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或是惶然或是不怀好意的嘴脸都被比企谷看在眼里,巨大的嘈杂与吵闹渐渐远去,比企谷好像一个人独自站在另一个世界。
他带着嘲讽的色彩冷眼旁观,对这些人可悲的想法心知肚明。
——众所周知,比企谷在过去是个悲观消极的悲观主义者。
连老师都知道这家伙是打从根子里的腐烂和无可救药。
可是现在,他这个悲观主义者却对这些其他的悲观主义者厌烦透顶,甚至觉得这些人实在恶心。
以为他的悲观和这些人的悲观是截然不同的……至少比企谷永远不会相信什么所谓的世界末日,更不会惶惶不可终日的杞人忧天,悲观消极地等死。
比企谷的悲观仅仅是针对世界来说,他的悲观是认为这个世界腐烂而残酷,因为认清了世界的本质所以选择冷眼旁观,进而冷眼旁观这个世界与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宛如妖魔的人类,
于是比企谷才会成为一个信奉“孤零零三原则”与“孤独至上”信念的世界观察者。
……硬要说的话,比企谷的悲观主义有点中二的意思,虽然比企谷绝对不会承认那是中二。
但当苦难落到比企谷的头上,比企谷总是能够冷静而理智地调用自己目前能调动的一切解决问题,且绝对不找其他人帮助,无论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
——这样的比企谷,其实是被孤独注意和腐朽气质掩盖的,骨子里全都装满温柔与倔强的少年人。
而这些人则不同……他们的悲观主义和比企谷的悲观主义就像空想社会主义与马克思社会主义一样天差地别,截然相反。
他们腐朽而不知上进,遇见问题只会怨天尤人而绝不会想该怎么解决,如果你告诉他二十年后是世界末日,那他的选择绝不是过好这二十年的生活,而是吃喝玩乐颓废度日,要么原地等死要么割腕自杀。
生命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场背负着汹涌情欲和罪恶感的漫无尽期的放逐。
比企谷八幡非常不喜欢这样的懦夫。
那些莫名其妙的鞋教之所以在普通世界也能滋生,这些人就是最重要的土壤。
比企谷一直觉得,连主观能动性都不懂得发挥的人,是没办法在这个客观冷漠的世界活下去的。
他真想告诉这些懦弱的家伙没必要这么慌张,你们所担心的世界末日确实差一点就到来,但是我和另一个叫莱默的家伙已经把那个“末日”给干掉了。
……他的确想这么说,因为他们这样的行为这让比企谷觉得莱默牺牲自己拯救世界的行为,就像小丑一样。
就像九死一生、千疮百孔的将军班师凯旋时,被自家的民众扔臭鸡蛋在身上,唾弃他说“我们本来是想投降的,都是你破坏了我们的祈愿。”
……似乎,有点不值得。
看着这些息壤慌乱的人群,比企谷心里实在堵得慌,连走路的脚步都变得缓慢了。
一直走在身边的雪乃注意到比企谷的表情——雪之下雪乃总是能留意到比企谷的情绪变化,也不知道是一直都在关心在意比企谷还是真的与比企谷有这样的默契和感应。
“你是不是不开心?”
比企谷被雪乃唤的回过神来,板着脸转头看向雪乃,
“你怎么知道?”
“你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啦。”
——比企谷八幡从来都没办法骗过雪乃;
雪乃能不能洞察人心,比企谷不知道,但她的确总是能洞察比企谷的内心。
“其实没什么的,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样子,我也不怎么喜欢。”
雪乃耸耸肩,她和比企谷并排走在廊道上,身边熙熙攘攘的人流好像不存在似的,整个世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雪乃和比企谷背后的霞之丘、夏娜、辉夜、阳乃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也把他们之间的氛围看在眼里,表情各异。
“但这不妨碍我想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就像这不妨碍你拯救世界一样。”
“你要知道,比企谷,你拯救一个人,其实和这个人是没有关系的。”
“难道童话里的英雄在拯救世界以前,要先向全世界广播问一遍“有谁不想被拯救”吗?”
“……那也太不童话了不是吗?”
比企谷若有所思。
雪乃又说:
“就像你在海边捡贝壳丢回到海里,贝壳不会告诉你他想不想被拯救,你也不会知道它值不值得救,但你知道你的的确确做了一件好事。”
“人们生活静好,是因为有人负重前行……负重前行的人哪里会有功夫问问普通人,你到底想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雪乃指指那些人,
“当你想要拯救这个世界的时候,其中有那么一两个这样的人也是没关系的事情。”
“因为你不是为了他们才选择拯救世界的,你做的事情的最大受益者,永远是值得拯救的、热爱生活的人。
你是为了那些热爱生活的人而拯救他们的生活,你是为了那些在乎亲朋好友的人拯救他们的亲朋好友,你是为了想要努力活下去的人而背负重量。”
“那些值得的大多数,就是你所作所为的意义。”
“大家都会记得你的功绩,世界和命运都会感激你。”
雪乃娓娓道来的平静声音越来越柔和,还带一点恰到好处的沙哑。她转头看向比企谷,比企谷注意到雪乃的目光,也跟着转头。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
“所以说比企谷,我的救世主先生大可不必难过。
——因为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人呀!“
“……”比企谷嘴角轻轻勾起弧度。
原来是这样……是他钻牛角尖了。
——这么一看,他怎么感觉他越来越矫情了呢。
他寻思着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比企谷呼出口气,抬起手想摸摸鼻子,手到半空又放下。
“那个,”比企谷的目光游离向一边,语气有一点点不好意思,“谢谢你。”
“嘿。”雪乃轻笑一声,歪头向一边,眉眼弯弯成月牙,“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莫名的气氛在两个人之间绽放。
身后倏地传来声音——
“诗羽,那个,”夏娜天真无邪地好心提醒出声,“这样子捏手提箱的手提杆会坏掉的。”
前面的两个人不会留心身后的人的正常对话,可夏娜的说法引起辉夜把注视的目光从前面的两个人放回到身边。
辉夜扫视自己的周围,吓了一跳。
——霞之丘正把双手背负在身侧拖着行李箱,一只手用力向前拖把手,另一只手用力向后拧把手,掰的手提杆把手吱吱作响。
看她那副不加修饰咬牙切齿的模样,还有弯着腰两手拎行李箱的姿态……辉夜真担心霞之丘随时会把手里的手提箱扔出去砸到雪乃的后脑勺。
总之霞之丘诗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脑袋呼呼冒烟,表情十分扭曲,似乎要气到质壁分离。
——夏娜一脸困惑,天真无邪的样子,可眼神的最深处却有些幽深,辉夜没看懂里面的意思。
——还有阳乃,她的目光不停在前面的比企谷与雪乃之间游走,表情十分复杂,几次三番欲言又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辉夜从没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过自己所处的环境竟然如此复杂。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绝对的高智商人才,并一直因此抱有某种程度的心里优越感……可现在看起来,她好像连一直觉得又傻又天真的夏娜都不曾看透过。
——结果,没有心机的竟然只有四宫辉夜自己
智障竟是我自己?
辉夜咽下一口苦涩如黄连水的口水。
前面,机场全副武装的保安们很快过来把拥挤的人群驱散,并把那几个闹事的人带走。
人流恢复流动,比企谷等人继续前行。
他们打算先走出机场,然后打车到车站去坐高铁,从东京直达千叶。
千叶距离东京不远,甚至就在东京的商业圈范围。现在是中午,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能在傍晚之前回到千叶。
——安全又和平的千叶在等着她们,香喷喷的家里的床在等着她们。
“对了,比企谷。”
雪乃四处转头张望,看着东京机场里各种东京旅游的宣传海报,被勾起了兴趣:
“要在东京玩一玩再走吗?”
“哎?玩一玩?”比企谷讶异地看过去,“我们不是要直接转车回千叶吗?”
“那种东西……”雪乃的右手拖拽行李箱,左手顺了顺头发,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说:“计划不就是拿来变更的吗?”
辉夜倏地举起手说:“我赞成在东京玩一圈。”
于是走在前面的比企谷和雪乃停下脚步回头看,几个人的目光全都看向辉夜,想听听辉夜怎么说。
辉夜被看的眨眨眼睛,解释道:
“你们想,东京不是有很多店是其他城市没有的嘛……有些东西想在这边买。”
众人立刻了然……大小姐辉夜一直呆在千叶那穷地方,恐怕已经很久没去过那些以前常去的奢侈品店家,也是辛苦她了。
毕竟要说香水护肤品化妆品首饰收藏之类的东西,千叶的质量肯定不能和东京这样的大都市相提并论。
“我也觉得留下来比较好。”阳乃当然是支持妹妹雪乃的建议,一般来说,无论雪乃想做什么她都会予以支持。
阳乃看了眼比企谷,又把目光放到雪乃身上。
雪乃只是和阳乃点点头,没有和阳乃对视,也就没看出来阳乃眼神深处的复杂。
……最后是霞之丘同学,只有她还没有表态。
于是大家的目光转向霞之丘。
比企谷吓了一跳,霞之丘紧咬着下唇,眼睛向上撇,看他的表情怎么跟怨妇似的?
“唉。”霞之丘幽幽叹了口气,“我没意见……东京确实是个值得多逛一逛的好地方,来都来了,不如明早再走。”
嘴上那么说,霞之丘的心里却不像表情柔弱,她的心里暗暗发狠,一定、一定要找到机会,大幅度反杀了雪乃!
雪乃深深看了一眼霞之丘,目光转向比企谷,
“现在是四票比一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比企谷同学?
比企谷苦起脸:“……和这么多美少女一起出街的话,我会被路人的目光杀死的。”
言下之意是没有拒绝,爱美是女孩的天赋,爱玩是少女的天性,虽然比企谷不是会读氛围的那种人,可比企谷毕竟也不是什么喜欢破坏别人兴致的恶棍,不会在这个时候强硬拒绝。
雪乃耸肩,“越被路人羡慕就越说明你应该开心啊。”
“那我定酒店。”辉夜勤快地拿出手机,"我知道这边有几家不错的酒店,我们先去那边把行李放下,洗个澡再出门,反正说好了明天再会千叶。"
“好。”几人都同意辉夜的提议。
“好了,那我们继续朝前走吧。”比企谷招呼大家,“一直停在这里实在有点堵路,会给别人带来不方便。”
“哦对,我们快走吧!”
没走几步,比企谷觉得小腹有尿……他这才意识到,好像他从昨天昏迷以后一直到现在,还没喝过几口水,也就更没去过一次厕所。
抬眼看到不远处刚好有公厕,企谷就和雪乃说:“能不能帮我拿下行礼?我想去一趟厕所。”
“没问题。”雪乃顺手递出空着的左手,“把东西给我,我们在出口那边等你。”
“谢谢你。”比企谷把行礼递过去,抬手捋捋衣领,扶了下鼻梁的墨镜,低头匆匆向厕所走去。
……
厕所前有个回廊,要想进厕所就要先穿过这个回廊,因为视线角度的问题,回廊里的东西外面的人是看不见的。
比企谷拐进回廊,刚好撞见里面有个戴口罩的小女孩,正在没人的路上像小孩子放学一样蹦蹦跳跳地走路,看见回廊口突然窜出一个人又赶忙正经起来。
比企谷莞尔一笑。
这小女孩带着口罩遮住脸,可红晕却从脸上蔓延到耳朵后面,显然正羞耻的一塌糊涂。
漂亮的金发只在头的左侧挽起,大眼睛水汪汪的很有活力,看起来给人非常爱玩的印象。身高大概不到一米六,体型相当苗条,短裤底下裸露的双腿健康紧实得恰到好处。
是生机勃勃的年轻人啊……她在人群密集的机场里抽空蹦蹦跳跳,很可爱也很活泼。
女孩加快脚步,两个人擦肩而过。
比企谷朝前走的脚步越加轻快了。
比企谷嘴角的微笑轻轻勾起,心里莫名有股娟娟的清流滋润。
他现在格外明白雪乃的话了——
在熙熙攘攘来去匆匆的人群里,这个小女孩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人们常说生活虽然糟糕,然而值得期待。虽然机场里的大家都拥挤在汹涌的人潮,甚至还有很多人为所谓末日嚎啕大哭……可还是有人寻了缝隙找到自己的快乐。
在这个喧嚣浮躁的世界里,总有些东西值得期待,也有东西值得守护。
而这就是他拯救世界的意义所在。
……
“哎呀,你怎么还在这呢?大家都在等你,快点走了!”
“急什么嘛,来啦来啦!”
有人在招呼那个金发的小女孩。
声音清丽中透着成熟,妩媚里透着温婉,在背后的拐角遥遥传来。
听到背后的声音,比企谷停住脚步,如遭雷劈,浑身僵在原地。
半透明的琉璃样天花板透下金色的阳光,交错的光影被割碎成一块一块的光点落在比企谷沉默的侧脸,斑驳的阴影张牙舞爪漫上他的额头。
他忽然没有了尿意。
可是他肚子好痛,
痛如刀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