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5日的早晨,是阴天。

先是大雨滂沱,像是要拼命的洗刷掉这个城市什么肮脏的东西,然后是小雨嘀嗒。

被雨水冲刷光滑的黑色柏油马路全是水坑,映出街边撑伞行色匆匆的路人和打着黄色车灯的汽车的倒影,烟雨朦胧的街道有些湿冷,冷得不像7月盛夏的天气。

灰蒙蒙又阴霾霾的天空下,这座城市像个伤心的人儿。

“刷——”

绿色的交通指示灯亮起,一辆打着黄色车灯的本田黑色轿车由远而近呼啸驶过光滑的沥青路面,晶莹的水花高高溅起,溅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溅上街边安静屹立在雨中的咖啡店的透明窗户。

这家咖啡店的一楼是营业的咖啡店,二楼则是店主人休息生活的地方。

二楼,楼梯右侧的第一个房间,上了年纪的男主人安静躺在摇椅上,在摇椅吱呀吱呀的摇晃声中,安静地收看早间新闻。

“昨晚七点,有许多居民都确信自己听到了城东区的爆炸声,还有不绝于耳的枪声,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电视上,长得清秀画着淡妆的女人穿着职业装,站在一片废墟中,对着镜头认真报道。

“实际上,在昨天晚上,成田市城东的大厦确实发生了爆炸,整个大厦都被炸成一片废墟,连对面的大楼都受到爆炸的影响,发生了比较严重的损毁。”

“不过大家不用担心,更不要相信网上的谣言,实际上,事情是这样的。”

女人组织了一下措辞,一口气说完:

“星空大厦是我市著名的大厦,近期,在大厦内部的自我检测中,发现在大厦内部的煤气管道出现了比较严重的老化和故障情况,而在大厦的实验室里又有一些不安全且不好运输的珍贵化学试剂,所以大厦报了警。”

“公务人员到达以后,出于安全考虑,提前驱散周围的居民,这才进入大厦对老化故障的煤气管道进行修理,结果修理的时候出了意外,不慎使得煤气管道发生巨大爆炸。”

“爆炸引燃了化学试剂,化学试剂发生连锁反应,发出类似于枪声的连环小爆炸,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幸运的是,该事件并没有造成伤亡,连修理的公务人员也及时逃出。”

“事故损失的金额正在进一步统计,据悉,千叶县和成田市政府高度关注此事,成田市的市长、副市长已经引咎辞职,千叶县政府同时对星空大厦的持有者星空集团理事长进行问责并提起诉讼。”

“本台将会对该事件跟踪报道。”

最后,顿了顿声音,女人说:

“——7月15日,日本成田当地的早间新闻,记者福山静向您报道。”

……画面一转,蓝色背景的演播厅里,坐在台前的西装男子点点头:

“好,感谢记者福山静给我们带来的精彩报道,接下来我们报道……”

早间新闻在继续,躺在竹制黑色摇椅上的老人收看着早间新闻,刚才的那一新闻引起了他的些许注意。

笑笑,没说话,老人沧桑的眼睛很深邃——他好像在看新闻,又好像没有。

他苍白的银发梳理地一丝不苟,包括高挺的鼻梁在内的五官都很立体,看得出来,他年轻时一定是个为人追捧的美男子。

而现在,他虽然老了,一样是个很有魅力的老头:白色衬衫、黑色的条纹西裤,双眼眯起来让他显得随和慈祥,可以想象,他在平常的生活里也一定是个能让年轻人觉得亲切、让小孩子下意识亲近、让中老年妇女眼前一亮甚至面露久违娇羞的老先生。

“吱呀、吱呀、吱呀……”

房间里说不上安静,但却安逸,只有摇椅摇摇晃晃的声音、电视新闻联播想起来的声音、还有斜风细雨“啪啪嗒嗒”打在窗户的声音。

一扇窗户隔绝了窗外的雨声滴答,阴沉天气带来的阴霾也被屋里打开的白炽灯光驱散,十来平米小小的房间里自成一统,温馨而安逸。

“啪嗒。”

老人的右手拿着遥控器放在摇椅的扶手上,左手抬起来,从身边的小桌子上端起咖啡杯,白瓷金边的杯子和白瓷碟子交击发出“啪嗒”一声独属于陶瓷的脆响。

老人轻轻喝了一口咖啡,带点苦涩又带点咸香而回味十足的咖啡化作暖流温暖了早起的老人的胃,他舒服的发出声悠长的叹息。

吃过早餐后,在房间里悠闲的收看早间新闻、喝咖啡——像这样安静的早上,他已经日复一日的经历好多年,可这样的安静,却在昨晚被城东的爆炸声打破。

“嗯……”

轻哼的声音从身旁的床上传来,淡淡的药水味道弥散在空气里面。

“哦?”

老人轻轻把白瓷金边咖啡杯放回白瓷碟子上,转过头看向床上的人。

那人盖着被子,浑身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只露出一个脑袋。

脑袋微微晃了晃,他挣开一双死鱼眼。

那双眼睛死气沉沉,看着不认识的天花板先是困惑和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就带上浓浓的警惕和惊骇。

向四周打量的死鱼眼正对上老人深邃而祥和的眼睛。

老人露出微笑,眼角的鱼尾纹更加明显,

“年轻人,你醒了。”

“……我在哪?”

死鱼眼的主人微微活动脑袋,看到自己身上的绷带,思索了一阵,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惊骇消失,警惕半分不减。

“你在我家。”

老人补充说明:

“这里还是成田市,楼下是我家的咖啡厅,这里是楼上,我的卧室。”

成田市这个名词让年轻人眼神一动,可老人的解释还不足以让他满意,所以,他接着问道:

“你……你是救了我,还是在囚禁了我?”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年轻人把头从枕头上微微抬起,身上的肌肉绷紧。

“你误会了,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老人慢慢摇摇头,眼睛眯着很有亲和力,躺在摇椅上的上半身直起腰背象征礼仪,下本身却不动,保持与年轻人的距离。

——这让年轻人安心了一丝。

“你如果想走,随时都能走,其实你也知道,不是吗?如果我想对你有什么不好的行为,你现在不会在这里躺着……我想,你就是知道了这一点,才没有在醒来的那一刻就跳起来吧?”

老人的话安抚了年轻人。

“我,只是救了你而已。”

“……”

年轻人沉默了一阵,脸色复杂,眼神闪烁,

他又问:

“你是谁?”

老人思索了一下,面带微笑,语调平缓:

“我吗?我只是,一个路过的老头罢了。”

“……”

空气变得好安静。

电视里的新闻还在播放,外面的窗户还被小雨拍打,可这些都好像在另一个世界似的,仿佛变得好远好远;明明都在同一个屋子里面,两人之间与两人之外却分割成两个世界,

他们对视,一个的目光充满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警惕,一个的目光是平静的坦然和深邃的温和。

“呵。”

年轻人率先打破了这份安静,把脑袋放回枕头上。

他撇撇嘴,

“老先生,你知道的,我想听的答案不是那个。”

“不是这个吗?嗯,我明白了,那我换个你想听的说法。”

老人恍然大悟状,声音认真又很有磁性:

“我叫芳村功善,是我救了你,从那片废墟中把你挖了出来。”

比企谷:“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人:“我想,我应该是知道的。”

何止是应该知道,老人说起比企谷来简直如数家珍:

“前途无量的S级天才,协会大将萨卡斯基阁下的最小弟子,直面过邪神、力挽狂澜的最强新星,入职不到一个月就执掌一地的千叶市协会支部长……”

老人感慨道: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天才被吹捧年少有为、被吹捧成是少年英杰……可他们在比企谷探员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了啊。”

比企谷没说什么,老人是诡秘中人是情理之中的事,既然是身在千叶县的诡秘中人,而且在这人的实力恐怕不弱的情况下,了解到他的信息并非什么太难的事情,

至于他的吹捧有几分讥讽几分真心实意,比企谷懒得去想,如果换个时候,他也许会不好意思一下,但现在他还有更多的问题要关心。

“被救不是意外的事情,但救我的人不该是你。”

年轻人眯起眼睛,

“我有同伴,那些探员们,他们呢?”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没办法……”

“在你的同伴发现你之前,有喰种又要杀你,我不得不出手……当时你被那人打的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我想着,索性送佛送到西,就把你带回来了。”

有人又要杀他?连那个明显是领袖的女人都没杀他,谁敢背着那个女人做事?

心里的想法一闪而逝,比企谷有问题就问出来:

“谁想杀我?”

“一个叫多多良的喰种,算是喰种们的军师,在喰种里的地位稳居前五……他觉得留下你是错误的行为,所以宁愿背弃有马的请求和领袖留你一命的决定,也要杀了你。”

比企谷皮笑肉不笑,似是挖苦又似是感慨:

“看起来,您不仅知道的不少,而且也很厉害啊。”

多多良……喰种竟然还有隐藏力量,这个老人又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拦住那个明显不会弱小的多多良。

这个男人对喰种的高层了如指掌,对协会的事情也显得很了解……真是个神秘的人物。比企谷这样判断着,若有所思。

老人不置可否,只是眯着眼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看着老人这幅样子,比企谷悚然一惊,

“你当时一直在?”

他注意到老人话里的细节,该不会,这个老人一直在看着他们争斗而没有被发现吧?

在场的三个第五阶段都没发现一个另一个人这种事太不可思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老人就不是强的问题了,比企谷要重新评估这个老人的实力。

“并没有,如果没有特定的收容物,那大概只有萨卡斯基大将那样的大人物才做的到吧……事实上,我过去的时候,那位十三号支部长已经被打的坠楼了,有马贵将也离死不远,哪会发现我呢?”

“那个女人呢,那个女人没有发现你?”

提起那个强的离谱的女人,比企谷至今心有余悸。

“我太了解她了,因为了解,所以知道怎么样不让她发现。”

“这是什么意思?”

比企谷追问。

摇摇头,老人不欲多说,右手举起遥控器关闭电视机,把遥控器放在小桌子上后,他双手扶住摇椅的扶手,两脚放在地上,撑着自己站起来。

——这一动作引起了比企谷的大大警惕,“真物”瞬间打开,上半身猛地撑起来,双手横在胸前做格斗准备。

可是这一动作完全是多余的,老人看也不看比企谷,缓缓向门外走去,只留给比企谷一个背影。

背脊挺直象征这个人的傲骨,脖颈微微前倾,说明他真的老了……呈现给比企谷的,正是这样让人印象深刻的背影。

紧张的比企谷:“……??”

‘我的药很管用,你自己也争气,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能力,不过你的恢复力真的很强,想着就可以拆掉绷带了。”

“床头是你的东西,衣服都洗好了,房间里有浴室;等你收拾完自己,就可以走了。”

“……不过,你也不用多着急走,因为这件事的后续已经不用你们这种小探员操心了。”

老人背对比企谷,说出了震撼比企谷,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大新闻:

“那位萨卡斯基大将,你的师父,已经带人来千叶了,听说他亲自向总部要求全权接手这次的案件。”

“……”

师父亲自来了吗……难以想象他老人家得知有马叛变的消息时是个什么反应……可是,有马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甚至叫那个女人不要杀了自己……这太矛盾了。

比企谷坐在床上,看着老人慢慢关上门走出去,目光闪烁不定。

他在思索,总觉得心里有什么很重要的信息要被他抓住。

也许,被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不全是坏事。

“……”

沉默中,思绪万千的比企谷坐起身来,背靠着床头,看向窗外。

雨水将窗户模糊,外面的小雨又变成大雨,啪嗒啪嗒的打在窗户上,可窗户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外面的雨声越大,越显得屋里格外安静,以及这份安静的来之不易。

就像成田这个千疮百孔的城市在雨中获得片刻的宁静安抚创伤一样,这个房间里的比企谷也被安静的氛围笼罩。

故事暂且告一段落,这是久违的和平与安宁,可是这却不能够让比企谷放松。

他的心情就和外面的天气一样,是下雨天。

他失败了,这是他在诡秘世界第一次的失败……感觉挺奇妙的。

他不是在意胜负,但探员真的不能失败,因为谁也不知道探员的失败会导致什么,轻则是探员自己死亡,重则连累一地甚至是整个世界的安危。

还是那句话,协会探员退无可退,他们没有资格退,也没有资格失败。

千万不要说什么敌人有多强有多狡猾有多不可力敌这回事……面对远超自己的敌人、粉碎危及世界的阴谋,这本就是协会探员应该做好准备去做的。

甚至,虽然协会探员确实经常处理到小怪异的案件,可站在整个协会的角度,协会每天都能处理到颠覆世界的大危机——比如说这年头的鞋教,不想着召唤邪神、不想着毁灭世界都不叫鞋教。

而大部分探员也都能在短暂的生涯里遇到远超自己的怪异,所以小心谨慎和智慧的运用才被视为探员最重要的品质之一,所以协会探员的战死率才如此居高不下。

就像当初,让千叶市协会死亡八成,最后只剩下阳乃、秋名文、须乡川介的橙级怪异一样,就像当初探员们可以义无反顾的朝着邪神冲锋一样……直面不可力敌的恐惧,这种无力的感觉才是诡秘的主流。

做探员从来都不是一件开心和轻松的事情,也从来不是开无双的事情。

所以,协会探员就是要以人类之躯,对抗非人;就是要以弱小的体魄,对抗明知不可力敌者,行明知不可为之事。

所以,比企谷不能够为自己的失败找任何理由……敌人再强再狡猾,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不够强,想的不够多。

不愧是我啊,一直都是废物的比企谷同学,即使在诡秘世界风光了一阵子,也还是没改变废物的本质啊。

比企谷在心里极尽所能的讥讽自己,努力在自己的心里割下一道又一道伤疤——那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时刻不停地提醒他,他的失误,将会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发生,甚至是全人类乃至这个世界。

还好,萨卡斯基来了。

有萨卡斯基在的地方,所有的怪异都不复存在,所有的邪恶都化作粉碎,他就是会让人这么去想……那个火爆而严厉的男人,总是如此的靠谱,又让人觉得踏实。

区区喰种,在萨卡斯基面前不值一提。

可是,不作为不是比企谷的风格,比企谷现在不想依靠别人,即使那个人是师父,是大将萨卡斯基。

比企谷的死鱼眼冰冷和锋锐。

他抬起手,右手解开左手的绷带,左手解开右手的绷带。

“大难不死,又刚好有大将给你擦屁股,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记住了,比企谷,这是你的第一次失败,也是你的最后一次失败。”

比企谷告诉自己。

“从今以后,只有不会失败的比企谷……诡秘世界的比企谷,没有资格做废物!”

我,比企谷,可是不折不扣的小心眼,是非常记仇的小人啊。

所以,那些给自己打上诡秘第一次失败戳印的人,那些个帐,他会一个个的亲手还回去。

给他的,他要全部还回去!失去的,他要全部拿回来!

“撕拉——”

比企谷的双手又解开自己上身的绷带,他沉默着将它们一圈圈扯开,眼眸半垂看着面前的空气,里面的有锋利的光芒。

好吧,它们成功惹上他了,这事还没完。

他要亲手拽着有马的领子质问他,大不了把这条命还给他;他还要亲手将那些该死的喰种畜牲全杀了并且挫骨扬灰。

……解开身上所有绷带,遍布伤疤但其实已经没有大碍的比企谷看向门的方向,眯起眼睛。

“那么,让我先看看老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不傻,有点脑子就能知道,这个人带他回来,绝不单纯是为了救他,否则干脆直接的把他丢给对面大厦里的探员们会更好。

那个人一定有他的目的;那个人与喰种一定有某种关联;而且,那个人一定会告诉他一些东西。

比企谷下床起身,赤身赤脚站在地上。

他有预感,接下来的走向和故事,关键就在这个老人身上。

不过,在此之前……

比企谷挠了挠头,拆掉绷带之后他才发现,身上的血污和药膏污浊的不成样子。

他受不了这样的自己,黏糊糊的难受极了,他甚至不想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老先生说的对,我得先去洗个澡。”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