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霄山驻地的大阵落成,其实不怪任何人疏忽。

若是霄山防线崩塌,沉星海的群魔倾巢而出,魔潮会从云章席卷而过,渚州沦陷,南奉会是最先遭殃的——这不单是夏歧与清宴的推断,也是全云章修士的共识。

而今十方阁给防线雪上加霜,不是疯了,便是不再畏惧魔物。

看这两相配合夹击霄山的情形,多半两样都占了。

深夜风雪渐大,整个霄山驻地沉在黑压压的昏暗冰冷中,好在匆忙行走其间的猎魔弟子目力极佳,神识也能探路。

夏歧不敢贸然给顾盈传讯息,怕会让对方在缠斗里分心。他分秒不敢耽误地赶往西南方向,潋光别在腰间,依旧拿着用顺手的豁口剑。

清宴那边也没了声响,夏歧知道对方在片刻不停歇地解析法阵。

覆盖在陇州中心法阵上的结界层叠繁复,都是来自灵影山从未见过的典籍,可想其中艰难……此源头非清宴不可破解。

清宴没有向他提过,他却知道守物法阵都有保护手段,铭文之间带着玉石俱焚的陷阱,只要动错一笔,便会让铭文灵气炸成锋利乱流。

如今已经剥露到底层,危险尽在一念之间。若非必要,他实在不想让对方分心……希望清宴也能无恙。

夏歧无需打斗,赶路时便把神识附着在五感上,随时观测着周围动静。

不断接近西南方向的裂谷防御线,他忽然隐隐听到细碎破裂声,立马仰头望向上方的结界。

幽蓝的铭文依旧在流转,光整牢固的结界壁正在抵抗绞杀着魔气。

他犹疑片刻,刚想继续赶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一缩,又仰头望去。

此次再看,便对比出了其中异常——结界壁上的铭文比先前那一眼淡了些许,不甚明显,却是结界衰弱的征兆。

夏歧眉梢一沉,心下有不好的预感。

十重防御法阵就算再烧灵石,雪晶也不会那么快被抽干灵气!

陇州边界。

午夜的黑暗丛林中,两道身影似要融入夜色。

清宴与闻雨歇近日在不断接近密林深处,此时正站在能看清剩余大阵的位置。

闻雨歇却不复游走在魔物之间的淡然,正愕然睁大眼睛,话语在喉间一滚,却只吐出几字:“怎么回事,是误碰了何处吗……”

根系错节中,原本悠然缓慢转动的法阵正在飞速轮转,光亮大盛,万千铭文高速流转出剑气般的筝鸣,激起了丛林倦鸟与走兽——

是在把聚拢在阵中的灵气妖力传至霄山,几乎倾巢送出。

清宴面色凝重,声音冷沉:“笼罩霄山的法阵有变动。”

霄山驻地,细密裂纹在结界壁上蜿蜒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夏歧收回目光,心想定是那个诡异法阵的缘故。

他当机立断往影戒传讯,让各处看牢阵眼,若是雪晶有灵气耗尽的征兆便立刻报损。

想要长时间支撑巨型法阵,除非有长谣那样背靠金山的矿脉灵气做支撑,否则只能用雪晶。

其余灵石皆有杂质,灵气不纯,寻常法器与剑也只能维持片刻时间,诸如锁魂铃之类的阵眼也需要不断吸食修士灵气来充能。

念念从不远处着急地赶向西南方,想来是要去支援顾盈,夏歧忙把她叫住。

如今他手里还剩五颗雪晶,全给了念念,让她回大殿广场候令,哪儿缺雪晶便送过去。

此事更加刻不容缓,念念也知轻重,还看到他正要去支援顾盈,不由松了口气,领命离开。

夏歧打算向清宴再借一点雪晶,等边秋光回来便尽数还上。反正霄山与自己的财产状况已经在清宴面前摊开了,也不怕丢人。

刚要开口,清宴的声音正好传了过来,凝重万分:“阿歧,笼罩霄山的法阵有什么变化?”

夏歧闻言便知那边也出现征兆了,心里咯噔一声,不由把发现说了。

清宴沉默几息,说道:“照目前来看,此大阵能开启多重。之前的效果尚且只有传送,如今灵气充足,便开启了下一重——开始吸食灵气。雪晶灵气浓郁,灵气会从它开始流失。等积攒完灵气,大阵会继续启动余下重数……”

夏歧脚步倏然一顿,一颗心顷刻沉到谷底。

他仰头看着结界壁上光亮不断衰弱的铭文,明白了这个大阵势要把霄山尽数吞噬。

识海里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断断续续:“……源头在陇州,我会尽快……截断……”

夏歧一愣,巡防时遇到炼魔法阵,也出现过屏去影戒与剑穗神识勾连的情况,既然诡异法阵与之同出一源,此刻应该也有同样影响。

他却是忽然冷静了下来,事已至此,情况还在不断恶化,焦急已是无用。

需得做好心理准备。

清宴那边定是更为艰难,还因霄山情况惶急,他忙安抚道:“柏澜,霄山如今情况尚能撑住,总会有办法。你要万分担心,不可勉强。”

话音刚落,他的余光被异动吸引过去,只见结界壁外的浓黑乌云汇聚,向西南方倾巢涌去。

乌云有意识一般巡回数圈,似是察觉了稍微薄弱的地方,集中力道捶打在裂谷上方的位置。

细碎的破裂声更加清晰,那一片符文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

他心道一声“糟了”,忙飞奔至裂谷。

方才被捶打的地方蜿蜒开裂纹,仿佛墨在水中晕开一般,魔气终是从裂缝泄露进来。

黑雾落在地上,竟顷刻化为成群魔妖兽,爪牙狰狞,龇牙咧口,魔焰张扬。

裂谷周围,顾盈带着众弟子开始抵御。

夏歧疾步跑去,往防御阵阵眼里添上一颗雪晶,旧的雪晶正如冰块消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缩小——上方的结界顷刻撑开,有裂缝的地方焕然一新。

但照这般趋势,这一颗雪晶也撑不了多久。

即使能往清宴那里不断拿雪晶,但不断被诡异大阵直接吸食着,就算有雪晶矿脉也供应不了多久。

何况这只是个开始。

夏歧利落跳下山崖,跃向魔物与弟子缠斗之间,凌空拔出豁口剑劈下,剑光掀翻一众魔妖兽。

他抵达顾盈身边,趁着回援的机会,问出了满腹疑问:“盈姐,我师父的药酒是什么回事,他要做什么?”

顾盈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露出苦涩的笑:“夏小歧,我的心情不亚于你……但他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

夏歧心脏猛沉,又凉了一截。

他的剑招之间带上凌厉凶猛之劲,心里也憋着气:“他怎么老喜欢独自逞能,霄山这么多人,什么事都非得他亲自做吗!”

这话说到顾盈心坎上了,她不由愤愤附和,一起指责起自己道侣:“可不是嘛,当我们有多不济事……”她唇角笑意顿了顿,一向盛着盈盈秋水的眼眸露出几分风霜,“夏小歧,你别怪他,身为门主,他有自己该做的事……作为岳老阁主的徒弟,他有自己想走的路。”

夏歧一愣。

是了,他作为徒弟,鲜少主动去了解边秋光,只知道他严苛,除了对顾盈都不苟言笑,死板又狠辣。

如同清宴之于苍澂,边秋光是支撑霄山最硬的那根脊梁。无论任何危难,只要看到边秋光的身影,每个猎魔人都会松一口气。

而顾盈是边秋光最亲近,也最了解他的人,她恐怕早已知道了边秋光的所有选择,没有哭闹阻止或是跟去,依然严守身为猎魔人的职责。

只有面对夏歧,才稍露几日来强行抑制的悲意。

边秋光与顾盈,都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的人。

顾盈很快敛起情绪,轻灵身影随着凌厉鞭风游走在魔妖兽间:“那柄剑,你师父早想交给你了,但我也不清楚为何迟迟没有给你。你这次回来,他才说时候到了,但他别扭,找不到合适时机……才没能亲手交到你手上。”

夏歧明白,是因为催魄禁咒破了,他心性改变,悟出道心,能够在修为上再进一步,也能走出自身桎梏了。

原来他的师父一直相信他能打破这个禁咒。

但潋光的获得承载了师父的生死不明,实在让他开心不起来。

就在夏歧与顾盈简短谈话的片刻,漏入结界的魔妖兽尽数被击杀。

但影戒不断传来雪晶耗尽的讯息,已经远远超过五处——给念念的雪晶已经耗尽,再多一些也无济于事,裂缝已经蔓延至整个原本固若金汤的结界。

夏歧用影戒调配着各处的防御人手,而更糟糕的是,他如今所在的裂谷防线,雪晶也已经耗尽。

上空一处裂缝忽然被猛然撞击,撕开裂口,一道暗红身影与魔气一同钻了进来。

夏歧极目远眺,缓慢蹙眉,一咬后牙槽,眼里呈现凌厉凶意——

是柳识。

柳识从裂缝一跃而下,罡风吹得衣袍散乱如残艳花瓣,落往裂谷深渊。

随他而来的魔气却迅速在他脚下翻涌,化为一条魔焰巨蟒,载着他凌空飞渡裂谷,往夏歧方向过来。

西南裂谷防线拥着天险,却最先成为防守最薄弱处,原来是柳识带着契兽从外面攻击结界。

柳识转瞬而至夏歧上方。

他负手而立,眉眼冷狂,居高临下睨着夏歧:“今日我两总算能做个了结。”

夏歧杵着剑嗤笑一声:“十方阁向来清高,我当有多出息,如今居然混到与魔物同伍,不知要夸这驯兽手段日益高明,还是滚入淤泥自甘堕落。”

柳识只觉得夏歧每回说话都万分讨厌,他不想呈口舌之快,只露出势在必得的冷笑:“将死之人,不必多说。”

夏歧看出了柳识有几分不快,拔剑往手肘一擦,还不忘继续补刀:“人不怎么样,倒有自知之明。你该不会以为依仗魔物,便能死得慢上片刻吧?”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柳识的不堪,他面色倏然变得极为阴冷难看,携着巨蟒便朝着夏歧俯冲而下。

夏歧身形快如舞雪疾风,当空便接了几招,剑气碰撞起雪雾翻涌,扬了漫天白絮。

他见柳识眼里燃着烈烈仇恨,颇有些不解。

十方阁围攻了霄山,他对柳识的恨是理所当然,柳识恶人不占理,怎么还一副恨到双目发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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