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奉地脉灵气紊乱,地州内的灵兽与妖修都深受影响,轻则躁郁难安,重则神魂不稳。

夏歧也一直担忧自家道侣。

担忧归担忧,清宴到底是沉稳持重的一派之首,淌过百年风浪,并非不经事而需要时刻关照的人。

若自己表现得过分担忧此事,让对方频频想起,反而有些扰人了。

清宴近日在地底黑市寻路,神识需得随时警惕四周,延伸探查,便没有分出一缕留在芥子里,两人便只在偶有空闲时简短聊上几句,以慰疲倦。

而夏歧一直在交流中留意端倪,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又一想,自己道侣惯于声色不显,怪会隐藏……

他脚下的步伐不由又快了几分。

金连城西南郊外,苍澂在隐蔽处搭建了通往地下黑市的传送阵,夏歧与沿途苍澂弟子熟络地打了一圈招呼——

霄山变故过后,苍澂弟子援助霄山重建,与猎魔人熟识起来,对自家掌门未合籍的逃婚道侣一事有了新的认知。

五年前,苍澂上下暗中叹惋清仙尊深情错付,如今他们才知两人阴差阳错分离,多年磨难仍不负初心,得以并肩仗剑共赴险境。

所有弟子暗中撕了鬼扯的话本,更叹一声两人登对。

夏歧在苍澂弟子莫名热情的指引下辗转传送阵,走出最后一个法阵后,来到黑市一堆废墟前。

洞穴现出本来黑沉而高阔的样貌,苍澂弟子们正往废墟不同方位进出,似在统计交流探查结果。

他环顾视野范围一圈,竟然没找到那抹熟悉的墨蓝身影,只见一名守在外围的银色身影察觉了他,望了过来。

明微朝他温和一笑:“夏门主是来找师伯?”

夏歧有些不好意思,走了过去,笑着回道:“先生何时从边界回来了?”

当初夏歧初来苍澂,与刚入门的弟子住在同一座峰。清停云看他习剑勤勉,便让他同弟子们一道去上课。

那时的讲课先生便是明微,对他多有照顾,还耐心答疑解惑不少。

明微之前把鉴灵会的妖修送往霄山,近来长谣接手了妖修安置,明微便直接从渚州返回金连城了。

明微如今看着夏歧,眼里隐隐有些欣慰。

五年前见这位学生瘦弱乖巧,却毅力顽强,对剑道也有独到见解,便知对方非池中之物,只需等一阵扶摇之风。

没想到对方这么能支棱,不仅成了霄山门主,还成了苍澂掌门的道侣……

能让那清冷疏远的师伯沾一身人间红尘气息的,也该是这么特别的人。

明微并没有因夏歧成了门主便生了疏远之意,还如从前那般温和:“我今晨刚到,便来接替师伯。你来得不巧,师伯在两个时辰前离开了。”

夏歧一愣,竟然扑了个空?

他的目光被四散探查的苍澂弟子吸引过去,发现他们有条不紊地三五结队,往不同方向的废墟深处出发了。

明微在一旁说起苍澂的进度:“经过几天的搜寻,识别出几处有魔藤气息的方向,想必能通往驻地。今日弟子们便分头进行探查。”

夏歧的目光停在离去的苍澂弟子背影上,终于察觉了不对劲。

苍澂紧急探查多日,今日是推进进度的关键时刻,甚至算得上重要转折。愈发接近十方阁,危险也将不断提升。

清宴连日来一直寸步不离黑市,便是谨防变故,伤及弟子。他却在这个紧要关头离开了……还让刚刚回来的明微不停歇地赶来轮换看守。

自家道侣可是一位不忍心打扰弟子休息,自己去医馆救治伤患的老好人。

夏歧心里一沉,担忧更甚,面上却不显,他只是淡色颔首道:“如今霄山敲打各势力的压力稍缓,若是有帮得上忙的时候,先生随时开口。”

辞别明微,夏歧出了黑市,忙把神识蔓延进芥子,试着询问清宴身处何处。

他才出声,识海对面便有了回应,那道声音依然沉稳平和:“阿歧,我在芥子中,你要进来么?”

夏歧一愣。

两人的剑穗芥子经过闻雨歇的改良,融入了清宴那空间无限的芥子,能让两人从任何地方进入同一芥子空间。

他一直没机会尝试这个新功能,不过……清宴作息严苛,除了在他的事上不吝时间,其余没遵循计划的事都被算做荒废——即便出了苍澂,万分忙碌,对方进入芥子时也只有勤修不辍地晨起练剑。

这个时辰……清宴在里面做什么?

人进入芥子的一瞬,便如同开了一扇虚无的门,从何处进入芥子,门便会挂在那处,等人出来后便消失。

虽然身处芥子的人能察觉门周身的情况,但谨防不测,清宴嘱咐过不要在有危险的地方进入芥子。

夏歧一阵风般掠回宅子,才急忙进入芥子。

芥子中本是万物虚无,能凭主人的心意变幻万物。

夏歧在进入的瞬间有过万般猜测,等脚一落地,便被白雪糊了一脸。

他愕然抬头,发现芥子中晨昏颠倒,黑夜已至,漫天白雪簌簌飘落。

他正站在一个熟悉万分的小院,小院厚雪松软,梅花静绽。放眼望去,住宅区灯火错落,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夜晚。

要不是察觉二楼有熟悉的气息,他差点以为这芥子是空间法阵,转瞬把他带回霄山自己家。

他忙推门进屋,把满天地的寒冷关在屋外,蹬蹬跑上二楼。

二楼盈满温暖空气,又被釉色的光填满。

桌上的烛火被急匆匆的袍风微微一晃,屋内阴影随之稍动。坐在桌边的人散发披衣,垂眸专注间眉眼温润平和。腿上的岁岁睡得正熟,雪白一团里露出嘴上和肉垫的一点点粉。

清宴的目光从手中书卷移到他面上,冷俊轮廓被烛光染得柔和些许,凝视着他的眸中浮现温柔笑意,蕴着些许开心,令他心脏一悸。

清宴放下书,向他伸出手:“阿歧得以歇息了?”

夏歧忽然觉得自己如同穿过漫长风雪的夜归人,这一刻心里生出归家的踏实安稳:“想念柏澜了,来看看。”

他收去黑斗篷,双眼弯起,搭上清宴的手,被对方拉了过去,相贴坐下。

他挨着清宴的温度,侧头看着对方被烛光镀上一层金边的高挺鼻梁:“柏澜怎么化出了霄山院子?”

芥子场景,若是没有特殊需要,一般会化出令自己舒适熟悉的环境。他以为清宴会化出星回峰,毕竟那才是对方待了百年的家。

清宴提壶,温热的果茶叮咚落入茶盏。

芥子景与物虚实交织,建筑是搭建的,能吃能用的东西都是特意放入芥子中的。

他的声音低柔:“这是你和岁岁都熟悉的地方,也是我喜欢的地方。”

夏歧一怔,笑了起来:“柏澜向来细心周到。”

两人之前在霄山家中渡过一段温馨的时光,他很喜欢,原来清宴也是。而对方竟然还顾及到岁岁长时间在芥子中会不适应,便为它挑选了舒适熟悉的环境。

在熟悉的环境总能生出舒适的惰意,他喝完果茶,撑个懒腰便有几分困意,没骨头一般靠进清宴怀里。

岁岁嗅到了熟悉的气息,爬起来慢慢蹭到夏歧腿上,轻轻嗅着他,夏歧便毫不客气地开始摸着雪白柔软的毛。

清宴揽住他,想起了什么,说道:“方才停云讯信来,他托人打探神医谷,辗转多人,得知三年前神医谷的人曾出现在南奉。那人称神医谷并未覆灭,也没有迁离南奉。”

夏歧心里一喜,这么一来,边秋光的事便有着落了:“看起来希望很大。”

清宴应了一声:“有迹可循。神医谷旧址位于金连城东湖畔,待人手有空余,便前往探查一番。”

夏歧松了口气:“总归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握上清宴的手,对方近来操心的事太多了,不由有些心疼地轻声道,“柏澜今日不舒服吗?”

清宴闻言一顿。

夏歧在他面前从不逞强,他也不会瞒着夏歧,反而愿意与道侣聊聊:“从前识海里出现陌生的景象,我会下意识抵触不去看,便断断续续。如今倒想探个究竟,它们出现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抚摸着桌上翻起肚皮的岁岁,眸光平静而微微失神,抚摸雪白皮毛的手慢慢顿住了,忽然又缓声开口,“阿歧,我并非转世,身临其境陷入记忆时,我的视角已是成人,并非孩童……这次离开南奉后,我会与师父好好谈谈。”

夏歧心里一紧。

清宴选择面对和探究自己的秘密……对方很敏锐,也在不断接近谜底。

那些记忆总归是强行添入脑海,清宴定然做不到视若无睹,多少都会被影响心绪。

而近来清宴又连日奔忙,少有歇息,接近十方阁驻地的地方灵气愈发紊乱,今日想必清宴有些烦闷,察觉到无法集中注意监测周围,怕出了疏漏,才来芥子里歇息片刻。

他垂着眼,轻轻挨个捻着清宴的指尖把玩:“柏澜若是愿意,可以和我说说这些……”

清宴笑了笑,顿了几息:“都是一些零散的画面,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低头对上怀中人担忧的目光,又补上,“以后有特别的,我会讲给阿歧听。”

岁岁翻着肚皮躺了片刻,没等到清宴继续摸它,它无措地冲夏歧轻轻叫了叫。

夏歧埋头进岁岁雪白的肚皮毛里吸了一口,揉了揉岁岁,隔空取出事物,让它进食,岁岁迷茫地带着一身杂乱的毛,慢吞吞走了。

他依然想让清宴心情好一点,便提议:“要不我们出去逛逛?上次便没有一起逛街市。”

却见清宴摇头:“下次再陪阿歧,我想休息。”

夏歧也反应过来了,清宴本来是独自在芥子里休息,想必想清静地理清思绪,他如今也探望结束了,忙从对方怀里起来:“啊,那我下次再……”

见怀里空了,清宴挑了挑眉,把他轻缓而不由分说地拉回怀里。

“上次阿歧便说一起睡,现在正好,我们都有时间。阿歧的伤也好了。”

夏歧自然是很开心和自家道侣贴近,他想问伤好不好怎还会影响一起歇息,两人之前多的是一起歇息的时候。

抬眸便对上清宴眼中别有深意的笑意。

烛光朦胧,却让那双眼里的暧昧与深邃分外清晰,心湖漾开层层涟漪,令他在静默的对视里逐渐意识到什么,喉结下意识一动,脸颊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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