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同学走到了比企谷的近前,语速温和地说:“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她温和的样子像是温婉的邻家姐姐问隔壁小弟今天吃了没,曾经的比企谷就是被这种小家碧玉的邻家气质俘获。
因为当时的比企谷自认为成熟,觉得像这样的人才适合过一辈子,全然忘记自己上辈子一共才活了不到三十岁,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谈过哪怕一次恋爱。
还没遇到过惊艳一生的女人,就想找个温柔岁月的温婉女孩?
难道雪乃和诗羽就不是那种适合共度一生的人吗?
事实只会告诉不成熟的比企谷,长得好看气质惊艳的女神未必就和多少男人有交集,长相中上气质小家碧玉的女孩也未必就真的不擅长玩弄人心。
——所谓惊艳的女孩不适合过一辈子,这种想法也许就只是失败者单方面的一厢情愿而已。
“……好久不见。”比企谷抬起手想挠挠头,可她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又把手慢放下,
场面莫名有些尴尬,又或者只有比企谷觉得尴尬和局促。
——这种尴尬和局促的来源主要是,当女孩走近他身边的时候,比企谷才忽然发现,他忘了人家叫什么名字了。
是真的忘了,没掺杂主观的因素,也没羞辱的意思。
……这事儿说来非常古怪,不过仔细一想倒也还算合情合理,毕竟没人能去完全记得小学同学的名字,除了之后还一直有交集或者联系的人,其他人的名字基本上不会记得。
比企谷与这个女同学的联系虽然不是小学,却是刚进入国中的那阵子,再后来比企谷的眼睛里就再也没有这个女孩,完全不去关注和联系了。
比企谷真正意义上的初恋是亚美,而对眼前的这个女同学,不过就是懵懵懂懂的对好感回应的好感,就算最后真的在一起也会很快分开的那种,所以比企谷对那段时间的记忆,除了那个夕阳的片段,还有一想起来就会升起的愤恨,好像也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这么一想,比企谷对她的讨厌也就少了一些。
至少比企谷忘记了她的名字并且想要无视她的时候,人家还主动过来和比企谷打了招呼,并叫出来这么多年没见过的老同学的名字。
大概是所站位置不同的原因,站在现在的位置,反思一下深入的回过头想一想,似乎、好像、大概,除了对方确实是大肆养鱼、享受着被男生们众星捧月苦苦追求的绿茶之外,比企谷自己激素上头、自作多情地想了太多未尝也不是一个原因。
……归根结底,如果比企谷也是个享受暧昧而不想谈恋爱的渣男就好了,那他大概可以和这个女同学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可惜他不是,他只是个会认真会上头的笨蛋先生。
可恰恰就是这样的笨蛋先生,才值得像雪乃这样的比那个人更优秀的多的女孩喜欢。
“你在买东西吗?”
站在原地不动,她似乎也察觉到了空气的尴尬,抬起食指挠挠脸颊,自顾自地找话题。
比企谷“嗯”了一声,解释说:“算是吧,陪朋友来的。”
女同学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问,因为她注意到现在的比企谷的气质与着装。
白色的衬衫黑色的短裤,看着没有什么品牌,就是那种大商场打折甩卖的时候卖的两千日元三件的便宜货色。
更重要的是,在比企谷的身上,有一股非常明显的颓废与疲惫的气质,还带点沧桑的意味……对于涉世未深见识不多的女孩来说,她所能找到的对比对象就只有四十岁的中年社畜从快要倒闭的公司里结束忙碌的一天时,所显露出的那种感觉。
她觉得两者的气质挺像。
——这和她记忆里的比企谷有些不一样,确切地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那个……”她不确定地说问道,“那个,你好像变了很多。”
在记忆里无比耀眼的人,却早就没有了初中时那股子气势,好像沦为了普通人似的。
“嗯……因为一些原因。”比企谷好像不是很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
可女同学依然继续问,像是没察觉到比企谷的想法,又或是干脆不在乎,“什么原因啊?”
比企谷耸耸肩,“很多原因嘛,具体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
“……是啊,的确是这样。”
从比企谷那里得到的不冷不热的软钉子让她讪讪地笑,点了点头。
她点头时看到自己身上的校服,这才意识到比企谷身上衣服的违和感不来自于它的廉价,而来自于它们不是校服这件事。
“唉?现在不是刚放学的时间吗?你怎么不穿校服?”
比企谷摊开两只手,“辍学了,家里出了点事儿,我只能出来工作。”
说的话内容越少,蕴含的信息量越大。
“哎……哎?”女同学嘴巴里出现惊讶的呼声,她看着比企谷眼神带着浓浓的错愕、不可思议、少许不该问这个问题的愧疚、还有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但又油然而生的轻松与快意。
这些轻松与快意的具体意义可以表达为:你也有这样的一天。
……如果说当初刚进入国中的比企谷还算普通,不然她也不会拒绝比企谷的告白……这样普通的人最多可以做朋友,却绝不符合她对白马王子的希望。
那告白失败以后的比企谷就算是彻底进入国中生活的正轨,学习成绩一路突飞猛进到级部第一,学生会一路做到会长的位置,还活跃于各种各样的大型活动里面,担任非常重要的角色,更重要的是比企谷还有一个漂亮到一塌糊涂的女朋友,无论论长相还是气质,对比她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
国中的三年里,比企谷的名字让每个人同学听的耳朵都快要起茧子,身影闪耀在每个同学的心头。
——那个时候的比企谷,就像君临那所国中的王,是每个男同学都想取而代之的成功人士,女同学日思夜想的白马王子。
而她,作为在一开始就拒绝过比企谷、甚至还故意把那件事传的纷纷扬扬的女人,曾经一度成为身边所有人的笑柄,时不时就有人拿比企谷来打趣她,她就只是笑,却没人知道她心里有多难堪,
甚至难堪到……怨恨。
没人知道她有段时间连学校都不想去,因为她不想看见比企谷和她女朋友川岛亚美。
你怎么能这么优秀?你怎么能被我拒绝之后变得这么耀眼?你怎么能有会这么好看的女朋友,你怎么能……这么幸福?
她很难忍住不嫉妒,她承认她厌恶着那个叫比企谷的、只是在那里优秀的存在着就会让她越来越不幸的耀眼的家伙。
——而现在,她和比企谷再次相见。
她是学生,穿着好看且用料考究费用高昂的校服。
他是社畜,连生存似乎都成了问题。
她还是像过去那么好看,在同学里受欢迎,尤其是在男生里面,似乎很多男生都喜欢她这一款。
他不再像过去那么耀眼,甚至像一粒微尘似的不起眼,仍在路边绝对没人认得出来。
她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当女同学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很难没有情绪的波动。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忘记比企谷了,也对过去的事情不再放在心上了,可是现在,当她知道比企谷现在过的很不好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快意、舒爽与轻松几完全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
心里的扭曲如同妖魔乱舞,负面的情绪肆意野蛮生长。
真好啊真好,人们都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还真是,毕竟那个时候谁能想到这么优秀的你以后会落魄到这个程度呢?
……就,很解气啊。
——那种感觉大概就是,她不想见到比企谷过的很好,如果能看见现在的比企谷过的很糟糕,成为了一个很失败的人的话,她就会很开心。
因为这能够证明她当初的眼光没有错,也是对她在国中时受到的嘲讽与白眼的迟来的复仇与有力的回击。
“这、这样啊……”女同学朝比企谷面露歉意地低头,虚情假意天衣无缝,可眼睛深处的真实情绪被学习过微表情阅读的比企谷看出来。
比企谷虽然并不在意一个陌生人对他的情绪与看法,可是辨认出这股子情绪,比企谷心里还是有点不爽。
我辍学了你很开心是吗?我很辛苦会让你高兴是吗?
不管怎么说,这种以别人的不幸作为自己幸福的食粮的人,比企谷很讨厌……尤其是对方所幸灾乐祸的不幸,就是他头上的不幸。
……好了,招呼也打了,优越感也找到了,女同学觉得她可以走了。
她眯着眼睛低头放空了几秒,抬起头的时候朝比企谷说:“那我……”
“——八幡,”
女同学的话还没说完,清冷如高山皑皑白雪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
“这个女人是谁啊?不介绍介绍吗?”
女同学转身看向背后,黑色圆顶小帽下垂落如瀑黑发的雪乃像极了高贵的妖精,轻轻扬起高傲的脑袋,眼眸的视线微微下垂,踩着矜持又贵气逼人的步伐。
……怎么说呢,总之就是给人一种很上流的感觉。
“啊,您是……”有些迟疑,又不由自主地带上些许谦卑,女同学惊疑不定地问雪乃。
可雪乃全然没有听见女同学的声音似的,脚步不急不慢地径直走向比企谷,完全无视了女同学的存在。
女同学感到生气,胸口起起伏伏的。
“啪嗒啪嗒”,鞋跟走到比企谷的身边停下,
在比企谷愕然的视线中,雪乃伸手牵起比企谷的手,手指灵巧地钻进比企谷指间的缝隙,十指与十指相扣,掌心和掌心想贴,两个人并肩并排站立。
她侧身,发丝轻轻舞,发梢的幽香撩拨鼻尖。
嘴角勾起轻轻笑,她看着比企谷的眼睛,表情平静地又问了一遍:“怎么不和我介绍一下?”
“这个是我的国中同学,嗯,我之前又和你提到过一次的那位。”说道后半句话的时候,比企谷压低了声音。
比企谷和雪乃说过的国中同学不多,其中能和比企谷在相处的时候出现这样冷冰冰阴森森气氛的,应该就只有那一个了吧……雪乃心里有了数,握着比企谷的纤纤细手更紧了。
手上整体传来的触感冰冰凉凉,分明是嫩滑的皮肤与弹性像婴儿的微暖的掌心,该有骨节的地方又骨节分明……这是一只各种意义上都很完美的手,现在正与比企谷十指相扣。
“你好,初次见面。”雪乃这才去看那个人,脑袋轻轻上扬,因而低垂的眼眸就看起来带了点俯视的意味,“我是雪之下雪乃,和八幡的关系如你所见,”
“啊,这、这……”
女同学的震撼这一次不再加半点遮掩。
怎么可能!!!
这么好看这么有气质的富家大小姐,怎么可能看得上比企谷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混蛋?
“……”她看着并肩并排站立的两人,郎才女貌各有气质,刚才还有的颓废气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很厉害的气势。
女同学的意识一下子恍惚,她像是回到了国中时代,又回到了那个比企谷大杀四方,和亚美一起登顶国中的时代。
他身边的女人,还是那么好看。
那这样的女人会瞧得上一个废物吗?女同学拿脚趾想都知道显然不会。
——比企谷即使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辍学了,恐怕也在社会上闯出了一片天地。
雪乃这时说的话恰到好处地印证了女同学的猜想,“那你先逛着?我们家八幡比较忙,公司需要他的地方多,司机还在外面等着接他呢。”
比企谷惊讶地转头看了眼雪乃,奇怪了一秒之后,比企谷恍然大悟,明白雪乃的意思。
……这家伙,从看清气氛到做出反应的好像根本就不需要时间似的,懂的好快啊。
于是比企谷轻咳一声,配合雪乃,一本正经地抬起没被牵的左手看手表,声音低沉地说;“是,约的时间差不多快要到了。”
“……!!!”女同学眼睛蓦然瞪大,一直在杂志和网络上关注各种买不起的奢侈品的她,认出来企谷手腕上戴的表。
百、百达翡丽?
百达翡丽鹦鹉螺?
女同学忽然发现比企谷身上有光,且这光越来越强,最后照得她睁不开眼睛。
……结果,人家还是这么耀眼,甚至比当年可怕的多。
苦涩的情绪涌上心头,酸楚、嫉妒、无力填满了胸口。
她终于意识到,可笑的小丑,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
……雪乃又笑眯眯的问女同学:
“刚下我好像听见你问八幡上学的事情……姐姐身上的衣服,似乎是千叶第二十三中学的校服?”
雪乃眨眨眼睛,“我好像听人说过第二十三中学的名字……”
雪乃点到为止,不再继续说,反正她知道对方肯定能懂她的意思。
千叶市第二十三中学是一家学费高的离谱,但其实里面都是一群学渣与混子的学校,堪称臭名昭著。
所以,你凭什么敢瞧不起偏差值极高的名校总武高的学生呢?
——即使,比企谷半路辍学了。
女同学的表情立刻就变得尴尬且局促,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杀人先诛心啊。
原来雪乃在刚才的时候走到附近就停下来了,因为看见比企谷和一个女孩子似乎是在聊天,于是就停在不远处竖起耳朵偷听。
直到她发现这个女同学好像有要欺负比企谷的架势,就再也按捺不住,直接A上来了。
这人似乎把比企谷的低调当做真相,把比起伏随性当做好欺负了。
……真有够好笑的。
雪乃不知道很多人口中的那个国中时耀眼的比企谷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不重要。
她只知道,现在的比企谷就是最优秀的时候,一定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优秀。
比企谷现在就像一把宝剑,看起来没多少锋芒不是因为剑锋钝了,恰恰恰到饭,只是锋芒太盛不宜在普通世界展露,才所以带了鞘。
带鞘隐藏起的比企谷就像个宝藏男孩一样,只有雪乃这样的亲近人才知道他的好,这很好……雪乃甚至恨不得全世界只要有她一个人知道比企谷的优秀。
……可要是有人因为这个而觉得比企谷好欺负,那雪乃第一个不答应。
雪乃的眼神带着三分盛气凌人,审视挑剔的目光扫遍女同学全身上下的每个部分,逐一阴阳怪气地挑刺,毒舌说地本来就意识恍惚的女同学失魂落魄。
一旁的比企谷一言不发,心里却大呼过瘾痛快。
这是一种被人欺负了以后,家长带着他过去找回场子的有人撑腰的感觉,坦白说实在是太爽了。
他第一次觉得毒舌竟然这么有用,也第一次觉得雪乃不可爱的毒舌可以这么可爱。
……最后,被彻底打击的体无完肤的女同学失魂落魄的离开。
她心里其实十分难过,因为比企谷还是那么厉害,而她还是那么可笑。
当年与今天,这么多年的过去,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变化。
……
商场里,比企谷和雪乃十指相扣的手触电似的分开。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左向右躲开一步拉开距离。
气氛似乎有点怪。
好半天,
“那个,”
比企谷抬手挠挠有点烫的脸,抬头看向头顶商场的天花板。
“谢谢你啊,给我出气。”
“嗯。”雪乃的脸也滚烫,她维持面无表情的脸强装镇定,有感而发说:“这家伙,段位低的可怜呢。”
——要是霞之丘也是这个层次的对手该多好啊。
又或者,要是当初比企谷被那个女人拒绝之后,是雪乃在比企谷的身边该多好啊。
可惜时间不能倒流,霞之丘也是无论在身材情商还是智商性格都远在对方之上的恐怖劲敌。
不过似乎也还不错。
至少相比较来说,霞之丘是让雪乃认可的对手。
与人斗,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