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晃荡,车窗帷幕正被微风撩起一角。
沈宁意探眼去看,外面路上人声喧嚣热闹,人群熙攘,浅浅花香正随着轻轻飘过来。
时好坐在她对面还有些局促不安,声音越说越小:“上神,这两日我做了许多事呢......”
沈宁意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看她,时好视线却都不敢递过去,双手在身前扭捏不定。
这两日间无方地神阙如如约而至,带走勾冶,也不得不顺带带走了温从宁。
沈宁意记得勾冶说的自己神像之事,还吩咐阙如回去路上顺便去一趟盛海荒漠,去寻一寻她的原身神像。
而时好,自她那日知道沈宁意便是无方岛神后,在沈宁意面前就忐忑地变成了锯嘴葫芦,不敢再多言一句,生怕她想起自己之前在她面前骂他之事。
沈宁意看着时好这谨小慎微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发笑。
她靠在窗边,开口问道:“那你这两日都查了些什么?”
时好顿时抬起头来,坐得笔直:“这几日上神繁忙,我便替上神监督好了贺汀。”
“他五日都不回居所,原来是躲在县城里。”她语气认真,“但上神不必担心,我看贺汀是有事要办,这两日都频繁去见一个什么陆翁,并不是见别的女子。”
沈宁意:“噢。”
时好察觉沈宁意面色不改,不惊不喜,心中更有些不安来,她立即又说道:“上神刚才想必也看到了,外面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只因今日是城中花会。”
“我现下就将上神送至贺汀现下居所,上神便能顺理成章和贺汀去光花会,再骗他感情了。”
时好双目炯炯,很是郑重:“上神也不必担心贺汀对你的出现意外,我已经打点好贺汀身旁的齐田,上神把事情推他头上便可。”
沈宁意好笑:“你跟那齐田交情不错?”
时好坐姿渐渐放开,她摆手哎了一声,又说道:“凡人蠢笨,轻松就能搞定......”
“上神不必管这个,”时好似见沈宁意神色自然,坐姿也渐渐豪迈起来,“我已为上神安排了极好的一场戏。”
沈宁意:“哦?”
时好开始侃侃而谈:“自从上神决定与我同谋大事起,我便收集许多资料书卷,也彻底明白这凡人情.事不过如此,左不过互通心事,相互照料吧。”
“贺汀受了伤还往外跑,”时好眯着眼一脸理解,“绝对是怨恨上神了,上神此时若还想挽回他那心灰意冷的心,最好之法,便是......”
她拖长尾音,一脸神秘:“苦肉计。”
沈宁意:......
时好伸手掀开一丝窗幔:“上神且看,此时夕阳西下,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上神这时上门,贺汀怎么说也得留你吃个晚饭吧?”
“晚饭用尽,天色已暗。这时候上神再假意愁伤,随口提一提这花会,贺汀肯定就带上神去了呀。”
沈宁意轻轻一笑:“然后呢?”
时好讲得越发眉飞色舞:“此时花前月下,才子佳人,正是幽会好时机啊!”
“我还为上神准备好了意外,上神假意同他走散,我再把贺汀那暗处零星暗卫给按下,又派人假意刺杀他,这时上神便突然出现,替他挡下这一刀!”
时好顿了一刻又补充道:“上神莫怕,这刀是假的,人也是我变的,上神便变出一处伤来,形容狰狞凄惨一些,贺汀肯定会被唬住,肯定就忘记上神之前刺他之事了!”?
时好神情向往得意,忽然想到什么,抿了抿唇,试探说道:“只是要委屈上神牺牲些色相......”
“我见这些凡人,只要见过对方身体,便必须在一起。”时好双拳紧握,“只要上神让他看一眼你的伤口,他就必须娶‘温从宁’了!”
沈宁意叹为观止,一时觉得不知怎么答复,一时又觉得时好的安排也没什么问题,倒也省得她再去左思右想怎么拉近贺汀与‘温从宁’的距离了。
马车行至贺汀那居所门前,时好却忽地叫住了正要下车的沈宁意。
时好一拍额头,从身边一箱盒中拿出一套衣裙来:“上神也该换件好看的衣裳,莫要浪费了温从宁这番美貌。”
沈宁意无奈地接过那衣裙,一手一抬,那衣物便已穿着在身了。
时好端详了片刻,又迟疑说道:“上神,也换个轻快活泼轻的发髻吧。”
沈宁意淡淡应了身好,转身便推开车门,头探了出去,那发髻已然变了。
她下了马车,拎起她今日准备送给贺汀的‘药’,便伸手去轻轻敲门了。
身后的马车也顿时远离了。
沈宁意没想到开门的是贺汀本人,他穿着一身青白衣衫,黑发随意用竹色发带束在脑后,面色如玉,仿佛庭阶玉树,翩翩少年郎,就立在眼前。
贺汀看清是沈宁意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侧过身引她往里了。
“温娘怎么来了?”
沈宁意进了这屋舍,发现此地格局不大,布置清雅简单,只一围小院,一棵高树,一石桌石凳,几间小屋,倒有些像贺汀从前那座小院。
沈宁意向他提了提手中的食筐:“贺郎该喝药了。”
沈宁意将那食筐放置到那石桌之上,嘴上关心道:“贺郎受了伤却还往外跑,我是问了齐郎君才知道你在此处的。”
“你伤好些了吗?”沈宁意手扣在那是筐之上,故作难为情:“想到贺汀在外不好好喝药,伤势一直拖延,我便睡不好觉。”
贺汀静默了一瞬,似是极为认命地坐了下来:“温娘端出来吧。”
沈宁意心下一喜,掀开食筐:“这是我亲自为贺郎熬的药,怕这一路颠簸,又怕风将它吹凉,垫了许多棉花。”
沈宁意捧住那碗已然变凉汤药,手上默默施法将齐变得温热,端到了贺汀面前。
棉花怎么会有法术好用,沈宁意面上笑容淡淡,手上动作一气呵成,将汤药端到贺汀面前:“贺郎且喝吧。”
贺汀不发一言,端起一饮而尽。
沈宁意讨好地又掏出一枚蜜饯,贺汀却推开了:“不用了。”
沈宁意不再勉强,只满意地收起那碗,又说道:“既然贺郎喝完药,我便也该回去了。”
她伏了伏身,假意就要离去。她步子迈得极慢,只待贺汀叫住她。
就要走到门前,身后却还是没有一丝声响,沈宁意动作一滞,假意喃喃了一句:“也不知送我下山的那位时娘子还在不在......”
“时好送你来的?”贺汀终于开口了。
沈宁意假意惊慌地转过头来,似是没有想到贺汀能听到。
贺汀神色淡淡:“她没对你怎样吧。”
沈宁意咬唇摇头道:“时娘子只是嘴坏,上次之事她已向我道歉,这次......”
沈宁意双手紧扣,似在隐瞒什么:“她知道我是来寻找贺郎,便送我来了。”
贺汀微乎其微的叹了声气,他开口道:“天色已晚,温娘今夜就歇在此处吧,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沈宁意心愿达成,埋着脸掩住喜色,轻轻地嗯了声。
“你有什么忌口吗?”贺汀突然问道。
沈宁意轻轻摇头,又见贺汀走进那厨房里去了。
沈宁意慢慢跟着他上前,站在那厨房门口却不再往内,只站在门旁看贺汀撩起衣袖露处结实匀润如玉的肌肤。
贺汀在给她做饭。
这场景有些熟悉,唤起沈宁意一些从前的记忆。
从前小孩身材瘦小,只刚刚够得着灶炉,最开始还要脚下垫着石头木板,才能去操纵那锅勺,却年纪小小,动作笨拙。
现下他已经长大,阴差阳错居然又看见他下厨,青年背脊直挺,侧脸线条浑然天成得好看,眸色深深,却也还泛着从前一样的光亮。
沈宁意靠在厨房门前,假意问道:“贺郎需要我帮忙吗?”
贺汀答道:“不用。”
刀柄在他手中挥洒自如,他行动从容,长指修长翻飞,不像做菜,反像在做些风雅之事。
沈宁意心中莫名发痒,忽地佯装好奇:“贺郎还会做菜?”
“你不知道吗?”贺汀忽地看了她一眼,黑白分明的眼中似乎带着似有似无的试探。
沈宁意心中一跳,立刻假笑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些,我与贺郎相识也不过半余月罢了。”
“是吗?”贺汀声音轻轻的,又垂下眸子只看手中,那柄刀飞快斩动着,只余光影绰绰。
沈宁意心中正在想贺汀方才那句是否对她有了什么怀疑,却听贺汀说道:“我从小孤身,所有事务都要亲自而为,我以为温娘知道这些。”
“噢,”沈宁意故作恍然大悟,“是了,只是我一时竟忘了。”
“而且我听说,从前好像有位叫棠骑的娘子照顾贺郎,便想着......”
那刀欻一声陷进案板,沈宁意暗自眯了眯眼,总觉得贺汀情绪有些变化。
却又听贺汀言道:“那时也是我做饭的。”
沈宁意闻言心中五感交杂,一边觉得他所言不虚,一边又总觉得他在说自己。
沈宁意眯着眼假笑:“那位棠骑娘子被贺郎葬在院中,想必贺郎很是怀念她,她想来定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罢。”
贺汀并不再会话,只过了半晌,好似若有若无的哼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