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山鬼泣】:翻出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好像的确不大厚道。很抱歉给你这样的压力,我也不是要你一定考虑我的请求或是怎样
【逢山鬼泣】:只是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开玩笑的。
【逢山鬼泣】:我和你说的每一句,都出自我的真心。也许不够热忱,但一定足够赤诚。
【逢山鬼泣】:我说我对你那是真的。
手边的咖啡早就凉透,缩小的文档端空无一字,吴羽策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这个窗口放大出来。消息发送时间是三个小时前,而现在李轩的头像已经是匆匆离线的灰色。
一整个晚上,教案一个字没动,聊天窗口倒是被调出来七八头十次。他现在无法从这件事情里分出心来工作,这事儿缠了他很久了,可以说是三个小时,也可以从李轩道出那席话的第五日。再甚,从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李轩的那个冬天起,已经快八年了。
是啊,他这个人就是这么没长进,八年前喜欢的人,居然到了现在还喜欢。可等到那个人终于后知后觉同自己心意相通,明明好似两情相悦的境地,他却把自己逼到了绝谷。
吴羽策并不是对自己人生道路掌控力度极强的类型,他不怕变故,只要跟着自己的节奏往前走就好,某种程度上来说倒是个挺唯心的人。他有自己不可更迭的、热烈的目标,相对而言对其他的需求很低,比如感情方面,那时候他意识到李轩是他的荒漠里二十来年第一次新生,于是便守着这棵永远不可能开花的树继续荒芜了八年。
这没什么难的。无论是刚开始亲密无间的搭档生涯,还是这几年退役后不咸不淡的君子之交,他看着李轩热恋又失恋,陪着李轩失意再崛起,做一个自持好用而不多言的陪伴者,他收放自如,得心应手。
可现在李轩突然说他知道了这些年来暗无天日的心意,说他后知后觉,也喜欢自己。吴羽策被这个消息搞得措手不及,他实在是想不通李轩是怎么发现、又是怎么转变的,这超脱了他原本的预计——他以为他会把这段暗恋一直带进坟墓里。
如今却忽然被掘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他要怎么办呢。
他能怎么办呢。
李轩现在告诉他这些,又想要他怎样呢。
他关掉自己的笔记本,重新打开学校标配的台式机,这一次不登录任何通讯工具,也许能专心于工作。吴羽策深感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成为老师,可退役之后就这么阴差阳错进了大学校园,拾起自己名校毕业生的头衔教了门无关紧要的公共课。学校打算在这两年增开电竞专业,他这个曾经豪强战队的职业选手当然要挑起大梁。
当年副队长指导队员习惯了,可把实际归纳到理论上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苦思冥想口头语如何转换成书面语,等到再抬起头时才发现窗外下雨了,已经快11点,教学楼里只剩下几盏自习室的灯还亮着。吴羽策伸了个懒腰,思考着能不能从办公室哪个角落里搜刮出一把伞来,他的车停得离教学楼有些远,这么大雨走过去估计是要浇个湿透。
可惜平日里百宝箱似的办公室,连把破旧的伞都没有。吴羽策重新把转移拖回电脑前,鼠标点了点重新细化格式。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他只能再等等,说不定等的时候可以登一下荣耀或者看看别的新游戏——
笃。
笃笃。
有人在敲门,声音急促没有耐心。
吴羽策皱起眉,这个点了,会是谁呢?难道是晚自修的学生出了事儿?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哗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办公室里只亮了他桌上那一盏台灯,他快步穿过幽暗的走道,差点被堆在地上的杂物绊倒。
“怎——”他打开门,询问的声音卡在了一半。
李轩站在门外,浑身可怜兮兮得湿淋淋,T恤皱巴巴黏在身上,而深色的外套里钻出另一个一模一样可怜兮兮的小脑袋。黑色的,只有眼睛明亮。
“”
李轩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可怜又真诚。
“那个,阿策”
“喵~?”
“给。”吴羽策把热腾腾的杯子推过去,“没茶也没咖啡,将就一下吧。等一下我找件衣服给你,不过毛巾没有新的了。”他揪着件以前学生丢在办公室的旧衣服,从李轩怀里接过冷得直哆嗦的小东西,轻柔地包裹进干燥的布料里。
李轩打了个喷嚏:“没事不用了,你管它就好,不用管我。”
猫咪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正在擦拭它的掌心,吴羽策因为那湿热温软的触感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接着衣服一角整个儿罩在了猫咪脑袋上,挡住它的视线。他忽略掉小东西咪咪直叫的抗议:“我觉得你需要解释一下。”
水是刚烧开的,烫得不能喝,李轩只能把它放在一旁,抓了些纸巾擦掉发梢上滴落的水珠:“我看下雨了嘛,就想来接你来着,停车的时候遇见它了”
“你的伞呢?”
“啊?”
“你没有伞吗?”
“好像没有。”
“没有伞你来接我的必要性在哪里?”吴羽策看了他一眼,“我也开了车。而且你怎么确定这个点我还在学校?”
从下起雨开始,李轩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想法了。什么前因后果,什么天时地利,什么细功慢活,统统不重要。他瞄了一眼手边白雾袅袅上升的玻璃杯,大概是吴羽策常用的。李轩说:“我就是想来见你了嘛。”
这句话中隐含的撒娇意味比他自己想象中要更浓一些,而听者比说者感触更深。不过吴羽策只是把猫咪搁回他怀里:“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
小奶猫在李轩腿上颤颤巍巍站起来,然后全身抖动甩了甩,顺便把水珠全部甩到拯救他的人类身上。
李轩不得不重新抽了张纸擦擦脸:“阿策你不要它吗?”
“我?”
“对啊,你看它多喜欢你。”
小家伙像是能听懂李轩的话,又好似明白面前另一个人类能够决定自己未来的去留,高高兴兴往吴羽策的方向迈了一步,可惜李轩的大腿不是什么平路,它走路又不稳当,这一步跨得平衡不稳差点从高处栽下来,好在吴羽策眼疾手快接住了它。
猫咪在他手中只有黑乌乌的一小团。
李轩重申自己的观点:“它很亲你。”
吴羽策独居很久了,他性格喜静,出门呼朋引伴机会少,并不介意家里多只宠物。可这是李轩的猫。
有了这么个物主前缀,好像一切多多少少性质都不尽相同了。
可想而知李轩以后会借着看猫咪的理由去到他家里,很多次。吴羽策知道自己很奇怪,暗恋一个人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苦尽甘来拨云见日,往前一步便是柳暗花明皆大欢喜,他却硬生生在湍流前停了下来。
为什么呢。
他做事严谨慎重,但爱情不全然是摸石头过河。
不再喜欢这个人了吗?
不是。
不想和李轩在一起?
好像也不是。
一个又一个理由在他心墙树立又推翻,他迷茫又惘然,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吴羽策把小猫放在桌上,拿了几本书圈起围墙:“你为什么不自己留着?”明明知道会是怎样推脱的答案,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李轩张口,可惜在回答以前又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他再一次拽出纸把鼻子揉得通红,说的话全部揉进模糊的鼻音里:“因为啊哈哈哈所以嘛。”
吴羽策当然知道再问下去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懂,他胳膊搭在桌子上,黑猫突破防线探过脑袋用刚长出不久的牙齿啃咬着他手腕上那一小块突出的骨头。他点了点它的小脑袋:“先回家吧。”
只是这一小会雨就停了,他先前的担心实在毫无必要。
“我送你。”李轩把纸扔进垃圾桶,跟着他站起来。
“我车还在学校。”
“那你送我。”李轩立刻改口,“我家顺路,不麻烦的。”
吴羽策知道他家在哪,是不是真的顺路,而李轩也明白这个“顺路”可能要多花二十分钟,但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扯谎。
他没有拆穿他,关掉电脑揣起猫咪。
一路上比想象中还要沉默几分。李轩眼见着越来越熟悉的建筑物,生出该把家搬远些的妄念来。
可惜妄念之所以被称为妄念,在于它的不可实现性。他在车停下之后又磨磨蹭蹭了好几分钟,本来用来说话,却全部被诡异的沉默填满了。吴羽策倒也不急,呆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着他说什么,又好似不曾抱有任何期待。这个认知让他莫名心揪了一下。
来日方长。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无论怎样,急不得这一时。最起码他们现在多了猫咪这个桥梁——
“对了阿策,你打算叫它什么?”
“什么?”吴羽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顺着李轩的视线低头望去,无名氏小孤儿居然已经睡着了,“不知道。你要取一个么?”
“起名权还是交给监护人吧。”李轩看着他,“想好了告诉我。”
吴羽策点点头。
又安静了片刻,这次真的没有理由再留下来。李轩呼出一口气,打开车门,小心地把猫咪从腿上挪到座位:“谢啦,路上小心。”
吴羽策和他挥了挥手。
他下了车,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转回来,凑到吴羽策那一边的窗口,后者降下车窗等着他发表最后的告别宣言。
李轩的确有一肚子话想说。明明踌躇好久,明明憋了一路,可他看见吴羽策的眼睛,望着自己,只看着自己,又安静又淡然,无雨也无晴,他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弯下腰,伸出手把吴羽策垂下的刘海拨弄到一旁,轻声道:“晚安。”
吴羽策没有对他亲昵的动作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抿抿嘴,等到人直起身打算离开时又忽然开口:“李轩,其实你不用——”
“我不会催你的。”李轩打断他,侧头冲他一笑,极其突兀地话锋一转,“真的没关系,你都等我八年了嘛,我不急这一会儿。”
他明明什么也还没说出口,却已经被了解了全部。
吴羽策看着他,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做个了有些无奈的表情。
离开李轩的住处之后吴羽策绕了一大圈才回到自己家,没有立即上楼,关了车灯坐在车里发呆。□□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出乎意料亢奋。他一个人坐在岑寂的夜色里,困倦和清醒同时存在。
没有名字的小黑猫窝在他腿上呼呼睡着,吴羽策手指沿着方向盘轻轻敲打。
他看得见那条河流。从二十岁到三十岁横亘在面前,清澈见底,又深不可测。他心知肚明它有多湍急,一步冒失,也许万劫不复。可所有的悬殊、决断、苦难和胜负都在结局面前不堪一击。
他越过那条河,便能到达曾经遥不可及的终点。
终点有人在等他。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想,也许他也可以不再漂流。
【鬼刻】:没什么好抱歉的,原本就是事实。
【鬼刻】:用不着愧疚,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没有在等着你。更何况这从来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鬼刻】:八年而已,不算太长。
【鬼刻】:你不必多问,我永远是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