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已是蒙蒙的天光,那些贼寇却是扎营下了。董汉勋一夜未眠,双眼已是充满血丝“李兄且看后续如何,是要立即出城冲了那匪营,还是且准备一番在去杀敌。”

李福也是一夜未睡,双眼也满是血丝,打着哈欠道“这东门外尽是檑木滚石,挡了去路。且先把下面的战场打扫一番,吾等也好策马冲营。”

“也是。”此时这汝州城墙根下尽是尸骨,还横七竖八的散落些沾满血肉的滚石檑木,更有那大量军功不是。

董汉勋命副将士兵们继续监守,便和李福下了城墙回了内城。

内城里,那王镣虽是没见战场血腥厮杀,也是吓的一夜未睡,待到城外哭喊生小了些,得知那流匪未攻陷进来,才坐在椅子上闭眼眯了一会。

“大人,大人,董将军和李将军来了。”下人叫醒那王镣。

“王大人果然勇武无双,于贼军袭扰下还能面不改色不动如山。”李福拍了一计马屁,谁叫人家哥哥如今是那讨贼总使呢,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哪里,哪里,不过是安排这后勤事务一夜未睡有些乏了。”王镣摆摆手邀二人坐下,吩咐上些茶点“二位将军才是勇猛无双,今夜于那城头杀敌当是功勋无数。”

“呵呵,不值一提。那些草寇流匪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董汉勋高傲道。

“奥,如今战况如何了。”王镣闻此更是安心下来。

“第一批前锋之贼尽以被吾等绞杀,余下已是退到二里之外。等吾于李兄准备一番就冲将出去一举剿灭这些乱贼逆匪。”董汉勋胸有成竹道,剿灭了这些逆匪想必自己也是可以高升了吧。

李福也在旁边附和“正是,正是。若不是那城外遍布逆贼尸首和那檑木挡了骑兵之路,吾以率两千铁骑杀将出去了。”

“两位将军所言甚是,稳妥行事且不会错的。如今咱这汝州城墙高城深,量那贼匪也是攻不进来,他等既是于外扎营更是不过等死罢了,二位将军随时可取他们贼首。"王镣见二人坐在椅子上有些睡意“既然如此二位暂且回去歇息片刻,吾这就吩咐手下去清理那城外之道。”而后于兄长王泽写了一封密信汇报而今情况,虽无杀敌之功,但自己做这后勤之事,想必兄长于那皇上表功时也会提上自己一笔,至于后续如何更该看那兄长那讨贼总使的。

董汉勋李福闻言便回了营帐休歇,至于那城外流匪草寇二人却是未放在心上,昨夜前锋几万人也不过送人头而已,连那刀枪护甲都无,更别说攻城器具了,流寇就是流寇。

王镣唤来司户柳谦,命他领着那千余劳役去那城外配合士兵打扫战场,清理道路,本想自己亲自前去,可一来那血肉模糊的实在倒胃口,其次听那逆贼还在城外,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出城的为妙。

柳谦得令撇着嘴,此等倒霉差事却交给自己,看来自己这小鞋还未穿尽,瞅个时机还要走走王公子的路,哎,自己这等才华就是缺少助力啊。至于那落于王公子之手的女子就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了,哼,待我平步青云在来给你们解那冤屈吧,柳谦一路愤愤的想着。

孟江南等人也是一夜未睡,外面的哭喊嚎叫扰的人心惶惶,待到天明却被告知要去那城外出工,一个个虽是不愿又能奈何,还是被那官兵小吏们的皮鞭赶着出来。

城外流匪在那汝州城东面二里之外安营,王大人就开了西门叫众人出去。

刚走出城门,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就冲的孟江南等人呕吐连连,待被皮鞭赶到城外,几百具尸体散落在城墙根下,有被石头砸碎脑袋的,有被那檑木撞坏半边身躯的,还有那中了数箭流血而亡的。

“啊。。。”初见此景,很多如李大壮这般的人都大叫起来,小吏的一阵皮鞭才镇压下去。能奈何,乱世就是如此。孟江南看着这些匪寇尸体却是担心不已:这些尸体一个个衣衫褴褛,年纪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哪有军队的样子,怕不是哪里的流民百姓才是,不由的担心起龙坡村来。

“呕。。”李大壮已是吐尽苦胆,但是搬运着那些残破的尸首还是忍不住的要吐。孟江南已是麻木,只是感到十分的悲哀,一具具鲜活的生命死去也就如那一株株倒下的庄稼,于谁说那理去。

将尸体聚于一堆,有那记录功勋的士兵割下左耳,滚石檑木还要搬运回城池墙上。孟江南等人忙完了西南北三面,去到东面时,远远的见着二里之外大量驻扎的营帐。

见连绵几里的流匪大营众人皆是一惊,害怕的不敢前行。“不是打败了那流匪吗,怎的还这样多。”众劳役窃窃私传着话语。

“哼,有啥可怕的,咱们汝州城有几万官军,更有铁骑精锐,区区流匪也只敢远远观望。”柳谦用丝绢手帕捂着口鼻,见队伍怯懦不前,瓮声瓮气的说道,自己却是躲在官兵后面。

柳谦的话语没有任何作用,但那官兵小吏的皮鞭却是厉害,众劳役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来到东墙。这东墙之下更是惨烈,从那飘满浮尸的护城河到东墙根下,尽是残尸碎骸,怕不下万人。

“啊,这个还活着。”李大壮扒开垒落在一起的尸体时,看到最下面那人还在喘气,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虽还有呼吸神情却是呆滞。

“让开,让开。”一队官兵推开李大壮,抽刀一刀就将那妇人砍死。于初见满地尸体相比,这活生生一人被当面砍死更震撼人心,众劳役惊恐的看着官兵不自觉的开始后退。

“哼,退什么退,在不快些干活这就是你等的下场。”柳谦虽也是不怕死人的,但这一刀将人劈成两半他见了也是哆嗦,只是于这些贱民处不好表露出来。

四面城墙众人收拾到日落才得以回城,期间那流匪营地也几次前来骚扰,只是见到那墙上士兵张起弓箭又退了回去,看样还只是试探。下午那董汉勋和李福却是还未准备妥当,就此歇过了今日。

晚间,那王大人不知何因发了慈悲,于这众劳役添了伙食,每人半块羊肉且还有一角糟酒,只是除了李大壮没几人还能吃下那肉。

又是人间黑夜,囫囵的喝下那糟酒,孟江南靠在西墙根躺在草苫上却是无眠。周围李老伯牛老伯的叹息声,张召吴越飞牙齿打架声,还有温大叔于谁窃窃私语声,于这寂静的夜叫人难安。

孟江南将手放人怀中,紧紧的握着胸前的石头吊坠,祈盼着村里安好。哎,这人间为何就不能相安无事好生过活呢,你争我抢到底有甚意思,活生生的人一刀下去就是永绝。天不杀人人自决,可怜这人间风月。

朦朦胧胧间,孟江南好像看到无数星星点点的微光向自己胸前聚集,冲进了那五彩石中。

孟江南睡着了,应该是睡着了的,不然怎的会入梦。

孟江南感觉自己的灵魂开始脱离躯体,向着那高空飞去,越飞越高,汝州城成为一个小点,中原大地也在眼中以不可见,蓝汪汪的一个球体映满眼帘,众多大大小小的球体悬浮在虚空。一道白光闪过,孟江南已是站在一条七彩缤纷的长河之上,四周空空荡荡,唯有这条长河伸向远方。

沿着长河逆流而上,孟江南一步步向前走去。

一步时,他好似听到了龙坡村自己家中大丫生产,娃娃出生那一刹那的啼哭,好似听到村口的孙大爷爷满面苍容下无奈的叹息。在往前一步,他看到了病床上日夜咳嗽不止的爷爷满脸忧容,看到了落龙崖下那死去小囡囡的笑脸。一步又一步,尚还不老的李大娘已是时不时于村里人斗气,自己的父亲正在和一位温婉的女子在那田间地头说着悄悄话。各种各样的面孔从眼前一一而过,有的欢快,有的悲伤,更多是那深深的无奈。

连绵的战火起于何事,那大唐的繁华又消于何时。再往前,有那大唐初时平定乱世的诸多名将,有那诸方争斗的各方群雄。

孟江南的步子越来越快,这长河迸发出来的影像也是模糊起来。

战火于繁华,高楼于碑塔。一步一年,一步十年,一步百年。

脚下的长河有时掀起惊天波涛,显映出万万铁骑于那荒漠厮杀,有时涓涓而流,显映出江南烟雨下的小桥人家,更多的却是归于沉寂的死水,显映出一座座残破的坟丘败塔。

回首望去,这走过的长河,独自一人的孟江南已是有些迷失,自己是谁,于这长河做甚,那长河之下又是些什么。直到于一朵五彩斑斓的浪花中看到一位老人,那老人好似能穿透时光,紧紧盯着迷茫的他,一把将他从这长河之中拽出,长河处处是渡口,处处也不是渡口。

正是一首烟火人间:

苍云东去,掩星耀沉浮,点点人间万户。乘酒风,拨动醺槎,欲望银河览千古。残宿废土,尽余下悲碑暮墓。

人生旅途,歇长河哪处,渺渺浊世难渡。这长路,漫漫孤孤,于谁言那红尘苦。明灭火烛,唯映下辜孤储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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