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剧烈的燥热,今天的风明明没有那么热,可这会儿却像是烘干机里的滚烫热风,吹得比企谷一身汗水,把衣服黏在身上。

——眩晕,头晕目眩的眩晕,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没有上下左右东南西北,每走一步都要缓一缓,等比企谷感知到的那个怪诞且鬼影绰绰的混沌世界里平稳了才能迈出下一步。

像是有一万只蚊子铺天盖地似的在耳嗡嗡嗡嗡的嘶声呼号,比任何音响放在耳边都更让人惊恐和烦躁,完全听不见过路人喧嚣的内容,也听不清车站里面大喇叭的广播。

像是有颜料铺子在比企谷的脑海里翻倒,红的黄的绿的的蓝的紫的全都在同一时间炸开并肆意泼墨,它们都没有具体的形状,换句话说比企谷现在甚至没办法去想像任意一个事物,脑子里全都是抽象的东西和疯狂的色彩。

比企谷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不受控制地浑浑噩噩。

“!E$!#%$!@#$V”

“@%#¥……¥%&”

完全听不懂内容的误污秽与亵渎的发音低声在比企谷的耳边回荡,让比企谷的鼓膜震个不停,几乎要破裂出血。

然而在这些低语中有是不是突然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让刚适应某个节奏的比企谷吓得浑身打个寒颤,得不到半点心灵上的休息。

……这就是比企谷下车以来的感受,他戴面具的时间的真的快结束了……他得找个足够隐蔽的地方,把面具摘下来。

——这样的体验绝对算得上是糟糕透顶,如果有的选,比企谷一定不会选择还有下一次。

转了三班火车,持续时间几乎四个小时的佩戴收容物……这种超高强度的负荷运是极度危险的,也就是比企谷仗着自己的能力有削弱作用,让他相当于面具的执刀人,再加上心智坚定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否则说破天也不敢尝试啊。

如果不是在大阪,而是再坐那么一个站点,比企谷的精神可能就要出现不可弥补的伤害了……到时候说不定就真和通缉令的通缉理由对应上了,假的通缉令半路就将变成真的,荒诞地像是出喜剧。

反正要是换一个人,别说这么久了,早在两三个小时之前,就已经陷入疯狂甚至是在从埼玉县驶向东京的火车上就变成怪异了。

比企谷现在很想加快脚步走出车站,可他意识到自己做不到……他现在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不要说跑步,就算走路都已经足够辛苦,需要他竭尽全力。

他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状若疯狂且歇斯底里地呼号着告诉比企谷,你必须迅速摘掉面具,只有这样你才能活命——这是比企谷细胞求生的本能。

比企谷比他的细胞更珍惜自己的生命,可他总不能在这里摘下面具大变活人,那样带来的影响比他当场死在机场还要恐怖。

他现在只能向前走,脚步虽然蹒跚,身形虽然摇晃,速度虽然缓慢,可是他走的坚定,踩得平稳,一步步走向车站的卫生间。

“……”

比企谷的嘴唇乌青得没有半点血丝,脸色苍白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死尸,头发湿漉漉的黏在头顶,额头汗如雨下,浑身上下简直没有半点姿态可言。

对这样的脸色变化,面具默认为是和表情一样的东西,不起到遮挡作用,会把这些东西都表现在比企谷“现在的脸”上。

再加上比企谷走路的蹒跚趔趄,现在的他简直就像行尸走肉似的,想不引起路人的注意都有点困难。

“这个小伙子,你看起来好像需要帮助。”一个路过的中年男人在比企谷身边停下脚步,忍不住出声询问。

“……”比企谷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他就怕自己这样子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更怕有人会过来关心他……那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好事。

“不用不用,谢谢。”刚一张开嘴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欲望像是刚怀孕似的,细弱蚊蝇的声音比企谷自己都不知道地方听见没有。

他只能无力地摇头,然后转个身趔趄着脚步,摇晃着上身绕开中年男人向车站卫生间走去。

“……”

中年男人困惑地看着那个倔强的人,侧着身子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

【算了吧。】

他心里想着,撇撇嘴,摇摇头,收回视线转身向着车站出口的地方走去了。

这个男人是个好人……然而这个社会终究还是个冷漠自私的社会,等事情到了眼前时能愿意伸手递过去已经是足够感人的善意了,但要说还能把这样的善意继续再深化一层的“善人”,就真的寥寥无几了。

中年男人愿意来问问比企谷是否需要帮助,但如果比企谷并不乐意接受这种帮助,那人家也没有义务和责任强行关心一个陌生人……他这样做合情合理,甚至还十分礼貌,即使是比企谷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懂礼貌有涵养的好人,并默默地承下这份对方没有送出的情。

万幸的是大阪站的卫生间并没有藏得太隐蔽,比企谷匆匆进去,找到一个大号的坑位,把行李箱放在门口,关上狭小的木质小门,站在坑位上抬起右手,按在自己的脸上,大拇指扣在右边脸的边缘,中指卡在左边脸的边缘,然后他低下头,五指用力。

没有产生任何异象,一块面具被比企谷摘下来,还有“撕拉”的声音,像是胶带从肉上撕扯下来的感觉,类似被毒虫蛰过满脸的刺痛感从脸上传来……比企谷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有喉结动了下。

“呼——”

比企谷拿着面具的右手无力的垂下,转身倚靠在反锁的木门上,

他近乎贪婪地大口呼吸,尽管这里的味道绝对算不上很好,打扫的再干净也有隐约的臭味,可他完全不在意那些东西。

他大汗淋漓的全身都虚脱无力,张开嘴巴喘气的样子很狼狈,整个人就像从水里跳出来到了陆地上的鱼,又像缺氧憋气太久的的人奋力张嘴呼吸。

【活过来了。】

这是比企谷现在的想法。

世界安静了。

眼前朦胧胧的声音变得清晰,脑里抽象的色彩有了形状,耳边亵渎的低语消失不见,模糊看见的重重鬼影无影无踪,胀痛欲裂的脑袋也不再嗡鸣作响……比企谷眼里的整个世界都焕然一新了。

这个瞬间,比企谷的视线就像是从海底来到岸上,又像是闭眼的人抬眼看见广阔无云的蓝色天空,心旷神怡。

强烈的疲惫感让比企谷的胸膛剧烈起伏,他足足在这里倚靠小门缓了五分钟,才总算是恢复过来。

也许是执刀人的关系,这次的经历并没有给比企谷留下后遗症……至少现在比企谷没感觉出来。

他抬起右,低头看了看自己拿着的石质面具,安静的面具双眼处的孔洞让比企谷看着有点不寒而栗,那种感觉就好像真的有一个人在和他的对视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这东西能不戴还是不戴的好……否则真不一定就出什么事,尤其是不能给别人戴。

……不过在有必要的时候,比企谷依然会用,这个面具的效果真的有些惊人。

把面具别在身后,比企谷打开门锁推门出来,卫生间里没有人进来,比企谷送了口气,看见地上的行李箱已经退化回去变成手提箱……幸好刚才没人进来看见那一幕。

比企谷弯腰拿起手提箱又打开,把手里的面具放进去,然后再把箱子锁上,放在洗手池边。

他抬头,挺胸,轻呼出口气,看向洗手池上面镜子里的自己。

——之前那个穿着黑色长裤和白色衬衫的男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燕尾服笔挺的少年人。

“哗啦啦……”身后传来冲水的声音。

“咔嚓——”有人推开门从最里面角落的那个坑位里走出来。

比企谷转头看过去,一个中年人从里面出来,正巧和比企谷的视线对上,就冲比企谷笑着点点头。

比企谷也回以笑容,轻轻点头,然后收回目光,打开水龙头洗手。

很快洗完手,比企谷从口袋里拿出条手帕擦手,又拎起手提箱,抽出怀里折叠好的文明棍甩开,迈开步子转身走出卫生间。

“……”中年男人一边洗手一边看着比企谷走出去的背影,眨眨眼睛。

“他是在cos吗?还真别说,挺很有那个味道的。”中年人心里想着。

“……”比企谷刚走出门外以后,拎着手提箱的手像是不经意似的摸到裤子口袋,从里面掏出个十分斑驳的黑色戒指戴到自己的小拇指上。

其实无论是东方还西方,在佩戴戒指上都有特定的讲究,用不同的手指佩戴戒指,具有不同的寓意和作用,听着还挺玄学的……不过比企谷自己就是诡秘人,所以他不是很在乎这个,他只知道这个戒指不能戴在无名指上就行了。

这枚看起来斑驳有历史的不知名金属黑色戒指呆在小拇指上面后,比企谷拎着行李箱和文明棍汇入车站的人流,丝毫不显得突兀。

比企谷穿得算不上日常,燕尾服倒还好,可他还戴着礼貌和手里拿着文明棍,这里又不是英国,在日本还是很少看见这种的……可就是这样,竟然好像完全没人回头看比企谷,连悄悄的打量的都没有,他成功汇入人群。

这要归功于比企谷额手里的那枚戒指——【隐匿大师的戒指】

“级别:D级收容物。”

“作用:戴上以后可以让比使用者轻松混进人群,无论行为举止或穿着打扮多么怪异,周围的人都不会觉得奇怪,除非做的事情是能够引起人群强烈躁动的大事。”

“使用方法:戴在手上。”

“……”

这个东西实在太适合没有别的衣服能穿的比企谷用了,萨卡斯基考虑的实在周到……不过他考虑这个的时候也许是为了比企谷的探员风衣准备的,没成想比企谷没绕过去自己心里那道坎,换了身衣服穿。

比企谷轻轻松松地随意走出大阪车站,朝大阪市的城郊方向走去。

这个大阪站位于大阪府大阪市北区梅田三丁目,是日本关西地区最大都会大阪的代表车站,也是西日本中最大的车站……所以比企谷向北走,应该就能最快到达大阪市的郊区了。

比企谷这次去大板桥郊区不是为了跑路或者躲人,实际上他都已经改头换面到这么远的大阪来了,协会想找到他还真不容易。

比企谷累了,所以他打算去城郊找个废弃的工厂之类地方,好好地待上一阵休息休息休息,说不定一觉醒来,需要躲24小时的任务就完成了呢?

比企谷一路向北,风吹起他的衣角,太阳的照射让他看向前路的眼睛眯起。

差不多这么走了二十分钟后,比企谷从大街里闪身钻进一个几乎没人走的小巷胡同。

不是他不想继续走大街了,只是他不敢戴太久戒指。

他是知道戒指的副作用的:在手上戴久了以后会出现记忆损失和错乱,最后完全失忆.

所以戒指稍微戴一戴就好了,可不能经常戴,面具戴的他现在还虚弱无力与后怕呢,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挑战自己精神所能接受的极限。

抬头左右看了看,小巷子的墙上全都是只有诡秘人能看见的加粗加黑额通缉令,这都是给非法诡秘人看的,想不到大阪这就已经在大街小巷弄上了,看起来这边的协会支部效率不错。

走到第三个小巷子里,比企谷发现这个巷子里有人,而且是有四五个人围在同一个地方,看着墙壁,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比企谷面无表情地,在他们身后淡定路过。

他们抬头看着墙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正看得入迷,谁都没管比企谷。

有个光头的中年男人正抽着烟看墙上的内容,不经意间一撇,瞥见从身后走过的人。

“……?”

他嘴里的烟“啪嗒”一下掉在地上,火星在地面四处迸溅,可他自己好像毫无察觉。

光头一会儿抬头看看墙上,一会儿转头看向那道身影,然后又看看墙上,又看看那个人。

他眨眨眼睛,嘴巴张开,眼神越来越古怪,呆傻的样子。

"……"视线里已经能够看见小巷子的出口,比企谷却没再往前走。

“啪”的一声,脚步戛然而止,文明棍轻轻拄在地上。

他蓦然顿住前进的脚步,停在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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