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的案子终于结了,贺汀时间选的巧,只可惜中途突然冒出来一个章俊言,再有时好动的手脚,白玉钦还是将一切轻松摘了个干净。
自此时好与白玉钦回了西城郡,温家一事也终于了解。贺汀偶尔言辞是有劝这个假温从宁回家的意味。
沈宁意对贺汀此行径的理解只有一个,便是贺汀对温从宁灰了的心还未拾起。
她故意说要归家,又特意亲自下厨答谢贺汀,而连左则将贺汀带回后便识趣地离开。
几日连轴转贺汀累地够呛,今日终于归家就看见沈宁意摆了一桌宴席正在等他。
贺汀进了屋,坐下轻轻揉了揉眉心,便听沈宁意说道:“贺郎先饮一杯?”
贺汀从不爱饮酒,身为神砥时,他尚可用神力催出酒气,如今身为凡人,却是沾上些许就会醉。
他预备轻轻推开白瓷酒盏,指腹却触到那杯盏温热,低头一看,酒水也正在冒着丝丝白雾热气。
“郎君饮一杯罢,”沈宁意手中捧着那热热的酒壶,笑意清浅宜人,“我从连左那听说郎君酒量浅,便取了果酒,又用放了枸杞红枣一并熬煮,酒气挥发了许多,正是好饮呢。”
贺汀抬眼看她一眼,见她一身春绿小衫,颊边别着一朵纯白梨花,笑容浅浅,双眼在灯烛月光下光华流转不定。
贺汀喉结轻轻上下滚动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迎着沈宁意那略带讨好的笑容轻轻笑了起来。
他举起玲珑酒盏,见其中酒水泛着轻红,水光潋滟,倒映着眼前人影影绰绰的虚影。
他略一迟疑,还是饮了下去。
确实只有一丝酒味,除却枸杞红枣之淡香甜雅,还有浅浅酸甜在其中。
“还放了什么?”
沈宁意又替他斟上一杯,面容在月下轻盈明丽似云端花,她唇边漾着笑意:“是山里红。”
贺汀想起来了。
在无方岛时,她的神庙后面就种着各样的果子,包括山里红。
那团团红果常常被她用来逗弄他,她就爱看他皱着鼻子的样子,故意惹他逗他,看他生气炸毛又要搂着抱着亲他。
跟现在一样,打他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贺汀是在灵台那丝神魂归位时彻底恢复记忆的,其余几次与她神魂短暂相连时,他也会恢复片刻的记忆。
他记得她坐那树上咬牙切齿,只把他当作仇敌。
贺汀本以为她扮作棠骑是要报复自己,可她之后却又在善意引导自己。贺汀猜出是自己师父将她找来,她现下在他眼前做的每一件事,也应该都只是演戏。
他刚饮下一杯,沈宁意又立即上前为她斟满。
贺汀不再喝了,他开口问道:“温娘有什么事吗?”
沈宁意微微俯身做礼,笑意淡了些:“此次要多谢贺郎,若不是贺郎,杀害我家人真凶也不知何日才能找到。”
“我身无长物,只能亲自下厨为贺郎做些吃食,用以答谢郎君。”
美人眉间染愁绪,也是美不胜收,贺汀心中却波澜不惊,只出声道:“温娘不必在意。”
“今日之后,温娘还是归家吧,若有需要只管告诉连左便是。”但他未必就要让她事事都做得这样简单容易,贺汀憋着些莫名的情绪。
沈宁意则已经有些摸清贺汀这心情,尽管他面上不显,但一旦叫自己“温娘”,定然是心情不悦。
她哪里又惹到他了,沈宁意心下默默琢磨,却也没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
男人心海底针,贺汀还是做小孩时可爱些。
沈宁意轻轻点头称好,面上却露出一丝迟疑不安来,她见贺汀视若无睹,只得自己犹豫开口道:“可我跟在贺郎身侧这样之久......”
“如今我又举家皆亡,只留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女子,身如浮萍,命如草芥......”
她变出晶莹的泪来:“除却贺郎身侧,我还有哪里可去?”
贺汀修长的指尖轻敲着那瓷白杯盏上,他垂着眸子长睫掩住情绪,半晌才说道:“也因如此,温娘才更不能留在我身侧。”
“之前之事除却寨中一些人外,并无人知晓,温娘大可直接归家,其余之事我都会为你安置好。”
他神态自若,声音在夜色中清朗润耳:“你家人虽亡,但家中营生我之前已为你安排妥当,你此次归家也不被烦忧过多,只管坐在家中,再寻个入赘的好夫婿便可。”
沈宁意却嘤咛出声:“郎君这话,却是伤人......”
“温娘之前挥刀,更是伤人。”贺汀的声音冷清清的,仿若月色。
沈宁意腹诽贺汀果然还在记仇,面上却露出更加凄婉的神色来:“那件事始终是我鲁莽愚钝,可贺郎又怎知我之心境?”
“一夜之间,举家皆亡,独留我茕茕一人......”她声音凄楚动人,“贺郎此时却忽然出现在我身侧,一切都为我细细筹谋计划,我又如何不生疑?”
“那便是我之错。”贺汀静静接过话头。
沈宁意:......
她心中已对贺汀这小心眼冷笑两声,面上却还在一副可怜模样。
“可,可我......”沈宁意忽地伸手抓住贺汀指尖,“可我已,心悦贺郎,再不想走了。”
“若要赘婿,也只有贺郎,我才愿意。”
他指尖修长匀称,此时却陡然收回,贺汀竟是愣在原处,目中露出一丝讶异来。
自沈宁意扮演温从宁来,见到的贺汀一直是从容冷静克制的,可就在这一刻,沈宁意终于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惊慌。
沈宁意心中大喜,知道自己这一棋下对,贺汀就算再因之前事不满,现下知道两人是情投意合,怕也不会再追究。
沈宁意乘胜追击,又往他身边靠去,贺汀却是忽地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
沈宁意心中乐得不行,脸上却还在演戏:“贺郎,你难道不心悦于我吗?”
贺汀又退了一步,他眸色沉沉,神情虽恢复了冷静,却抬起手来不让她靠近。
双目相接,沈宁意满目期待紧张,还有演出来的豁出去的羞赧,而贺汀却盯了她几眼,倏忽轻笑了声。
“又要玩我?”
沈宁意尽管知道贺汀是在叫温从宁,心下还是忍不住一动。她又往前挪了半步:“贺郎,你以为我要骗你什么?”
“贺郎这样好的容貌,这样聪颖天生,哪里猜不到我到底是真是假。”
她方流过泪,双眼氤氲朦胧,神色好似天真,却在月色下充满了蛊惑:“贺郎,你不喜欢我吗?”
贺汀被她逼得后退,背已抵在树上,他避无可避,一手挡住大半张脸,一双眼却盯住沈宁意,神色复杂。
沈宁意故作大胆地伸手去拉住他的衣衫一角,又抬头去看他,她一点一点靠近他,一脸真挚纯洁。她的声音放缓,低低地只有她二人可以听见:“贺郎,你难道真的不喜欢阿宁吗?”
她的语气像在撒娇抱怨:“贺郎,之前是你说,‘温娘美貌,我心悦之’,怎得现在变了呢?”
她五指纤纤,慢慢拢上贺汀那只抵在脸前的手上。她指尖似玉滑过他的掌心,轻轻挤进他的五指之间,慢慢滑了进去,和他十指紧扣了。
沈宁意拉下他的手来,又仰起脸来看他。
贺汀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却不发一言,只看着沈宁意一点点走近他。
“贺郎,你.......”沈宁意还在寸寸紧逼,心中也在不断编造新的谎言来勾.引她的猎物,可她话音却突然断在口中。
贺汀的神色陡然变了,他掌心不知何时已游到她腰后,只骤然用力一扣,沈宁意就跌进了他的怀中,才及弱冠的少年郎陡然笑起来,刚才的慌乱都蓦地烟消云散。
他的手掌紧握着她的腰肢,掌心热度隔着衣物传过来,呼吸热气就轻轻喷涌在她的眼前,他漫不经心地笑着:“阿宁认真的?”
沈宁意还未答话,只觉一时天旋地转,她的背后已经紧抵住身后树干,而贺汀一手将她们十指交握的双举到她的头顶,另一手还抚在她的腰侧,他眼中闪烁着几点忽明忽暗的烛火。
他低头靠近,又问了一遍:“阿宁,你认真的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宁意也眯着眼笑,眼看着贺汀的脸一点点靠近,她也梗着脖子一分不退。
她心中不屑地轻笑了一声,不过是个小孩,有何可俱,他也并不知温从宁就是她。
沈宁意伸出另一只手来轻轻抚上贺汀的侧脸,两人鼻息相交,双唇只在方寸之间------
有人停住了。
贺汀倏地放开了了她的手,他的气息也从她身前抽离而去。
这位郎君站在月下,面容如玉,薄唇微抿,神色冷冷,一双眼在她身上游移不定。
他忽地说道:“我还有事,你先吃吧。”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前跨过门槛时却似乎极为心绪不定地被轻轻绊了一脚,身体轻轻摇晃了一刻,他瞬间便站直身子,随手关了门,大步离去了。
沈宁意冷不丁笑出了声,她坐下就着贺汀杯未饮过的酒喝了下去。
咦,好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