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禾表情太过平静,导致顾然以为自己没啥吸引力。他不动声色的在被窝里挪动双腿,并拢了腿根。
“感觉怎么样?”江知禾抬眸问他:“难不难受?”
“啊?……还……还好,”顾然有点结巴,“就,就偶尔有点痒有点疼而已。”
江知禾先是定定的看着他的脸,直到顾然迷茫地开始怀疑人生后,他才开口:“看来是真的烧迷糊了。”
后知后觉发现他问的是什么后,顾然原本粉红的脸颊,瞬间刷地蔓延到了脖颈,他有点羞耻,整个人就差躲被窝里。
“我发烧了。”顾然解释说:“不太在状态。”
江知禾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嗯,毕竟38度了。”
顾然睁着一双圆润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江知禾,江知禾好像是永远都能保持清醒和理性的。
不断的冷空气充斥着肢体,顾然眨动着睫毛,眉眼微弯,俄倾,他撑着床沿靠近江知禾,扶摸他头上的纱布,“其实,就算不发烧,我也对你迷糊。”
江知禾静静的感受他指尖隔着纱布传来的温度,虽然很浅。
夜深人静,属于他们的世界这才刚刚开始。
有那么一秒,江知禾发现自己像是一个在迷雾里缠绕找不清方向的盲人。身体的残缺,漆黑的视角,被周围看不见的环境刮得满身伤痕。
尽管这样,盲人也依旧想寻找一颗属于自己的心脏,因为没有一个人会爱没有心的人。
于是盲人不停的缠绕,不停的披荆斩棘,环绕整个世界。
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那颗心脏。
静谧的房间里,忽然传出门把锁被人扭转的声响,顾然惊了一下,忙不迭躲回被窝里。等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后,又发现江知禾才是病人,他是陪护。
然而没等他理个清楚,护士小姐姐进来了。
她第一眼就看见睁开眼睛的顾然,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小弟弟醒了?头痛不痛?”
“还好。”顾然下意识摇头:“就是有点晕,身上有点酸痛感,好像还,挺热的。”
他的这一番话逗笑了护士,他也搞不懂为什么笑。身旁的江知禾神情漠然,他把手里的体温计递给护士:“38度。”
护士接过来瞅了一眼,轻点头:“我先给你开点布洛芬,你……”
“不用了吧。”顾然拒绝道,“我就睡一觉起来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而且现在已经很晚啦,拿不着药了吧?”
护士愣了一下,随后看向江知禾,“你弟弟怕吃药怕打针?”
什么弟弟?顾然撇嘴,偏开头不在和护士小姐姐说话,没有眼力见儿。
江知禾的半边脸淹没在阴影里,他侧脸睨看顾然,绕开了护士揶揄的问题,“那就不开,我用被子给他捂出冷汗,如果不行就给他打点滴。”
护士最后走的时候,带着一种看不懂的眼神和莫名的好奇瞄了他们两个人几秒,轻轻的带上门,与他们隔开。
“我真没事。”顾然低声咕哝:“睡一晚就好。”
江知禾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默然不语。
顾然掀开被子,拿起丢在一旁的四角边和牛仔裤套上,快速下了床,给江知禾腾位置:“很晚了,你快休息。”
江知禾坐在床上,顾然站在地上,两人面面相觑。后者用食指摸了摸鼻尖,词不达意道:“你别看我,你该休息了,明天,明天还有很多事……”
说到这儿,顾然停了下来,他不太愿意去想今天发生的事,还有明天要面对的人。
但事与愿违,事故总得有个落幕。
“不冷吗。”江知禾向他伸出手:“过来。”
“你别总问我冷不冷。”顾然呢喃着走过去:“我现在不冷,还挺热的,不信你伸手摸一下我肚子就知道了。”
“嘘……”江知禾把他拉进怀里:“别说话了,一起睡,乖。”
最后是江知禾睡着了,顾然直挺挺的躺在他的怀里,睡意全无。
他侧头盯着江知禾面容出神,就着窗外路灯倾洒进来的余光,描述了一番。
这是顾然第一次清醒的看着江知禾睡着时的睡颜。他睡着和醒着是两种感觉,醒着时,整个人气质疏离,神情冷漠。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安静的闭着眼睛,低沉的呼吸起起伏伏,模糊不清的脸庞在透进来的余光缝隙里更显柔美。
用美来形容江知禾肯定有点不和谐感,但顾然却只能用这种,纯洁,干净的“美”来,装饰江知禾。
顾然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江知禾睫毛,睫毛随着他的挑逗轻微颤抖,又继而恢复安静。
越是安静美好,越让人内心沉闷。江知禾陷入绝境梦魇,眉心微蹙,顾然无声吐出一口浊气,倾身靠近他,灼热的嘴唇吻在了他的眉心,“没事,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这句话反复咀嚼在顾然唇齿间,他一遍一遍的低声细语。
“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
他的吻没有停留在江知禾眉心,而是向下倾斜,轻吻他的脸颊,最后落在了嘴角边上的青淤处。
江知禾的皮肤很白,这么一拳落在唇角边,显左半边脸稍微浮肿,嘴角破裂。泛红的血丝蔓延直周围,很是触目惊心。
痛是无声无息的,心疼的同时,连带着十指也如针扎般刺疼。
顾然没敢太用力,嘴唇与嘴唇轻轻一碰,便稍纵即逝。这一次的偷吻同第一次不一样。
那时候只觉得偷吻喜欢的人,心脏会被填得满满的,现在却是无止境的心疼。
“你会好好的,愿你好梦,梦里有我。”
顾然带着低烧不见了。
江知禾周身的气息压得很低,与窗外灌进来的寒风不分伯仲。
昨晚还在他怀里的人儿不见了,江知禾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任由冷气浸透。
值班的护士小姐姐已经下班,早上八点开始就换了另一个护士过来查房。
护士年龄明显比昨晚的那个大个几岁,性子也略显沉稳老熟,她先是淡淡的扫一眼房内,就知道此时的少年心情不怎么好。
她踱步到窗前,把窗框收拢,然后从大白卦里捞出一个量体温的仪器朝少年额头按了一下。
36.4度。
“体温正常。”护士说:“但最好别在吹冷风,避免感冒发烧,感染伤口。”
发烧。
江知禾默念这两个字,顾然还发烧,没吃药,没打针。
也没降温。
明知顾然不是小孩子,但江知禾还是止不住的担心忧愁。
说到底,他也才十九岁,再怎么说,也还是个孩子。只是比别人早熟一点。
见他没有想回话的意思,护士又低声叮嘱几句后,出了病房。
人民医院是最近新开发的,目前还没有像老医院那样,人满为患,喧嚷吵闹。
羽绒服被昨晚坠落时,沾染了污垢和血液。江知禾提起羽绒服,摸出了里面被他关机一晚上的手机。
电量5%,屏幕碎成了蜘蛛网。
快关机了,江知禾解锁,点开电话薄,翻找那个未知号码。
“咚咚咚——”有人敲门。
江知禾欲要点接拨打的手指顿住,他倏地转头看向门后,说,“请进。”
声音极冷无比。
是昨天晚上那两个警察员。
江知禾把手机置在枕头玄边,颔首低眉:“两位警官有什么事?”
昨天问话的警察员小哥清了清嗓子,讪讪一笑:“江知禾同学,你母亲想见你。”
“知道了。”江知禾毫不意外,点头示意:“现在吗?”
“啊,对。”同伴回答:“是现在。”
“好,”江知禾捞起带有污垢和血液的羽绒服,低声道:“有劳两位警官。”
不比他大几岁的两位警官忙不迭摇头,侧身让他走出房门。
江知禾走在前面,两位警官走在后面。前面的少年身形单薄,脸上的伤痕也掩盖不住眉眼的疏离和傲气。
同伴有点诧然,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警员小哥,小哥瞪他,用唇语问他想干嘛?
同伴也用唇语回答他,“这是人和人的区别吗?这种自带气场怎么练出来的?”
“虐出来的。”警员小哥说。
嗯?同伴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走哪边?”江知禾突丌问道。
警员小哥立马上前,笑了笑:“跟着我走。”
江知禾跟着停驻在了隔离间,同伴警员低声告诉他。周水只能暂时关在这里,中午会同病房里的江向淮一起送入警局,听从上面的安排。
江知禾淡淡地嗯了一声,继而推门进去。
周水此时正坐在一张一米五的单人床上,正望着窗外发呆。
她的状态有点沧桑,昨晚穿的礼服没有换下来,鲜红的蔷薇抹裙衬得她盈盈一弱,不堪一击。
江知禾伫立在玄关,没有踏入进去,目光冰凉的凝视她。
“来了,”周水回过头,正脸对着他:“不怕我?”
江知禾看清了,她的额角划伤了,直至眼角,血肉模糊。
“不值得怕。”他说。
“呵呵呵——”周水低笑起来:“真是的……我真后悔。”
“没弄死你。”
江知禾颔首,以一种高姿态的表情聆听:“请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