自嘲地想到,这么说来自己有这么个女儿,还得谢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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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叶修本来正与鱼丸做斗争,忽然瞥见什么,啪地竖起文件袋遮住脸,压下声音:“文州,帮个忙,帮我打个掩护。”

喻文州一头雾水。

他转过头看去,一个年轻人正朝他们这边看来。其实有人打量他们并不稀奇,毕竟外国小娃娃分走了很大一部分目光;但喻文州一眼就瞅着那小孩儿不对劲,比其他学生看起来还要小一些,目光坚定地锁向他们。

“这是……”

“我家小孩。”叶修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能够衍生出许多种含义的答案,“这几天一直跟我生气呢,可不能让他在这儿看到我偷懒。”

喻文州噎住了,实在无法理解叶修这种出来吃个午饭被看成偷懒的价值观。

叶修知道他不信:“行吧,跟你说实话,就为了进修那事儿。”

喻文州想,这才是绊住脚的真正原因:“他不想你去?”

“不是。”叶修叹了口气,“他希望我别放弃这个机会。”

喻文州了然。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一直在往这边看。”

“怪你家小姑娘太扎眼。”

“但是……”

“嘘,专心吃,食不言寝不语。”

原本一切暗涌之上还算平静,陡生变故的竟是跟叶修很亲的桃桃。小孩不知道想些什么,忽然从凳子上跳下,借着人小个矮的优势三两下窜进人群——直奔那个盯着他们看的少年。

喻文州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喻昔!”

平常一向很乖的小姑娘并不理他。监护人无奈:“学长,不好意思,必须暴露你了。”他放下筷子赶过去。

这动静一折腾,什么假象也维持不住了。叶修慢条斯理擦擦嘴,准备起身加入战局。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总不能真避开邱非不见。

等他走过去,喻文州已经勉强控制住局面——换种说法就是横冲直撞的小炮弹已经束手就擒。桃桃盯着邱非,也不知后者身上有什么突然吸引到她了。

但少年看着他,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就是眼眶红了一圈。

叶修心里咯噔一下。

喻文州已经对他俩的关系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虽然诧异,终归是别人家家事,不好插手。他抱起桃桃,紧急撤离现场:“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

他又想起以前了。

触景生情这个词微妙得很,明明眼前的景象早就更替轮转换了新,但大脑会直白告诉你,曾经你也身处于此心陷于此,和所有天底下刚陷入热恋的人做一样的傻事。

离开校园前路过的最后一站是操场,倒和他们当年在的时候没多大差别,只不过跑道上的漆淡了又补,记忆里招展着鲜明的旗帜。

在他们还能够和平共处的最后一年,两个人被各自同学联手坑了一把,双双推送参加了运动会。喻文州和王杰希不是一个类别,隔的距离远,但时间却紧紧相连,等到他结束自己项目、连分都来不及看一眼,匆匆忙忙穿过大半个操场赶到跑到尽头,王杰希已经是最后一圈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根本不相信宅如王杰希跑得了三千米这种距离。

耐力赛之所以拼的是坚持,对于时间麻木的感知是比真正意义上的体力消耗更痛苦的事情。

但王杰希坚持了下来。而喻文州所不知道的是,这样仿佛没有尽头的圆周运动里,有人一直在心里念着他的名字。想着他。

最后半圈。

一百米。

五十米。

耳边风声远去,只剩下血液隆隆。

王杰希睁开眼,眨掉眼前蒙蒙的黑雾,看见他爱着的那个人在终点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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