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比企谷半天没说话,只是冲着她笑眯眯的笑,空姐有点不自在,忍不住开口问比企谷:

“那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空姐是站着俯视比企谷问的。

——和那个叫芳希的女孩子不一样,从始至终,这位空姐就没蹲下来过,不要说仰视了,连平视都没有,

所以比企谷和莱默一直都不得不抬头仰视着空姐说话,脖子没多长时间就觉得有点酸胀。

比企谷抬手揉揉自己的后脖颈,保持灿烂的笑容,嘴巴咧开到嘴角,人畜无害地对空姐点头:

“没了没了,谢谢你,你去忙吧。”

空姐如释重负似的连连点头——这种如释重负没有展现出来,可对人心情绪变化无比敏锐的比企谷还是感觉到了。

这处细节被比企谷留意到,这也是个值得思考的细节。

“好的,先生,祝您旅途愉快。"丢下这么句话,空姐转过身去。

超出比企谷的意料,空姐不是转身就走,而是转身和莱默搭话。

“那么,这位客人呢?这位客人要什么东西吗?”

空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而礼貌,让人提不起戒心。

比企谷向莱默投向注视的目光。

莱默也愣了愣神,寻思这个空姐怎么和刚才的空姐不一样。

按理说,又不是他找的空姐,就算说话也不会主动和他说话,有的客人可不喜欢被突然搭话。

不过莱默当然不是那种客人,既然被问到了,莱默索性就顺势回答:

“那就麻烦也给我倒杯白开水吧,对了,不要温水,凉白开就好。”

毕竟搭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出于礼貌考虑而不忽视当前服务对象身边的人,大概也算是细节体贴的一种……坦白讲,莱默觉得不错,他认为这彰显了空姐的高素质。

“好的,我这就去给您倒。”

空姐脆生生地回答,冲莱默微微躬身之后,转过娇小的身子去倒水。

……可是,为什么同一航空公司同一航班的两个空姐会有两种不同的表现呢?

目光里空姐的背影慢慢远去,拐个弯后在视线里消失,即使是无关紧要的路人莱默,也在心里产生了这样的好奇心理。

看着空姐慢慢远去的背影,比企谷半眯的眼神也闪烁让人捉摸不定的光。

他脸色平淡而没有波动,手上端着那杯白开水一口没喝,嘴巴抿起来,像是在发呆又好像在思考什么难题,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不对劲;理智告诉他,他现在不得不小心一些、谨慎一些。

比企谷端着玻璃水杯的右手没动,左手不动声色的摸到胸口向下的位置。

硬邦邦的触感和清晰从手上感知到的大致轮廓给了比企谷安全感,让他心底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一切都还不确定,虽然有很大概率是比企谷过于多疑,

可无论在什么时候遇到什么情况,也无论面对多不对劲的人或非人,放在西装里侧压满火药子弹的M1911和附魔的黑身银刃匕首都是他最大的底气。

只有拥有底气的人才能在面对危机与困境时保持足够的冷静和理智思考问题——这是生性谨慎、向来小心的胆小鬼比企谷信奉的信条。

“……”

他又扭头看看身旁的莱默,看完又转回头来,若有所思。

“啪嗒、啪嗒、啪嗒……”

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手端着装了水玻璃杯子、另一手托杯底的空姐带着笑容回来了。

比企谷冷眼观察。

玻璃杯里的透明的凉白开摇摇晃晃,水高大概在杯子七成高的位置,没有装满。

“您的凉白开。”空姐保持笑容,弯腰双手送上那杯水。

“谢谢你。”

道了声谢,莱默接过凉白开,接水的时候,莱默也看见空姐明显是从手臂上蔓延出来的、手腕那里制服无法掩盖的刺青。

眨眨眼睛,莱默没说什么,目光甚至没在上面多做停留。

他只对空姐善意的笑笑,“好了,我没有别的事情了,你去忙吧。”

说完,莱默低头抿了口凉白开。

空姐也对莱默的感谢有所回应:

“好的,不客气,感谢你们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理解,祝你们旅途愉快。”

例行公事的客套回答因为语气带有诚意而不显得敷衍,空姐带着笑意点头,冲着比企谷和莱默一起鞠了个躬后,慢慢转身、走着优雅而安静的小步子离去了。

盯着空姐背影一扭一扭的小屁股看了半天,直到看不见为止,比企谷若有所思。

……他发现,她好像不认识自己。

这个似乎不对劲的空姐似乎并不认识比企谷是谁。

因为对阳乃近乎“读心”的能力十分向往,他之前有专门在协会那边自学过微表情阅读与管理,刚才空姐眼神里的嫌弃和厌恶他读出来了,而且不像是装的。

——虽然有点扎心,可真就是那种遇见变态了的嫌弃与厌恶。

“你冲老娘笑个锤子呢。”女孩的眼神分明在对比企谷说,

只是这种情绪被良好的教养压制住了才没有说出口而已。

——这种行为本身并不意外,因为比企谷刚才盯着对方笑个不停还不说话,

一个帅哥冲女孩一言不发地笑个不停会让女孩子芳心震颤小鹿乱撞;

一个死鱼眼盯着女孩一言不发的小哥不停会让女孩子心想这人该不是有病吧。

比企谷有这种自知之明,他理所当然是后者。

可是这种本身并不意外的行为让比企谷意外的是……这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这个空姐并不认识比企谷,也不是冲着比企谷而来。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比企谷伸出左手,从身后拿出那个高脚玻璃杯,左手空姐芳希送过来的高脚玻璃杯,右手新面孔空姐送过来的白开水,手指在两个杯子的玻璃上轻轻摸索。

空气很安静,飞机舱里本来就没几个人,连旁边莱默喘个气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比企谷在冷清的环境里让自己保持冷静,低头看这俩杯子,仔细琢磨起这事儿。

他知道自己真的太多疑了,连空姐换人了过来端杯水都要怀疑一下,都要分析一次。

可他是身处诡秘的探员,在危机四伏诡谲变幻的诡秘世界,每个想活的久一些探员都不得不胆大包天又谨慎多疑,这是必须具备的素养,而性格使然,胆小鬼比企谷大概比很多同事还要更多疑一些。

如果把现在的他放到表面的日常世界,绝绝对对是个被害妄想症,看谁都像是恐怖分子,看什么都像是诡秘世界,路边随便跳出来个人都觉得像是来害自己的……这叫职业病。

——探员看陌生人从来不是怀疑这个人是嫌疑人,然后列举证据证明这人真的是怪异和敌对分子……那不是探员;探员都是直接先假定这人就是怪异或者敌对分子,然后再列举条件与证据来证明这人不是。

这种职业病确实麻烦些,活的也比别人累太多,可在大部分时候都没坏处,至少能让人活下去的概率更高一些。

——比企谷八幡得坦然承认,他好像一直都是个怕死得要命的胆小鬼,所以他现在不得不在职业病的情况下,先假定那个空姐就是敌人——即使这个概率只有0.1%.

"……"

比企谷把已知的信息在脑子里分门别类,以更清晰也更有条理地辩证分析眼前的事情——这是独属于比企谷的好习惯。

现在,如果把事情朝最坏的方向想,也就是假如比企谷的多疑的对,谨慎的恰到好处……即是说这个空姐真的有问题,那么,当前能够证明她有问题的细节与线索是:

第一,这个空姐衣衫不整,制服明显大了一号,并不合身,有可能是换的别人的衣服——比如说之前那个芳希的,那么至于芳希本人去哪了,不言而喻。

第二,芳希之前说她二十分钟就会过来一次,可是她似乎忘记来了,不仅忘记来了,还鸽了他整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当比企谷向新的空姐询问芳希的去向时,得到的答复是芳希在其他舱里服务其他人。

可芳希是大机场的大航空公司的空姐,而且是能够有资格被派来服务他这个所谓的“顶级vip客户”的空姐,无论是空姐的级别还是应有的职业素养应该都不会缺少,

而今天这架飞机上的比企谷,在空姐眼里应该是整次航班里最特殊的客人,

种种因素的叠加,就决定了芳希绝对不不应该忘记比企谷这个特殊客人的存在,也不可能在说了“二十分钟后过来”以后,把比企谷晾在那里一个小时,去服务其他人。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也无论从哪条线索去看,都不应该发生这样的情况。

这不正常且不合逻辑。

第三,还是那句话,比企谷是这趟航班上的“顶级vip”,虽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顶级vip”到底对外的说法是什么,也不知道在空姐的眼里他到底是怎么获得这项特权、是什么身份,

可毋庸置疑的是,他的特殊身份应该足够引起本次航班服务人员的重视……这话可能有一定的自夸的成分,但现在比企谷从客观事实的角度上去看确实是这样的。

永远不要小巧特权和金钱的魅力,拥有特权的人本身,即使不动用特权,也有让人追逐和讨好的分量与“魅力”。

这一点,从刚才芳希的表现去看就可见一斑。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他问空姐要续酒的时候,空姐的回答竟然是“这是头等舱才有的服务。”。

这合理吗?

那还是委婉点的说法了,直白点的意思比企谷也懂:你一个坐经济舱的穷鬼想喝酒,您配吗?

可特权不特权的姑且不说,那瓶红酒不是别人送给他的吗?既然本来就是别人送给他、暂存在飞机上的,怎么他比企谷还喝不了呢?难道航班馋他一瓶已经开封倒出来一杯了的红酒还是怎么的?

又或者空姐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个说法似乎逻辑不能自洽,因为“顶级vip”象征的是身份尊贵而不是身份保密。

换位思考,如果他是这次航班的负责人,他恐怕恨不得把比企谷的位置和重要性耳提面命地告诉所有飞机上的服务人员,以免有人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贵客。

——事实证明,现在这个空姐已经不仅仅是怠慢了,无论是眼神的嫌弃和讨厌还是对方对于要求的回答都不得不说过分;而且这种丢脸还是在比企谷身边有个人看着的情况下,这样的丢脸效果超级加倍。

这要是换个脾气暴躁点或是在乎脸面些的人,怕是一定会觉得侮辱性极大而愤然而起,当场把自己的身份呼在对方的脸上。

第四,也是最后一条,这个空姐表现出来的专业水平似乎有点不一样

比企谷坐飞机的次数不多,不知道空姐们面对客人的时候都是什么样的表现,可这个空姐和刚才那个空姐的表现确实有很多地方不一样,

比如说一个蹲下仰视顾客,一个站着让顾客仰视,一个不打扰其他人等,只和当前需要服务的人低声交谈,一个在时候顺便打扰完全没有提出诉求的旁观路人。

……这四条分析总结出来之后,比企谷每一条都翻来翻去地想,仔仔细细地琢磨,把每条信息都掰开了揉碎了去看,

他正着看反着看,横着看竖着看,看来看去,比企谷翻来覆去地想着琢磨着,每条信息的字里行间都看见“危险”两个字出来。

……

然而比企谷还知道,看问题不能单方面去看,辩证地看待每个问题才是对待事物的正确态度。

那要是假设空姐没问题,是他比企谷多疑了呢?

似乎也可以。

——毕竟比企谷没做过几次飞机,更没当过什么“顶级vip”,既不知道“顶级vip”享有的待遇也不知道“顶级vip”这种身份在飞机上应该有多少人知道。

可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摆在这里:

这个空姐明确地告诉比企谷,他不是头等舱而是经济舱,就只能享有经济舱的权利……也就是说空姐不知道比企谷“顶级vip”的身份。

这一问题是具有两面性的:

它一方面证明了空姐似乎有问题,另一方面又在说明,空姐这个空姐并不认识比企谷。

如果空姐有问题,而且是冲比企谷来的,那他不应该不认识比企谷……哪怕是之前空姐芳希都能对比企谷特殊对待,她应该没必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不仅不认识,她甚至还对比企谷的行为感到厌恶和嫌弃。

——无论这种情绪是不是她故意做出来让比企谷看见的,似乎都没什么意义。

假如这个人真的有问题,而且是冲比企谷来的,那她这个时候要做的一定是若无其事的模仿之前的空姐,给他续上一杯罗曼尼康帝。

不画蛇添足不节外生枝,才比较不会引起比企谷的怀疑,从而方便她们不轨计划的实施。

可这人并没有那么做,那就似乎说明了……这些人很大概率不是冲着比企谷来的。

如果不是冲着比企谷来的,那他们有问题的概率……微乎其微。

不是比企谷自认为有多重要,而是空难的概率太低了,飞机上发生被袭击事件的概率更低,低到只要发生上一件,就会出现在各种新闻上被通篇累牍的报道。

每天在天上飞来飞去的飞机成千上万,可发生事故的飞机每天就那几个。

关西国际机场每天那么大的飞机流量,一年能出几次事故?比企谷不清楚,可他对新闻的印象告诉他,也许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这种几千分之一乃至万分之一的事件概率太低了,低到比企谷不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出趟门做个飞机就能遇到。

他是出日本洗去晦气的,就不是离开日本追逐倒霉的,总不至于随随便便就遇到这么个低概率事件吧?

而如果是绑匪?这么一架飞机总共都没几个人,劫持这家飞机有什么用?谁家老鼠会偷一粒米没有的仓库。

这要是真是在和他无关的情况下发生劫机事件,他比企谷当场把手里的两个玻璃杯吃掉!

从这个角度上考虑,事情可以大概总结为:

该空姐的表现不像是冲比企谷来的,而如果不是冲比企谷来的诡秘人士,那她们就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对!

比企谷忽然瞪眼,

他看着手里的两个玻璃杯呆呆出神,杯子被窗外的阳光照射微微反光,

也许以上两种都不是呢?

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个空姐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之前的那个空姐,芳希!

如果是那样的话……

一切,也能解释的通!

为什么后来人不知道比企谷而芳希知道且特殊对待?为什么芳希对旁边的莱默视而不见?

这可以解释称不去打扰,那么,为什么不能解释成……她的眼里只有比企谷一个?

也许,有可能,她的嘴里全都是谎言,她就是冲着比企谷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

比企谷瞪大的眼睛死死盯住左手上空空如也的红酒玻璃高脚杯,视线被这个杯子填满,眼里再没有别的东西。

他忽然觉得喉咙一阵干涩,肚子里倏然绞痛,大脑宕机空白,拿着高脚杯的手都有些颤颤巍巍,

如果从来没有什么寄存红酒的人,如果那个芳希有问题,那这杯红酒,谁能保证没有问题……

而他,刚才把这杯颜色好似琥珀,香甜胜过蜜糖的红酒,喝得一干二净,甘之如饴。

……肚子里一阵泛酸水,比企谷八幡心里的怒火莫名其妙油然而生。

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生气,可就是生气了。

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是气自己刚才怎么这么不谨慎小心还是气敌人的奸诈狡猾,

又或者是刚才被人厌恶嫌弃、被说没有资格后当时虽然什么感觉都没有,可后面只需导火索就能催化出来的愤怒。

或许谁的气都没生,又或需什么气都有,总之来的莫名其妙。

这好像是由于打心底里传来的虚弱和无力、悔恨与惶恐交织的复杂情绪而催生的怒火,是产生于一片冰冷的心上的燥热火焰。

比企谷的愤怒在这个瞬间席卷全身,蔓延上他的眼睛。

可比企谷总算还能用理智压得住这股泻火,他还能继续思考,

如果这是真的……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觉得第三种可能性的概率远比前两种大的多得多。

如果是芳希有问题,

那,

他旁边那个主动和他攀谈了一路,看起来好像热情外向、被问题者芳希故意视而不见的莱默,

就真的没问题?

……比企谷还是看着左手的高脚玻璃杯,眼神一动不动,

右手慢慢放下玻璃杯,悄无声息的缓缓解开西装纽扣,探进衣服内侧。

他转头,看向似乎变得面目可憎起来的莱默,还有莱默背后,这个忽然就好像空气凝固、危险与死寂的古怪气息弥漫的机舱。

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像深冬的沼泽。

他的右手停下,攥住了西装内侧,M1911手枪的木制手柄,

打开保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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