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盛海荒漠也曾经是海内三千小境之一,是凡人住的地方。”
“那为何如今......?”
“这便是数十万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也不过是一届小神,其中细节不甚明了。”东阳瞬息间又坐回了案几之后,手上正在替沈宁意斟茶。
“等下我还要去审你们逮回来那个和尚,便不带阿宁饮酒了。”东阳难得最终吐出抱怨来,“那几个帝君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立了会时不得饮酒。”
东阳似在咬牙:“不过是专门为我定下。”
沈宁意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水:“那你当初捡到我时,可有异样?”
“能有何异样?”东阳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倒是阿宁□□地躺在那,我是想不注意都难。”
沈宁意:“......”
“深峡恶谷幽深无底,其中异兽频出,虽说凶险,却也不至于。只是若入其中幻境,没有机缘,是永不可出的。一旦其中时间比外头过得快,从中而出时,若修为不够,便会顷刻化为灰烬。”
“那些仙门中人似乎是常常将那处作为试炼之地呢。”
“也幸好阿宁是被我发现,若被一群仙门凡人发现,那不是......”
沈宁意轻咳两声打断她。
她将方才阙如吐出的黑血以神光托举着递给东阳:“阙如出来时,口中吐出了这个,我见这东西还能成形,不知是何物?”
东阳嫌恶地往后靠了靠:“那幻境中的异兽,寄身人体,渐渐迷惑其心智,令其错乱真假分不清幻境与现实。之后它们便可制造幻境令宿主以为自己已死,这异兽便可顺理成章继承宿主的身体了。”
她已忍受不了那恶臭异味,长指纤纤一抬,那团黑血顿时消失殆尽:“这类异兽胆小异常也没什么修为,常常要确认宿主毫无戒备才敢下手。”
“想是你那神兽神法精纯,它暂且一口吞不下,才留了她这么久。”
沈宁意想起勾冶,勾冶身有咒诅,又有无方之契,这异兽怕是只会被反噬而死,倒不用担心他太多了。而温从宁......勾冶既在,她便一定无事。
机缘......
东阳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阿宁,你若有人要救,不若等个五十年,盛海荒漠再一次历经沧海桑田,化水为陆,届时或许还可寻找到一二踪迹。”
沈宁意淡淡应声,又思及贺汀体内的那三枚魂钉,她双唇嗫嚅一瞬,还是开口问了:“贺汀......”
却不等她问出后半句,东阳已打断了她的话:“他偷了我的东西压制神力,阿宁是看到了吧?”
“那是我本命神器,他倒是会用。”东阳神色冷冷。
“阿宁,我心知你不会如此放弃,但他要做的事比我要做的危险多了。”东阳轻声提醒,“阿宁,你可要想清楚。”
沈宁意嗯了一声,袖中的玉铃依旧滚烫炙手。
出了东阳帝君的大殿,阙如正在外候着,沈宁意谢过焦逢,便准备带阙如离开。
她出了天境大门,正欲祭出御器,耳边忽地传来一记铃响,铮铮震耳。
她蓦然抬眼,只见面前空中正有一身影。
她双足赤.裸,凌于云上,周身都有绛紫云雾环绕,令她的面庞若隐若现。
她乌发长及足腕,发束灵动飘然,茶色光环环束在上,正在其中游动,衬得她面上游荡着淡紫光晕。
她一身奇特紫衣,周身点点荧光环绕,一只天青色透明翅翼的游鱼环绕在她的身侧,正在空中游动,长尾舒展如花束。
那双眼静静的,却剔透如珠,仿佛能穿过雾气洞察她的心。
“岛神,你想知道一个秘密吗。”她的声音轻如羽毛坠地。
“少司命......”沈宁意只知她的神职,少司命主掌祸福,是众多星官的首级之一。
但她行迹飘渺无影,不爱参与天境事宜,只常常呆在司命大殿中,处理她的事务,是个谁都摸不清的人物。
沈宁意微不可察地退了一步:“少司命有话不妨直说。”
少司命在空中微微歪头,目中似有玩味,语气却天真地仿佛一无所知:“岛神,你不想找到他吗?”
沈宁意目光一顿,默了半晌,她说话了:“阙如,你在此处等我片刻。”
少司命再次将她带进了轮回盘前,少司命在那星宿之间飘浮移动,面上的笑容清浅无邪。
“你想说什么?”
少司命停在空中,她身旁的游鱼忽地向沈宁意而来,她浅笑说道:“岛神,我有一个交易想与你做。”
沈宁意面上也挂着淡笑:“什么交易?”
那游鱼顺着沈宁意的手边往上,一点点游到她耳畔,面前的少司命没有动嘴,沈宁意耳旁的游鱼最终却传来她清亮如铃的声音:“岛神,我知道贺汀在哪里。”
“我可以告诉你。”
沈宁意神色未变:“你想要什么?”
少司命身体往前游了过来,与沈宁意四目相对:“岛神,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不待沈宁意言语,她身形已然往后一撤,十指交叉舞动在身前,那指下渐渐泛起深紫光芒来,形状似一团小球。
那光晕投进少司命眼中,那眼中折射出一种摄人的狂热来,她说道:“我发现了一个变数。”
她抬眸看了过来:“在你身上。”
她的脸陡然靠近,那眸子中跳动的狂热令沈宁意心中一跳:“岛神,我要告诉你一个惊天的秘密。”
“但我说不出口。”她又乍地后退,手中光芒继续高涨不断,她面上却撅嘴垂眸,似有不满,“我要送你进轮回盘中。”
“让你看到那个秘密,我也会帮你找到贺汀。”她的语速快得惊人。
“我看到了,贺汀的背脊之上,我看到了。”
她瞳孔微张,双眸亮得惊人:“我等这一天太久了,早就该死了。”
“大家都该死了。”
不待沈宁意拒绝,她已再次开口:“岛神,你不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吗?”
“我看到了,你只要进了轮回盘,你就能看到真相。”
“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沈宁意眉间微蹙:这少司命......她知道了什么。
少司命又离开她的身前,坐在星宿之上晃荡起了双腿:“你觉得我是疯子吗?”
“大司命不在,他在轮回盘中渡劫,我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你知道吗,司命一职,虽然神官轮换,但新的司命会渐渐继承从前司命的记忆......”
她的双眸中带着蛊意,仿佛从数万年前看了过来:“我等了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她的声音低若蚊蝇,又猛然上前握住了沈宁意的双手:“岛神,你会知道的......你会知道的!”
“贺汀不是第一个,你也不是第一个,但是这样的机会......”少司命双唇微张,双目怔怔地瞭望,其中似有泪光闪烁,“数万年了,我终于等到了一个。”
沈宁意试图从她掌心挣脱出来,少司命的视线却陡然回射在她的双眸之上:“你是不是不信我?”
她动作极快,已摸出了沈宁意袖中的那枚血迹斑斑的玉铃:“你是不是试图用这个找他?”
“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少司命手中举着那玉铃,在空中旋转不定,沈宁意已经出手了,神法已经向那少司命而去。
少司命被她的金光缠在空中,那游鱼飞一般回到她身侧,她面上挂着古怪的笑:“我知道了!”
她口中默念不止,沈宁意当即设下屏障,屏障外一道白光闪过。
沈宁意看到了自己的脸。
她的长发被水打湿,狼狈地贴在她的额上或颊边,日光如炬,一滴晶莹的水珠滑过她的下颌。她双眼透出耀眼的日光来,笑容爽朗灿烂。
画面一转,是她被挠了手,正在装哭;再一跳,夜色朦胧,她睡颜恬静,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侧脸......
这......
少司命手指按在唇边,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这是这枚玉铃上的记忆呢。”
“这世上,只有我和大司命能读取一切死物的记忆。”
沈宁意已经看明白了:贺汀就是她养过的猫。
她瞳仁微缩,震惊地说不出来话。
可贺汀知道她是沈宁意,那镇魂钉中有着贺汀的记忆,她看到他分明第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就说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
一段一段线索在她脑中一点点串联起来。
贺汀对“棠骑”的变化不放心上,对温从宁一见钟情......她忽地想起贺汀带着温从宁回寨中,在摇晃的马车之上,他忽然说了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
还有,他叫她“阿宁”,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叫她......
可若真如此,他为什么会在无方放火烧她的山,他为何又只逃不辩,甘心看着她对满腔仇恨,悄悄地欺负折磨他......
沈宁意头疼地闭上双眼,从口中重重地呼出一声叹息来。
甫一睁眼,少司命的脸又在眼前,沈宁意才看清她双眼内里原来透着深深的紫,蛊惑神秘,她的声音低低的,仿若耳语:“阿宁,你要不要做这个交易?”
“若你不去,他可能会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