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维华渐渐的有些意兴阑珊,不多时大家吃喝了一阵后也就都散了。
左光斗知道杨涟还没租房子,便让李永芳帮自己告了假。
“你这次来的时间可是太巧了,我昨日听说荣归巷有个小跨院刚刚空了出来,那里离这里也就二里地,日后来国子监或者去贡院都近的很。”左光斗边走边说着。
“那是再好不过了,我正想着不知去哪里租房子呢,还好有你在这!”
“杨兄休客气,我这就陪你去荣归巷去看看。”
前方不远处,霍维华的马车缓缓驶离,杨涟看着马车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个霍维华,你与他很熟吗?”
左光斗回忆了一下,说道:“嗯...我与维华兄也才认识不久,应该是我跟永芳兄从无锡回到南京的第二天,在国子监里遇到了维华兄。
这个维华兄的父亲是南京礼部的右侍郎霍知秋大人,据说是这次乡试的主考官呢!
不过我看维华兄倒是没什么架子,这一个月经常请我们几个吃饭,学识为人都不错,倒是个难得的官家子弟。杨兄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哦,那倒没有,就是一时好奇而已。”杨涟笑着回道。
不过从刚才霍维华的一些细微表情,杨涟总觉得这人似乎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面和心善。
荣归巷里环境清幽,石板路上洒扫的干净整洁。
这个巷子只有两百多米长,宽度仅能容两辆马车并排进出。巷子左边院墙略高,而且只有两扇大门,右侧这边一共八扇大门,一扇门代表一户人家的话,看来左侧这两户都是大户人家。
左侧第一户人家门口摆着两只石制抱鼓石,里面一家两扇高门前有三级台阶,台阶边站着两只兽头抱鼓石,看着颇为雄伟。
杨涟印象中好像记得这兽头抱鼓石一般都是武官人家门前才会用的。
左光斗径直走到兽头抱鼓石这家门口,上前敲起了门。
“这家?”
“不是,这是东家,对面那个小门才是。”
左光斗继续敲着门,不多时大门里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管家模样的男人,须发都有些花白,但是腰背直挺,身材宽厚,看着精气神十足。
老管家开口说道,“两位公子有何贵干?”
左光斗忙说明来意,老管家闻言只点了点头,却盯着杨涟的脸愣了半天,随后才想起要回去拿钥匙。
“这单门独户的小院子,现在整个南京城也找不出几家来。”
老管家推开门,随意的介绍了几句,不时的却拿眼偷偷瞟一下杨涟。
一进门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归置的整整齐齐,左边种着一排的凤尾竹,右边一颗枝叶繁茂的桂花树,树下有一张石制的桌子。
正对面一栋雅致的两层小楼映入眼帘,房间里家具齐全,而且打扫的一尘不染。杨涟刚一走进房门心里就已经认准了这个房子。
“怎么样?这个房子不错吧?”老管家语气中有些得意。
“确实不错!敢问老管家这个租金是多少?”杨涟心中认定了这个房子,便直接开口问起了价钱。
老管家又打量了下杨涟,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眼熟,而且心里竟莫名有些亲近感。
“嗯...实不相瞒,目前的行情是最低也要十两银子一个月的,但是我们小姐有过吩咐,若是遇到赶考的学子最低可以六两银子。”
杨涟一盘算,这个价格确实不贵,便爽快的应了下来,“老管家说的公道,那便按照这个价钱我租了。”
“那就这么定下来,今晚我们主家写个租约,公子明日带着银子来签字便可。”管家也爽快的应了下来。
杨涟二人刚刚走出荣归巷,一匹黑马后面跟着一辆马车便走了进来。
马上之人看到老管家,喊了一声:“爹,你站在这巷子里做什么?”
“哦,没事”老管家又看了几眼巷子口,这才说道:“小姐回来了啊!老太爷刚还在念叨小姐呢,小姐这就回来了。”
“杨伯伯,爷爷背痛又犯了吗?”马车上下来一个蓝裙少女,一脸关切的问道。
“额...老太爷好像有些...”
蓝裙少女不等说完忙往院子里走,边走边回头说道:“红豆,把我的药箱带进来。”
“爹,老太爷怎么样了?”杨虎见云仪小姐和红豆都进了屋子,这才悄悄问道。
老管家摇了摇头,脸上多了些忧虑,“今天白天很是疼了几个时辰,只是老太爷性子硬,不肯说,而且老太爷最近一个默默发呆的时辰也越来越多了...哎,不说了,虎子,你快去把马车赶去马厩吧,你哥在庄子上这两天也该回来了。”
苏云仪急匆匆的跑进了院子里,口中喊着“爷爷,云仪回来了。”
正厅的门口,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正躺在一张藤椅上,双眼闭着,眉头微皱,后背和膝盖不时传来一阵阵的疼痛。
此时老人听到呼唤,笑容立刻浮到面上,挣扎了下坐了起来。
“云仪回来了啊。”老人一开口,声音有些沧桑。
苏云仪蹲在老人身边,手指轻按在老人的手腕处,脸上神情渐渐有些凝重。
老人已经习惯了苏云仪帮自己把脉,微微笑道:“有云仪在,我这身老毛病已经好多咯,暂时死不了的!”
“爷爷可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苏云仪说话间已经打开了药箱,取出一颗药丸,又让红豆去倒了一杯水来。
伺候老人喝下了药,苏云仪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说道:“爷爷,不要思虑过重,身上这些老伤一直复发也是不好的!”
苏云仪从记事起便一直居住在这里,跟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爷爷关系极亲密。对于爷爷整日里忧虑的无嗣之事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事也无人能帮忙,自己也只能尽量宽慰。
老人名叫杨惟忠,曾经追随戚家军征战沙场几十年,二十年前一场大战自己和大儿子同时负伤,因为伤势太重,朝廷恩准了退仕在这南京城里。
每每回忆起往日的战斗岁月,杨惟忠就心怀激荡。当年戚家军为了激励兵士英勇杀倭寇,规定只要杀一个倭寇就赏银十两,杀一百个赏银一千两!
杨惟忠从一个小兵一路靠着杀敌立功升到了游击将军,退仕后赏金加朝廷的抚恤金也攒下了一笔不小的家财。
只是这一生戎马,自己受伤也就算了,自己的大儿子也落下了终身残疾,只能常年卧床。杨惟忠想到此,脸上仿佛又苍老了些。
苏云仪有些后悔,自己一提爷爷反倒想的更多了,但是一直避而不谈,也不是长久之计,爷爷的身体也经不住折腾了。
“二伯在辽东战事繁忙,等过些时日爷爷给二伯娶一房媳妇,二伯还年轻,将来肯定子嗣繁茂!”
苏云仪索性把爷爷忧虑之事说开了,大伯虽然没有子嗣,但是二伯才刚四十岁啊!
早已进了院子的老管家杨安,此时闻言神情有些凝重的低下了头,
二老爷二十年前的那场战斗中伤了***,这辈子是无法再有子嗣了,二老爷虽然一直隐瞒着,但是老太爷八成也已经知道了。
大老爷瘫痪在床二十年,二老爷...三老爷五岁那年早夭,四老爷跟老夫人三十多年前逃荒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想着这些,一生追随老太爷的杨安默默的的红了眼眶...