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反应足够快,因此避免了生命危险,但是左腿、肩膀和头依旧血流不止,夏伊咬紧了牙,朝马路外跌跌撞撞的走去。

她不会忘记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说白了,就是为了唐斯。

她的命又不是真的命,况且,她受过不知多少次比这更严重的伤。依照她的经验,现在去见唐斯,极有可能会让读条继续前进,那样的话,就算这个身躯停止了呼吸又如何呢?

夏伊的预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这是极好的机会。

她满脑子都是那黑色的读条以及这棘手的星辰巨兽会给她的领土带来的危机,甚至忽略了心底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急迫。

车祸让现场变得混乱,当有人发现中间那辆车子的车主不见了身影时,夏伊已经站在了唐家庄园的的大门口。

“小姐,真的不需要去医院吗?”

司机吓坏了,刚才路太黑,他真没看见自己的乘客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这不会是什么在逃罪犯吧……

但是能来这么好的地方,应该也不会……QAQ总之好害怕。

夏伊摇了摇头,走进了大门。

漆黑的庄园,不似以往灯火通明,安保人员也全都被唐斯那个疯子给撤走了,不知怎么的,大门都敞开着。

这地方偏僻,所有的灯都关闭之后,甚至有点阴森的感觉。

但是,走进庄园的夏伊却看见了远处的熊熊火光。

那还是唐斯那栋别墅的方向。

*

唐斯挂了电话,酒精有些上头,恍惚中,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他抬眼,模糊的看去,看清来人,笑了,他重重往后仰去,半长卷发悉数拂到脑后,露出了那张英俊的面庞:“看来是真的没事。”

唐维礼在渐渐门口站定,看着铺满整个房间的诡谲画作,以及地上零零散散的图,叹了口气:“她抛弃了你,真相有那么重要吗?”

唐斯阴狠的看过去:“她抛弃的是你!”

那一瞬间,唐维礼的眼神变了。

“你给我住口……咳……”唐维礼的残疾虽是装出来的,但他的身体是真的不好,又因为需要装作只能依靠轮椅生存,所以缺乏运动,脸色苍白无血色,若不是那双因为激动而爆射出异芒的眼睛,他就真的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老人罢了。

他大力的捏着唐斯的脖子,一口一口的喘着粗气,眼珠几乎从眼眶中暴突出来。

这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他的特瑞莎,他最爱的特瑞莎,他那么爱她,所以他不懂她为什么要执意离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唐斯也不管面前这一幕到底有多诡异,只是一味的笑。

他忽然又明白了。

什么灯下黑,他明明是真的蠢才对!

其实他早该意识到的,只是他怎么也不相信,那些珠宝出现在唐维礼手中的原因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早已追查到凶手,而是……他就是凶手!!

这歇斯底里的神经病模样,不是像极了那日极端的变态杀人狂吗?

他父亲平时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容可太具有欺骗性了。

唐斯忽然发力,反推了唐维礼一把,将他惯在了桌面上,目光发狠,幽邃的目光深处还带着点点悲哀:“是你对不对?是你让她必须做出选择,是你挖了她的眼,是你杀了她,那条项链和那对袖扣全都是你的东西!”

他至死忘不掉。

他忘记了凶手的模样,但是却忘不掉透过布罩缝隙那一小块地面上的一滩血迹,以及血迹上那双眼球。

他记得住,但他画不出来。

他的脑海中能够清晰的回忆起特瑞莎那双漂亮眼睛的模样,但是他无法用画笔画出它们毫无生气的躺在血泊中的模样。

所以夏伊看见的那副画,根本没有这对眼球。

“哈哈哈哈哈……”唐维礼癫狂的笑着,他丝毫不在意唐斯大力的拽扯,却反而爱怜的看着那对双眼,“真的太像了……”

当初就是因为那双美丽的眼睛,他坠入了爱河。

唐维礼出生在一个没有亲情的家庭,因着唐家的身份,这一路走来顺风顺水,但却缺少正常人该有的感情。

是特瑞莎给了他那份温暖。

他本以为这一切会直至死亡。

但她却想离开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你吗?”唐斯笑着,回忆着他的母亲,“她是个要强的人,你不能控制她,她是至死都需要自由的人,如果你一直逼她,她就会离开你。”

“你懂什么!!!”

“我为什么不懂?你现在不就是这么对我的吗?当年我被救回后,也像是今天一样,告诉你,要离开,要去进修,要自己生活,可是你呢?”他掀起眼皮,看着面前的人,“你马上就‘弄断’了自己的腿。”

从前种种不必细究,但唐维礼确实是这样的人,他会用自己的办法将他想留住的人困在他的身边。

从前他只是觉得他这样的行为有些让人无奈,但是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故意而为后,他的心中只余下愤怒。

“母亲去意已决,所以你挖掉了她的眼睛,至于让她选择活命还是救我的戏码……也是你特地到演出来的吧,”唐斯感慨,真厉害啊,“闹了那么一出儿,以后我就会知道父亲有多好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错,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唐维礼表示赞同,他看着唐斯那愤怒的眼神,又笑了出来,“但是现在,你不也要走了吗?”

“……”

“听我说,你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一直以来,你有多孤独,”唐维礼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把匕首,慢慢抵上了唐斯的心口,“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我的痛苦一点也不比你少……所以儿子,我们一起解脱吧。”

唐斯脚下猛一用力,踹开了唐维礼:“疯子,要死你去死。”

唐维礼身体虚弱,被唐斯这么一踹就倒在了地上,他“哇”的吐出了一口血,但是他却满不在意的将嘴角的血抹了下去笑了起来:“疯子?我亲爱的孩子,如果我是疯子,那么你就是疯子的孩子……”

唐维礼慢慢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外面,又看了一眼手表,得意的笑了起来。

唐斯有些奇怪,他喝了酒,所以脑子其实有些不清醒,当他顺着唐维礼的动作看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外面不是何时已经亮起了火光。

“你以为自己就是个正常人吗?唐斯,你敢说你这么多年过得正常吗?你不是还想要去自杀吗?”

唐维礼的掌控欲那么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唐斯这么多年发生了什么改变。

那场绑架说是改变了唐斯整个人生也不为过。

他不再有社交,不再有学校,全部生命都献给了一副永远不可能完成的画,甚至为了想起来凶手的模样,让自己濒临死亡。

怎么可能会想起来呢?

唐维礼万分确定,他离开的时候,唐斯已经不省人事,他是绝对不会看见自己的模样的。

他已经疯了,早就疯了,那一切都是他癫狂的臆想。

既然他想离开,像特瑞莎一样离开,他费劲千辛万苦想要留住他,还是想让他离开,那么,他就只能使用着最后的办法,永远把他的家人、把那双他深爱着的眼睛留住了。

反正,这人世间,他也已经倦了。

又是火。

不知是怎么烧起来的,等到唐斯发现的时候,已经烧到了门外。因为门窗紧闭的缘故,所以呛鼻的烟味刚刚顺着几乎不存在的门缝钻进来,当唐斯打开大门的时候,扑天的灼热火浪就冲了进来,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别挣扎了,其实,你早该是个死人了,你忘了吗,特瑞莎没有选择你。”

唐维礼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所以此时没有半点慌张,对于他来说,爱太难,可能穷尽一生寻到一人已是极限,而对那人过多的执念让他根本没有对自己的孩子分出多少爱。

所以,唐斯根本没有错。

唐维礼曾说,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没有什么是说不开的。

而他也一直努力相信着,却无法感受这句话。这并不全是他的问题。

因为唐维礼从一开始,对他的爱就少得可怜。

“别人不配替我做出选择!!”唐斯终于吼了出来。

不知是因为这么多年积压之下一瞬而爆发的情绪,也不知是因为发现如此残酷真相的愤怒,或者单纯是因为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逃。

他确实在一条看不见曙光的夜路中被刺得遍体鳞伤,但是那又怎么样?任何人都不配替他做出选择。

只有他认为需要结束,那才真的可以结束。

虽然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但他绝不会任由别人处置自己这条命!

“哐!”

烈火吞噬着精致的建筑,屋顶的吊灯不堪重负,掉了下来,恰巧砸在了唐维礼的身上。

他的腹部被尖锐的金属扎出了血,但他却丝毫未觉一般,只是带着满足的笑,死死盯着唐斯。

他们一家人一定会团聚。

他是如此坚信着。

漫天火光炙烤着他的皮肤,烧尽了那满墙的黑色诡谲空间,昏沉中,唐斯似乎回到了那一天。

浓烟与烈火,诡谲的黑与凶手的背影。

无边的痛苦与绝望。

唐斯的手臂已经被烧伤,但却是这份痛让他保持了清醒,就在他一咬牙,打算冲出去的时候,“啪”的一声,一条横梁燃烧着掉了下来,险些砸在他的身上。

唐斯后退一步,透过模糊的浓烟,看见了唐维礼已经失去生气的脸。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周围,意识因为浓烟越来越模糊。

不行……

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他不能这个人死在一起……

他不是想控制他的一切、掌控他的生死吗?

休想!

唐斯勉强支起自己的身体,爬向前方的匕首。

忽然,又是一阵巨响。

他模糊的朝门口的方向看去,一个人影出现在火光之中,拨开了重重黑色的迷雾,朝他而来。

那一瞬间,唐斯以为自己快死了,所以出现了幻觉。

同样的意识模糊,同样的疼痛,同样的大火,那被他亲手画满的空间已经被燃烧殆尽。

濒临生死,望到尽头,他终于再次看清了凶手的脸。

唐斯又笑了。

但是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他也一度以为自己疯了。

但是他又看到了。

所以他没疯。

果然啊,凶手果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当年的他才受不住刺激,选择性的遗忘了这件事吧。

“唐斯——能听见我的话吗!”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唐斯游离在生死之间的灵魂似乎被一股有力的力量拉扯了一下。

他的精神一震,涣散的理智开始回归。

“火……”

又出现了。

那渐渐褪去的大火、那渐渐褪去的黑、那渐渐褪去的痛。

但是这次,火光尽头的人,是夏伊。

夏伊觉得这人多半已经没救了。

若不是他还有微弱的呼吸,他多半以为自己来晚了,他已经死了。

夏伊将那条从保安室抽出、在庄园喷泉中打湿的毯子盖在了唐斯的头上,然后咬紧牙关,将人给扶了起来,朝外面跌跌撞撞的走去。

出去唐斯这人比她这副身躯高了将近一头之外,她本身的精力也在流失。

要知道,虽然没断胳膊断腿,但她的头却还在流血。

“啪!”终于,夏伊受伤的腿经不起两个人的重量,选择了罢工,所以随之而来的,他们两个也倒在了地上。

大火越烧越旺,虽逃离了最危险的房子,但是这里不断被烧塌的动静表明,他们依旧很危险。

“你怎么来了?”

唐斯用尽了身上的力气才拨开那条薄薄的毯子,从嘴里挤出了这句话。

他是真的不明白。

但是心中,却有什么已经死掉的东西,忽然又有了丝丝悸动。

“先出去再说。”

夏伊又勉强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虽然狼狈,但是唐斯却觉得她的侧脸凌厉的漂亮。

“我……别管我……”

“唐斯!不要讲废话!”夏伊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又把人给架来起来,跌跌撞撞的朝前走去。

与此同时,那黑色读条开始猛涨,很快过半,并还在往前走。

最后,停在了大约60%的地方。

“轰!”

忽然,燃烧的巨物从房顶倒塌。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要到门口,但她却在没力气可逃。生死瞬间,夏伊迅速评估了一下自己的得失,然后,转头看了唐斯一眼。

那一秒种,对于唐斯来说,仿佛有一生那么漫长。

他不想任何人再次因他而死。他想伸手,将夏伊推开,但是余下的力气却无法让他办到。

反而是他自己,被夏伊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推了一下,朝外面跌去。

“不行!!”唐斯的嗓子出了血。

但即便用尽了所有力气,也么没能盖过那巨物蹋下的巨响。

那个人,被砸在了下面,再无生还可能。

他的助理十多年没有找到的凶兽,夏伊帮他找到了。

他前半生不曾感觉到的某种东西,夏伊让他感觉到了。

一个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早该被杀掉的人依旧活着,一个逆天改命,刚刚开启精彩人生的人,死了。

……

*

贝西结束了忙碌的一天,站在RAY的顶楼,与自己的助理喝着红酒。

市中心的夜晚灯火辉煌,繁华得像是梦中天堂。

十年奋斗,她终于在时尚圈登顶,并成功进入RAY高层,由员工变成了领导。

“又在想夏伊了?”助理跟了贝西七年,所以对她的所思所想一清二楚。

贝西叹了口气,将高脚杯放在了红木实木桌上,走向落地窗:“如果她还在,一定比我更厉害!”

夏伊死去之后,她是ray股东的事情引起了一番不小的震动。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无身份无背景的小模特会一声不响的震惊所有人。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是不是还有更多的面貌和智慧没有展现出来?如果她还活着,会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呢?

这些,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劳伦斯昨天出狱了。”

十年前,庆功宴当晚,劳伦斯与夏伊一起失踪了。

第二天,她因酒驾事故被捕,牵连两人两车,除去消失在车祸现场的夏伊,还有一人当场死亡。

她坐了牢,出来之后由于席琳的打压逐渐堕落,又因为参与大型毒趴坐了牢。

“嗯。”贝西疲惫的闭了闭眼。

劳伦斯啊。

随她去吧。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您还是回去休息吧,衣服明天一早就会给您送回来,会被修好的。”

“嗯。”

助理口中的衣服,是指唐斯生前的最后一个系列。

该系列创作于他从火中逃生之后,名字就叫做“火”。

有传言称,他此系列的灵感除了对生命的思考与感悟,还有一个女人有关。

夏伊离奇失踪,后再也没有消息,很少有人知道,她是死在了唐家。因为那场大火中唯一活下来的唐斯,一直到死,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火”系列没有一丁点红色的元素。

不知唐斯用了什么方法,“火”的主打色彩诡谲迷幻,像是另一个不知名异次空间。

从单品道珠宝首饰,全系列都是他耗时三年亲手完成,且都是孤品。

“火”系列引起了时尚圈极大的轰动,不仅因为设计是本人的成名已久,更是因为这位曾经才华横溢的设计师再次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这些年,他并没有江郎才尽。

关于本系列的解读,由于设计是本人至死都没再开口,且死因不明,所以外界只能凭借自己的理解去猜测。

有人说,这是唐斯在经历生死之后的心境。

有人说,唐斯早就死了,他只在作品里感受到了绝望。

也有人说不对,因为衣服上有凤凰,这凤凰与夏伊身上贴过的那只一模一样,且凤凰本身寓意重生,所以唐斯想表达的绝不仅仅是死亡。

不管如何,“火”成了唐斯的绝唱。

不管他代表了什么,他将永远被铭记。

贝西起了个大早,衣服果然被送来了。

是“火”系列唯一的一件外套。唐斯死后,“火”系列被封凌集团收藏,几件孤品流出,贝被高价拍卖。

贝西登顶之后,花费了无数钱财,才买到了这件孤品,但因材料的特殊性,这件衣服极难保养。

这一次修复之后,不知还能保存多久。

贝西手里拿着衣服,手指轻抚那只凤凰。

忽然,她皱了皱眉。

领口的线开了,露出了里衬。

助理办事真是太不让人放心了!

她正要将衣服收起来,重新送回去,却忽然发现了什么东西。

贝西翻了一下里衬,然后,惊讶的瞪大了眼。

她大力撕扯了一下这件被她爱若珍宝了十年的衣服,“哗”的一声,线崩了开来,完全露出了里面的里衬。

贝西急忙扯出了那块布料,终于看清了这句话。

因你重生,夏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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